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献深呼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的恶念,一双异瞳宛如死水,不似生人。
以前追随主,主嫌自己杀心太重,性情乖戾。自大隋国安,无甚外事,自己就极少走动,后来蒙主恩钦赐,建翎衙府,也从不出府门。
与顾北离厮杀其实极称心意,奈何主不许,只允相斗,不可分生死。如今好不容易活动手脚,袁布裘、林煜之流,虽说偌大家业主梁为商道,但身上功夫不差,唯一不足,就是年纪半百,后力不足,一会儿厮杀起来,很难尽兴。
要是换成袁青山、林天銮两人……
林煜一掌没能拍死这个眼下还敢分神的小王八犊子,变探为勾,轻而易举锁住孙献左手。
袁布裘紧跟林煜,也不与孙献讲什么捉对比试,一巴掌“抚”顶过后,一拳心口,一拳下丹田,孙献整个人身形下坠,眼见就要落水,要紧时候这个奄奄一息的白皙男子掌心触及水面,似平地跃起,顺势后翻双脚踩在水面,拇指缓缓擦去嘴角血迹。
苦了百余鬼差,孙帅不言语,他们也不敢动一毫。
孙献拧了拧手腕,青袍直冲而上。
林煜、袁布裘心中骇然,当下躲避不及,立即被孙献还以颜色,直接捏断了胳膊,拽着两人一丢而下。
孙献身体再度下坠,笔直而落,踩着两人将其狠狠踏入水中。
“该杀就杀。”
百余鬼差领命,各自散去。
孙献立于水面,笑望向之前喝问自己的年轻人,言语有些遗憾:“可惜不是袁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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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数负箧学子身影最多处,青晋当仁不让。青、晋两州自古便是文乡,还出过不少名臣功将,诸多传世文章、奇佳词篇,几乎皆出自青晋之地,故而青晋又有“文坛之中砥,万学之祖地”的赞誉。古人作古,不谈过去,当今大隋朝堂,出自两州的骨梗文臣不在少数,这帮“青晋忠骨”在圣上那边的话语份量,极重。
“这边,确实和北疆大不相同。”闻堰名以刀拄地,手按刀柄,登高远眺,笑道:“都差点以为这是南苏之地。”
闻堰名身后一个魁梧汉子闻言嗤笑,声如洪钟,面极不屑道:“和南苏那娘们唧唧的破地也差不多少,这些个破地,带个把的还娘们唧唧的不爽利,整天写这怨那,真上阵杀敌都是些吓尿的怂货,连床上功夫也纸糊的不行。”
闻堰名侧身,斜了眼这个魁梧汉子。
摸爬滚打厮杀十几年,照理说怎么也不该只是一个校尉。
全靠这张把不住的嘴。
洪姓校尉立马噤声,这才想起闻将军祖籍好像就是在青州,这个魁梧汉子尴尬补救道:“闻将军自然不算,不算的,不算的……”
“大隋苏兵圣,也与我同县,这怎么说,洪校尉?”
校尉二字,咬字较重。
魁梧汉子不自觉后退,干笑两声,要是搁几年前……几年前……虽然揍不过,到底还是有底气敢动手的。
年轻黑衣侧身问道:“孙献那边,还没解决?”
“除了些个漏网之鱼,都已肃清。”
“些个?”年轻黑衣皱眉,似有不悦。
闻堰名点头,“袁家老头没死透,让一个年轻小辈偷偷背走了。”
黑衣年轻人沉声道:“顾不得漏网之鱼了,让孙献麻利些,我们不是来看他耍戏的。袁林两家都算商贾,没什么值得分心的人物。”
闻堰名点头,“好的,殿下。”
黑衣年轻人回身望去,入眼黑压压一片,只待他一声令下。
在外多年,宫里的事他不想管也不想听,百位臣官说他油盐不进,对皇位无甚兴趣,名副其实。
坐皇位,哪里有带兵打仗来的痛快。
该是天下第一等纨绔世子,现在按理正该好勇斗狠、寻欢作乐的年轻人,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角,大哥你喜欢皇位就让与你,确实无甚意思,不扰我兴致,自护你登基。
第一刀。
就从快雪山庄开始。
黑衣年轻人握拳捶胸,朗声道:“何在?”
