家乡是棉麻产地,过了中秋,就该收络麻了;或是生剥了麻皮,或是连杆儿一起浸在水中烂,待烂透了,洗出雪白如絮的麻儿。生剥后的麻杆青光光的,但牢靠;可以织编成席,作修补农家的草墙之用。洗出来的麻杆雪雪白的,农家也多有编席的,编的麻杆席用处可大了,可以搭棚,再铺上篾席,晒农作物,像谷麦、菜干、萝卜丝和番薯干等等;冬天孵太阳,风大,用麻杆席一拦,特别暖和;六月里大太阳,地里的秧苗怕晒,上头摊张麻杆席就成。麻杆儿还可以夹篱笆,在地的四周打上桩,桩上横扎三道竹片儿,用麻杆儿两头翘地夹在竹片上,就是一道道紧密的篱笆了。
在冬天,麻杆儿是我们小人玩得最多的,几乎每个男小人的书包里,都有一把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麻杆儿;这些麻杆儿当然都是雪雪白的,很纯很白,小人最喜欢。女小人也玩麻杆儿的,多半是做风车,用硬一点的纸做的,然后用铁钉钉在麻杆上,上学放学的一路小跑,让风车转得飞快。男小人不玩这个。男小人玩枪,将长长短短的麻杆儿扎成一排,随你高兴做成长枪手枪的,都成;课间就在操场上你追我逃的,嘴上砰砰地响个不停。男小人还做小人儿,粗的麻杆做小人儿的头与身体,用铅笔刀将细的麻杆剔好,插在粗的麻杆上;然后用铅头画上五官与手脚,一个小人儿就做成了。
在麻杆的一端系上麻皮,就是打旋陀螺的鞭子了。旋陀螺我们叫它贱陀螺,鞭子抽得越凶它旋得越快。这是我们在冬天玩的另一种游戏了。
教我们图画的吴老师,有一次上课奇怪地带了把麻杆根儿,他用剪刀将根须一剪,再用极细的麻杆儿做对眼睛,就是一个人头像了。有的根须成了头发,有的根须成了胡子,随你高兴;他做的头像只有眼睛,没有嘴鼻,挺好玩的。这近乎于我后来知道的根雕。我被迷住了,整整一个冬天,就在玩这个;这在我走上社会之后,碰到无聊的会议,常常在纸上画些有眼无嘴、有嘴无眼的漫画消遣,最初的兴趣就来自于吴老师的剪麻杆根儿。
时值金秋,家乡该是收络麻的时候了,月栖故乡,那房前屋后晒着的雪白的麻杆儿,就如闪烁在我的前面;而成为记忆的陈旧之物,在我拍去细细尘封之后,尤觉情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