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清晨总是寂静的,偶有几声鸟啭也只是点缀而已,远处的山丘匍匐在这略带晨光的夜色之中,显得黑峻峻的。这带地势偏僻,人烟稀少,这山上也是荒草丛生,应当是无人居住的。
一阵阵急促的铃铛声打破了这让人透不过气的寂静,来者是一男一女,骑着两匹马,他们看起来已是奔波数日,显得疲惫不堪,但速度却未曾因此变缓,仍是铃铛阵阵,没有一丝松懈的景象。
男人开口说道:“前面有两座山丘,看这山势,大约想骑马通过已是十分困难了,更何况这连日奔波终归不是办法。我想不如就放走这两匹马我们于脆就在山上落脚吧。”女人显然十分犹豫,过了半晌,才开口道:“他们追得很紧,我害怕,我父亲将这样东西托付于我,我不能保护好,我害害怕他枉死。”说着便抽泣了起来。
男人见她如此难受,知她一时难以从失去父亲的痛苦中走出来,也不再多言。
两匹马走得很快,不会儿,就来到山脚下,见这山路崎岖,想要骑马通过是绝不可能的。男人很快地跳下马,将行李从马上解下来。女人略微犹豫一下,也从马上跳了下来,怀中紧紧抱着那个包裹。
男人抽了两鞭子,两匹马便向着相反的方向奔去,女人看起来十分惊诧,男人解释道:“我们一直逃下去总不是个方法。与其一直让他们追,不如想法子引开他们,即使无法引开他们全部的人,少些人与我们对敌也是好的。”女人点了点头。
他们一路上山,虽说路并不好走,一路都是荒草丛生,枯枝落叶满地都是,但这些荒乱中分有一条小径,像是常年被人踩踏形成。男人一路走一路说:“看来这里并非荒无人烟,不过终究不是常居之地。”心中有些懊恼刚才放走了马匹,女人似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
“白芷,等会我们到山上看看有无人家,先借宿一日,若有马匹就再买两匹。天下之大,总归是能找到安身之所的。”男人安慰着女人说。
阳光一点点穿过浓重的夜色,洒在这山间的万物上。日出总是很美的,可二人都无心欣赏。日出意味着他们已经奔波了两天两夜没有休息。男人知道不论如何也不能继续往前走了,否则,纵然交手,也没有胜算。
所幸不过多时,他们就走到了一间小木屋旁,山中只有一间木屋,是极为奇怪的。但男人绕了小屋一圈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这屋子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男人提着剑,小心地走入屋中。生怕有什么埋伏,但是并没有。小屋中的摆设极简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再加上一个煮饭的灶台。若说搭脚,这条件已是不错了,但若说长久居住,还是需要布置一番。
他环视了一周,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便将女人带进屋中。那女人因连日奔波,脸色很不好,男人看着很是心疼。“你在这歇会儿,我出去看下情况,顺使找些野果来。”“季风,你别离开我,我害怕他们...”“你放心,这路我刚才看过了,只有刚才一条路,如果他们追上来,我一定会发现他们的。”“我和你一起去。”“不行,你太累了,你该好好休息一下,更何况你父亲交手你的东西来回带也不方便。”
女人听了这话,便也不再坚持。男人出了门,她随意掸了掸那床上的灰,她惊奇地发现这床上并无太多的灰尘,墙前也没有蜘蛛网之类的东西,她心下不安,走向灶台,灶台下有些干柴,但瞧着已是有几日没有生火做饭。这房子肯定不是无人居住但纵然有人,却有几日都没有回来。她这般想着,纵然很累,她心下有着挂念的事,仍然无法入眠。
她将那个包裹打开拿出几张淡黄色的纸。这是她父亲嘱咐她一定要保护好的东西,可是这纸上却什么字也没有。她知道这是用特殊的墨水写就的东西,但她才跟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墨水也不敢贸然尝试,这些纸很薄,稍微力大一点似乎就会将它们损坏。她呆呆地望着这些纸,想着这些天的经历。
她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落到这般地步,就是因为这用几张什么字也没有的纸。她本姓欧阳,白字是母娃,不过她原先的全名也做欧阳白芷,大约是父亲思念母亲所起。她的母亲到底有无活在世上,她其实不知,家中没有母案的灵位,父亲提及母亲,也不像提及一个已死去的人。但她从她记事起,她便没见过母亲。她能感受到父亲对母亲的感情,父亲常常呆呆地看着母亲留下的东西。不过他从未向她说起过她的母亲,她对母亲的认识多半是来源于府中的下人。
她父亲安排她带着这几张纸从府中逃出,安排季风陪着她一直向南逃,父亲没说什么原因,她猜大约季风知道。但季风不会说,她也问不出什么。季风的身份很特别,他无亲无故,是由父亲收留了他。但他在府中的待遇绝对不能当作一个下人,父亲亲自教他习武,或许是因府中后辈凋零,除她自己之外只还有一个年动的妹妹,都是一介女流之辈。而且季风天资聪颖,颇有习武的天赋。父亲自然是将他的武功倾囊而授。
她对于季风的感情其实是难以说清的,他们很小就认得,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但或许是因为认识得太久,早已无法将亲情和爱情分割开来了。不过这样也很好,她知道他不会离开她身边,相处这么久,她自然了解他的为人,将自己的一生托付于这样一个人,她很是安心。
