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海尘唯一的愿望就是陪着她的大师兄。
唐海尘生活得无忧无虑,自从停战协议签订已经三十年了,或许是因为她自出生就活在和平安宁的环境里,她是少有的、渴望安宁能一直持续的姑娘,对安宁中的一切都心怀感激。
穹仙超然于凡人,每个种族都有不同的力量,但穹族却受到上天的格外眷顾,就力量而言穹族无疑为三个世界之首,哪怕另外两个世界也承认。
山族掌管沙尘与炎,雪族掌管力场与钢,穹族掌管风雪与雷。
穹族为仙,山族为魔,雪族为灵,新大陆的腥族则被称为妖。
九大仙山分布在穹族的西北两方,向一个月牙办把穹族包裹住,抵抗着山族和雪族的进攻,他们拥有着最完美的力量,甚至寿命也是凡人的两倍,远强于山族和雪族。
九大仙山各自独立,靠长老管理,唐海尘的大师兄周韵则是九大仙山之首的正源山大长老的亲传弟子之一,他没有继承长老之位的意愿和气质,甚至可能是百位亲传弟子中最不讨喜的人。
长老收百位亲传弟子,亲传弟子又收九十九位弟子,一座山只能有一万零一个穹仙,少则补充,多则遣散。
最有地位的穹仙们在山上,而他们的家人与年事已高的旧长老们则在山下最富裕的城市里生活,一切的权力与财富都在山下的城市里聚集着,而仙山之首正源山之下的城市,正是皇都。
穹仙们有着抵御外敌,庇护凡人的职责,他们是最高贵的人,被虔诚的凡人们供奉着。
周韵最让人诟病的地方,是一直私自动用权力花钱和一个凡人交易,这是让人无法忍受的低劣行径。
黄金与珠宝就这样被一批一批运到凡人的财库里,他得到的,只是玻璃制品、牛奶、蜂蜜、水果、茶叶、香料,甚至连最俗不可及的糖米油盐纸墨笔等最廉价的东西都要购买。
这些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油和纸是来点火玩儿的燃料,劣等的、生虫的大米要直接撒在山下的树林里施肥,这样廉价的东西都要来用黄金白银和珍珠交换吗?
其他亲传弟子自他第一次这样做以来,就不断地向长老弹劾,而长老却被对周韵的溺爱蒙蔽了双眼,周韵一次又一次的可耻行径只能被不断忍受着,整整三年,一车又一车的黄金被运走,得到的却只有堆积如山的廉价废品,那座新修建用来装货物的大仓库在张大嘴巴嘲笑着每一个穹仙。
和周韵做生意的大胆商人只有一个,苏业铭。
这个可恨的卑鄙商人与仙山之耻周韵狼狈为奸,盗窃着仙山的财富,逐渐掏空这里,饱足了他们两个人的私囊,但世道无眼,这样的行径只能被忍受着。
苏业铭在快到穹仙们的宫殿时,就已经瘫倒在李俊身上了,李俊几乎是把他拖到山上的。
在海拔四千米的山脚上已经终年积雪了,苏业铭把马寄放在那里,换成了牦牛,让李婷把一箱装满辣椒和烈酒的车厢送了上去。
苏业铭娇嫩的身体受不了高原反应,就先在那里的客栈里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没有那么头疼的时候,李俊提议直接走上去,苏业铭的娇嫩身体需要锻炼。
随着周围越来越稀薄的植被,他们终于到达海拔五千五百米的巨大宫殿时,苏业铭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坐在客厅铺满棉花的椅子上,怀里抱着装满热水的皮袋,恢复了一点力气之后苏业铭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批评:“这帮人已经把这里给毁了,明明不缺材料却把这里毁得一棵树都没有,真以为这种地方长一棵树很容易吗?耐寒的植物生长是需要时间的。
“没了树就没动物,他们却怕寂寞了就都去山下买各种各样的宠物,也不管能不能养活,这种温度和气压,山下的动物能活就有鬼了。现在植被丰富的山都是没有人住的山。”
一旁的唐海尘手捧着盘子,里面装着一张热毛巾。她抽走了毛巾周围的部分空气,保存住了毛巾的温度,把它递到苏业铭手里。
当苏业铭伸手的时候,唐海尘撤掉了低压的空气领域,漏气的声音一闪而逝。
“嗯。”苏业铭点点头,“再给我烧点热水,你们这里有零食吗?”