万余铁骑顿时整齐肃立,缓缓抽刀,一齐振臂高喊道:“杀!”
震耳欲聋。
秦子陵已经迫不及待,听闻快雪山庄除去武岘,还雪藏有一品宗师,不知能不能万人敌。
——
“习武要不得三心二意,更得耐住劳苦,武功武功,非八九载不得功,小少爷,我为你开个头,至于能走多远,就看自己了。”
听管爷爷唠叨许久,小苏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最后几下没记住,管爷爷能不能再打一遍?”
管姓老人笑着点头,再次起手。这六招拳法,其实重不在拳,却很练双腿,小苏御马步扎的稳当,有些基础,习此很合适。
人老不以筋骨为强,拳老则力有不逮,自古使然。管姓老人一步再一步,步子古怪,看似毫无章法,却是一个“顺势借力”的极好办法,顺则拳出如崩,一重接一劲,一劲过后再一重,步有进退,拳不停歇。上一遍还是六招拳式,此刻才几个呼吸功夫,却已经不下二十拳。对于小苏御眼力是否跟得上,老人浑不在意,出拳更快,院里大树枯枝犹带些泛黄叶子,好似被老人拳风牵引,脱开束缚,飞在老人周身,顺拳而动。
小苏御努力瞪大眼睛,希冀可以看清老人动作,却只觉得眼花缭乱,老人身影竟是模糊起来。
蓦然间,小苏御心口一震,不自觉的捂住胸口,脸面涨红。
老人出拳,像是随意拨弄开飞舞枯叶,却好似一拳拳都落在了少年身上。
心口如被一通抡捶,一时间少年难以呼吸,苦苦咬牙坚持,哪里还顾得及老人招式如何,突然眼前一黑,一屁股跌倒在地,竟是昏阙过去。
不得已老人散去一身溢于周身的拳意,上前扶起昏阙的少年,自己这才拳意稍外露了些,就支撑不住昏死过去,这还何谈日后……
把少年背回屋里,仔细探查一番,确无留下内外伤,老人这才走出屋,叫来小依那丫头照看小少爷,自己踱步离开。
其实一个人习武资质如何,从点滴之中便可窥得一二。小少爷确实年纪尚幼,受不住些点拳意,倒也情理之中,可方才拳意所至,也非针对,愈是耐住,拳之一道越是坦途,此时看来,小少爷练拳入门不易,登堂更难,至于能不能走到自己这步……老人无奈叹气,此事几乎奢望。
……
大隋,快雪山庄,北地第一大门派。
大梁老帝生前还曾说:大隋的“北快雪南归云”,孤若有一,全心经营,假以时日,何愁无那百人敌、千人敌?
树大招风。
被别家觊觎也就罢了,现在连自家人都想要砍掉自家院里的大树。
真可谓邪风。
哪怕有苏启明提前告知,陆仟及时布置应对之策,可亲眼目睹万余铁骑奔袭而来,仍是心口沉闷,难以言语。
好在大多人都退去了藏剑峰,虽说藏剑峰后再也无路可退,但藏剑峰前路之险,不下“天下险最”的华山,不过华山是自然之险,而藏剑峰地险不假,更胜在机关多变,单是数以百计长剑堆出的剑阵,就有双手之数,何谈其他机关暗括,再者藏剑峰多山洞,洞与洞又各相通,一口入而万口可出,天然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陆仟拍了拍沈风眠的肩膀,“一会儿无论成与不成,都要退回去,活下去。”
秦子陵都领兵直奔而来,陆仟心里清楚,谈与不谈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沈风眠俯瞰远处,黑压压一片,轻声道:“不把您完完整整带回去,小师妹会伤心的。”
“毕竟是师父留下的,不能就这么走了。”陆仟蹲下身,伸手摸地,入手凉意。
江湖是江湖,沙场归沙场,江湖人武功再好,也不可能在沙场之中一人挡住千人万人,单是骑兵列阵冲杀,几番下来就是宗师都要死透。沈风眠为了照顾身后九百多誓死不退青壮的心情,安慰道:“弟子虽说与韩逸、林天銮等齐评,至今却也无甚拿的出手,今日若是放开手脚,定要好好活动,少说也要千人敌才行。”
陆仟只是再次重重拍了拍沈风眠,无言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