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京户
宫人微弯着身子,提着步子快步入枫华殿,中宫娘娘喜爱枫叶,独有钟情,所以偌大的宫殿两旁种着一树树的枫叶,到秋日,飒飒东风乘鸿蒙而来,林林秋叶哗然如梅迎风而开。
三殿下披着衣缓步入廊桥,一路上低着头,数着步数,然后站住,抬起头。
“儿臣给母后请安。”一跪一拜,他半直着身子。
中宫娘娘满头珠翠看了看他:“你哥哥安康可比你母后重要的多。”
“儿臣明白。”他的头略低了一低。
中宫娘娘走到离他很远的桥边:“你又明白什么?”他眨着眼看见娘娘眼睛里说不出来的厌恶,心里颤了颤。
“让哥哥好好养着才是。”他掂量着这个答案中规中矩。
“没志气的东西,下去吧。”娘娘已经走远了,走的远远的。瞧着,今年的枫叶还远没到变色的时节。
他跪了半头方才想起来要起身,于是直直的抖了抖衣服转身走了。这宫里的人是木头做的,听不见也看不见,只是低着头小心浇着这一树树的枫叶。
奇珍馆
五殿下在奇珍馆里看着那幅五禽戏图,心里打着鹧鸪似的响声。他眼眯了眯,瞅着五禽戏图上一脸颓丧的那只寒鸦,心里颇不是滋味,心想这京兆府是干什么吃的!过了这么许久,还没把人给逮住,办事效率及其低下!还好意思每年年终考核和刑部争什么排榜,真丢人……
正郁闷着,小厮递了张纸,五殿下边眯着眼边心里默念,然后那个直冷笑的呀——我不要脸是吧!逮着逮着,把人还给逮死了!
越瞅着那只惆怅的寒鸦心里越不是滋味……
正瞅着,只听侍从低低通传道:“三殿下到。”五殿下顺势把画一收,“三哥。”
三殿下一路走来看了看四周:“五弟,见着德穆帝时的五禽戏图没?”五殿下看了看他,展开了画卷:“三哥也喜欢这画?”
“喜欢谈不上,只是野鹤子先生名气大,所以来看看。”三殿下把画拿在手里细细看着,果如记载一改其喜好描绘极生动之物,只是一些垂死颓败的样子。
“三哥,四哥近来也不知道好不好,自从案子……他可是忙上忙下啊。”五殿下抿着嘴不知是不是在笑。
三殿下边看着图边答道:“你放心,你四哥吃得下,睡得香,昨天还见他和四弟妹赏花,兴致颇佳。”说罢,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五殿下,忽的笑了笑:“五弟,见过新科状元了嘛?”
五殿下似乎有些走神,方才回过神道:“殿试放榜那日,他远远从庭上走下来,一堆人乌泱泱的围着,我略看了看模样还不错,去翰林院一回又撞见了,只是帘子外驻足稍听了会儿他给学生们讲课,用的词和字眼甚是仔细,专注异常,语气倒也谦和,是个中规中矩的君子。”
“他高祖在徳慕帝时官至给事中,虽是个五品,却深得徳慕帝信任。”三殿下把画递给五殿下,示意他收好。
“庄季由?”五殿下突然怔了怔,“他高祖不会是我们从小在佞臣传里读的那个徼诏的庄崇明吧?”
三殿下想起了以前读书时侍讲每到吃饭时就反复念给他们听得那本描黑大字的书,点了点头。
“佞臣传里记载他高祖当年趁徳慕帝病重妄图徼诏被新帝下了诏狱,差点抄了九族,这是武孝帝登基以来为数不多的杀戮,庄崇明具体徼诏了什么,史书上倒也并未记载。”五殿下有些意外。
三殿下眼睛里有着不可琢磨的部分:“你知道当时武孝帝还判了他子孙三代不录用嘛?”
五殿下略微吃惊。
三殿下数了数:“如今,刚好过了三代。”
翰林院
“先生。”八殿下刚掉了牙,说话漏风,直往外吹气,“又早到了”
庄侍讲戴着儒帽作礼,那跟墨色的飘带垂在肩上。
“庄先生,”八殿下撇着小步子凑到他跟前,“我私心觉得庄先生讲的比翰林院举荐的那个邱太师好多了。”
庄季由微微往后退了退:“八殿下,邱老太师是一代国学大师,学识自是高于在下,想必是邱太师要求严格让殿下不习惯。”
八殿下嘟了嘟嘴:“不高兴,不高兴死了,庄侍讲,我和我父王讲讲,让他把你给我好了。”
庄季由摇了摇头:“八殿下,抬爱。庄季由学问不大,经验不足,不足以担任殿下的老师。”
“殿下,要迟到了。”侍从在旁边急的很,但也压着嗓子和他讲。
八殿下悻悻地说了声:“知道了。”然后懊恼的调头走了,走着走着,又忽回头裂了咧嘴。
庄季由拿着一本书站了一会儿,树影稀稀疏疏在他脸上重重叠叠的照出光影,书哗啦啦的翻了几页角。
承州,泰青镇。
罗纱下隐约的透着一张白皙的面孔,网纱下的眼安安静静的平视着前方,旁边坐着个同样安静品茶的公子,他们看着不远处纷纷扬扬的人群,没有说话。
“跑了。”小厮从他们视线中飞奔过来。
姜禾掀开面纱:“几时的事?”
小厮面色不大好:“那魏楼树早在我们出发之时就不见了踪影,就在昨天,他家眷们也都撤走了,只听人说往东部方向去了。”
伯夷把茶放下:“不急,我们先等着。”
姜禾气极反笑:“你既胸有成竹,何不把你提前布置的暗哨说出来,也省得我们在这白白浪费精力。”
伯夷只道:“任何事情事先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站起来,走在街上的商铺之间,呼出的气,在空中慢慢升成软烟,人群繁复似有花纹,如入迷宫,他的背影几经辗转,终于不见了。只有干净到近乎稀薄的空气在光的照耀下愈来愈美丽。
脚步声从耳畔传来,她细侧着耳,忽瞥见罗纱下朦胧似的海棠红,微微散着光晕,她假装不在意的抬起眼眸,却看见天穹处隐隐绰绰的黛蓝之色在极渺茫处,飘散成了月牙白。
“鬓边海棠。”伯夷轻轻把花递给她,姜禾迟疑着,接过它。
“你的暗哨呢?”姜禾把花收到袖子里。
“难得出来和人瞧见太阳,你且看看,这泰青镇也是江南水乡的样子。”伯夷仰着头,静静看着天空。
“你的暗哨呢?”姜禾又重复了一遍。
“等一等。”
“等什么?”
“等他们起了疑,按耐不住了。”伯夷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来回走动的几个人身上。
“京兆府的人,不止跟了我们一路,而且这边也提前加派了人手,倘若暗哨们得了消息,他们也会得到的。”那几个便服的使伊,目光来回的在这一代扫动,偶尔朝这边看上一两眼。
忽的,在吵杂的人群中姜禾看见有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那双眼正和她对上,冷漠的看着她,在好几十丈远外。
却正是上元节那日,被她拦下马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