“咔擦!”木盘被唐海尘捏出一条裂缝,毫不客气的苏业铭冒犯到了这个尊贵的穹仙,她一再回想周韵的嘱托:苏业铭是贵客。
“我不是你的仆人,这里也没有仆人,唯一的仆人是你带来的。”唐海尘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她也不喜欢这个男人,他是毁了周韵名声的罪魁祸首。
“嗯?”苏业铭这才认出唐海尘:“这不是周韵媳妇吗?”
绯红的玫瑰花瓣爬上她的面颊,她支支吾吾地说:“我……目前还不是。”
“那就是我搞错了,他媳妇可能是别人来着。”
唐海尘立即反驳:“不可能,他还没有结婚。”
苏业铭不在乎这个:“这里竟然没有仆人吗?你们吃什么?”“去山下吃,山下有店。”
“你们怎么洗衣服,洗被子?”“山下有店。”
“那洗脚水呢?晚上睡觉总要洗个脚吧,谁去烧炭,难不成你们都自己烧吗,这要乱成什么样子?还是说你们从来不洗。”苏业铭嫌弃地看着她。
“闭嘴!”唐海尘恼羞成怒。
苏业铭也不纠结这个,他问:“周韵也每天都跑山下吃饭吗?每天自己烧水洗脚?”
唐海尘沉默了一下,伸出一根指头准备指向什么,苏业铭仔细看着她准备指的方向。
她指向了自己。
“我来负责。”
苏业铭问了一个让唐海尘失去所有好感的问题:
“有工钱吗?”“不是所有人脑子里都只有钱。”
“那就是没工钱了。”苏业铭咬着一根鱿鱼干,头歪向李俊的方向:“这是剥削啊。”
李俊尴尬地接过话:“也可能是爱吧,是出于爱的家庭劳动。”
唐海尘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一样僵在原地,像陶瓷玩偶一样紧绷住脸上的肌肉,她慌张地张开嘴,但是吐不出一句话,只是用发抖的嘴唇尝试否认。
苏业铭反驳:“他们又不是一家人,即没有名义,又没有事实,怎么算家庭劳动?他就是贪图一个免费帮他干活的仆人吧,我可了解他呢,占起便宜比谁都无耻,他这个行径确实过分,见到他我帮你要工钱去。”
“你要喝点热水吗?”唐海尘问。
“要,记得烧水要加点气压,一定要烧开了。”
李俊看着唐海尘,她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大脑好似停止了思考,失去了活力。
她的心似乎被杀死了。
李俊尴尬地挠了挠头,伏在苏业铭耳边低声说:“你一定要向周韵道歉,我去向唐海尘道歉。”
“嗯?为什么?”“你不必知道,只要道歉就可以了。”
当周韵到客厅时,唐海尘木讷地经过了他身边,周韵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在她身上,他感觉唐海尘的呆滞表情有点反常。
苏业铭没有立即道歉,他问:“周韵,你们这里有仆人吗?”
“有啊。”周韵毫不犹豫地回答。
“大部分弟子们都有仆人,山上只允许有一万零一人,所仆人不能是穹仙,仆人只是换一个好听的名字:仙奴,名义上是追随穹仙的凡人们,实际上他们签订的就是主仆契约,你为什么问这个?”周韵想了想苏业铭这么问的原因:“你莫非要卖人来当仙奴吗?”
“你这不是人渣吗?”苏业铭嫌弃地看着周韵。
“嗯?我怎么了?”
“你不但不给仆人工钱,你还想买卖人口,这不是人渣行径吗?”
李俊倒吸一口气尴尬地把目光狠狠投向门外的山顶。
买卖人口的帽子周韵先接着了,他只是立即搜索脑海里自己雇佣过的仆人,有哪个他没有付钱。
“我会注意的。”周韵礼貌大度到让李俊都皱眉头怀疑他目的的纯洁性,他想从苏业铭那里得到什么?
周韵问:“你还有别的问题吗?”“有啊!”苏业铭突然来了火气,“这茶这么这么烫呢?”
周韵想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他,他喝了口茶眼睛,死死盯住苏业铭,苏业铭的性格很好解读,如果他把不满说了出来,他反而会很快冷静下来想办法处理不满的地方,现在他依然为某些东西生气着,这个东西很可能不与自己有关,毕竟他才刚来。
“我觉得一个健全的人和团体是可以接受质疑和批评的,你如果有建议可以提出来,什么东西都可以讨论。”
李俊猜到了答案,他打算抢先说了出来,他自己可以被赶出去,但绝不能让苏业铭伤害他们间脆弱的交易关系,但他迟了一步。
苏业铭捏着拳头砸在木制桌子上:“你为什么会觉得把‘仆人’贱称为‘奴’是取了一个更好听的名字呢?”
“因为前缀有个‘仙’字,恕我直言仙奴的地位要高于普通凡人,所有人都认为这个称呼更尊贵。”周韵的眼里充满敌意,因为苏业铭首先表示出了敌意。
“‘奴’是最肮脏的字!你觉得被冠以这个称呼的人与给别人加以这个称呼的人同样肮脏,同样卑鄙。”
“你是要挑战这个称呼吗?你要挑战‘奴’的名字,同时挑战前面的‘仙’字?”周韵的声音变得危险,野兽示威时总会压低声音。
“当然!”苏业铭拍案而起,本能地回想着与之相关的知识。
接着,他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坐回自己的位子。
“不,我做不到。”
周韵第一次见到他对穹仙这两个字低头,有点惊讶。
但苏业铭低头的对象不是穹仙:“他们不是真的奴隶,只是一个侮辱性称呼罢了,况且他们自己都不在乎的东西我又没资格斤斤计较。”
气氛凝固了下来,率先打破气氛的是周韵。
“很抱歉刚才对你发火了。”周韵用茶水压制情绪,这不是一个交易的好状态,只是他有一个很在意的事实,于是问:“如果他们真的成了奴隶,你真的打算为了一帮堕落的人挑战穹仙吗?即使可能弄得自己血本无归?”
“当然。”
“为什么?你能得到什么?”
狡猾的苏业铭又在李俊的包里抽出一根鱿鱼干,在放进自己嘴里之前的一个瞬间,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正义啊。”
周韵愣住了,他首先判断自己听错了,或者苏业铭发音不标准才念出这两个让人误会的字,脑子里反复搜素和‘正义’发音相似的字无果之后,他才正视这个回答。
“呵……”周韵的本意是不打算嘲笑的,但他实在没有克制出情感的流露:“你信仰这个吗?”
他用尽力气克制住自己的笑声,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苏业铭。“这个字眼不适合你,苏业铭,我们交集不多,但我还是比较了解你的,苏业铭你不适合说出这个词,你糊弄不了我。”
“你这个反应倒是很不错,我还是第一次觉得我们可以做朋友。”出乎意料的,苏业铭给了一个所有人难以理解的举动,他向周韵伸出一只手,似乎想建造一架友谊的桥梁。
周韵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他看着伸过来的手,半响,才做出动作。
他像抽耳光一样把苏业铭的手打落,接着严肃地看着苏业铭:“让我看看货物吧。”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浪费时间的话题了。
在这里这个寒冷的地方,辣椒和烈酒是最受欢迎的商品,他们很容易就达成了交易,李婷送上来的一车厢货物只不过是九牛一毛,接下来几天货物要源源不断往山上运送。
最贵重的东西却是玻璃,很多老人们惊艳于它透明的美。
还有一些丝绸与珍贵的药材,补品,香料,茶叶以及木匠设计的各种玩具与乐器,这些东西是最昂贵的。
“玻璃可以便宜一点吗?便宜一成。”周韵三年来第一次讨价还价,他还不太习惯。“苏业铭,如果不谈我们的交易,你觉得玻璃这个东西可以更便宜吗?”
“不行,玻璃不行,玻璃制造的工艺没有多难,几乎任何为我烧玻璃的工人都能记住它的制作流程,这种工艺很快会传开的。它的成本就是沙子,产物价值却比肩白银和珠宝,玻璃是一门暴利的生意,会有很多人来干这个,扑在这个生意上。
“它早晚会狠狠降价,虽不至于一文不值,但总会和铁质品一个档次。
“所以要在能赚钱的时候狠狠赚钱。”
周韵礼貌地笑着:“按你这么说,丝绸和药材……不,所有东西都早该变得廉价,可事实却恰恰相反吧。”
“我坚信自己的观点,茶叶、丝绸、药材……所有的东西早晚会变得一文不值,我相信那时会有新的昂贵物品。”
苏业铭看着周韵:“我所有的商品已经极大的优惠给你了,如果你坚持还价,我只能放弃出售,这个价格已经没法还价了,我就算是提升几成的价格都会有别的商人来抢着买。”
周韵无奈地摊摊手,他接受了。
商谈很顺利,几乎没有有异议的地方。
苏业铭在结束时突然说:“之前有一个案件,有人偷黄金上贡给你们,我们判断这是无效的使用,请归还吧。”
周韵看着他不说话。
“知道了,我会再来的。”苏业铭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