只是欧阳家尚未为她二人举行婚礼,就出了这档子事。她父亲让她带着这几张极为普通的纸连夜逃走。至于其她亲戚的下落,父亲未说,她也没问。若知道了,被追捕她们的人审问,反倒徒增麻烦。不过以后便也是相隔天涯,恐怕地没有再见面的机会,想想难免觉得黯然。
她想着幼年时许许多多的事情,或许是实在太乏了,加上回忆让她放松了许多,她便沉沉地睡去了。待一觉醒转,便已是满天星斗。她初入眠时,阳光已斜斜地洒在这小屋中。而今想来,已睡一天的光景。但季风仍不在屋中,她心下不免紧张,连忙从床上坐起身来,她懊悔自己如此大意竟然睡着了。直到看见那几张纸安安稳稳地放在包裹中,才安下心来,这长长的一觉,让她神智清醒了许多,总不至于像前几日赶路时那般神志涣散,惴惴不安。她从床上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只见桌上放了几枚野果。她初时害怕已有敌人来过屋子,但见到季风留在桌上的便条,便安下心来。野果的味道略有些酸涩,并没有多好吃。但几日赶路来,吃的都是干粮,偶然尝个新鲜,竟觉得还不错。
几枚野果下肚,肚子也舒服了许多。白芷瞧着季风回来后不见了踪影,心下不免担忧。加上如今精神已好了许多,便拿起包裹出门寻找季风的下落。
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山上寻去,小心翼翼地听着四周的动静,夜色浓重,眼睛视物是有些困难的,但听觉还是灵敏的。白芷手中紧紧握着蝴蝶钗,这是她欧阳家的独门暗器,其实,江湖上的名家都会有特有的暗器,为的便是维持一种平衡。剑术是放在台面上的,而暗器却是留的后招,甚至有些家族不在暗器的构造上下功夫,往上加毒药,这自然也是挟制他人的方法。但欧阳家是不屑用这个法子的。蝴蝶钗外形极像一只蝴蝶,由纯银打造而成,鲜血难以附着在上面,价格不菲,以这样的价值作为暗器,只怕家中不说大富大贵,至少也是财银不缺。蝴蝶钗钗头锋利,极易取人性命,两瓣如同蝴蝶的双翼一般,合在一起,佩戴在头上,既不易损伤自己,又能够固定紧密,携带方便。以欧阳家在武林中的地位,暗器原不只这一种。但欧阳白芷只是个女孩子,从小父亲并不指望她在武功上有多少精进的地方。但她却十分喜爱武功,所以除精通剑术之外,也学了一门暗器。她平日一般只戴一个蝴蝶钗,而这次为躲避追赶,戴了三个。她知剑术在这崎岖的山路上,并无太大优势。而且敌人数量众多,只能借助于隐藏自己的踪迹来攻其不备,更何况蝴蝶取本就是极易取人性命的,若能一击即中,倒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欧阳白芷心下如此打算。浓重的夜色,点点的星光,勾勒出山中万物的样子,如初来时一般,偶有几声鸟啭,在极寂静的夜中显得分外刺耳。白芷将包裹紧紧地系在背上,将蝴蝶钗从头上取下来,牢牢地攥在手中,不一会儿,手心就沁出细细的汗珠,她很紧张,亦很担心,沿着山路极小心地向下走,生怕一个不慎就会滑倒,或者错过一些细微的声响。
寂静的夜晚只有她已经极力放轻放慢的脚步声。她似乎走了很长时间,夜里面走路是很难估计脚程的。明明这山并不高,而且山中应只有一条道路,但似乎并不是如此。白芷觉得她似乎遇上了传说中的“鬼打墙”。她懊恼自己当初不该直接离开小屋。想来自己当初关心则乱,忘了留下些口信什么的,如今若季风已回到屋中,看见她人与包裹一同失踪,该不知如何的紧张。她思虑片刻,便决定原路返回。前路渺茫,如何去做,还需慢慢思量。
从外观来看,这山不高,但这一来一回,却费了白芷不少的功夫。不过幸好,回去到底是原路返回,就不似刚才一般误打误撞。想来这山间的路肯定不只一条如此简单,想来还是季风太随意了些,没有弄清楚。可白芷转而一想:糟了!如若山上并非只有一条道路,那么那些追杀他们的人已经上了山,那么季风的安危还能够有保证吗?那…那张字条又是不是他在危急情况下留下的,或是说他现在已经落入了那些人的手中了?
白芷在府邸里算是被保护得很好的,但并不意味着她不了解江湖,也不意味着她没有脑子,不会分析事情,只是一来涉及的东西重要,是她祖传的剑谱,但说是剑谱,但说不准还有江湖别的秘辛。毕竟那只是几张空白的纸,谁也不知里面到底写着些什么。这样重要的且被江湖上众人争夺的东西,由她来保护,这是头一遭。被那么多人追赶,亦是头一遭。再加上身子在几日的逃亡中也是极为疲惫了,头脑也不甚清明了。这才会对于李风的言语和行为没察觉出任何异常.但如今想来,这些人迟迟没有动静是绝没有可能的。
她急急忙忙往山上赶,心里恼恨自己的大意,自己因为担心就冲下去找季风。或许她的行为已经惹了巨大的麻烦。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这几日的奔波使她的身子变得虚浮,再加上山路崎岖,她不小心摔了几个跟头,而且摔得不轻。她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但更多的却是心里的痛。那种不安以及对自己的恼恨折磨得她痛切心扉。
在茫茫的黑夜中,对于时间是没有直观感受的,白芷不停地走,终于看见小屋朦胧的轮廓时,才松了一口气。这一路上,她脑子也完全没有停歇。这山不像普通的山,这是她的真觉。缘由便是这山似只有一条山路,但这山路的走向似是人为控制。明明不高的山路却如此的长。更何况一路上阻碍不少,不说是山中常见的暗石,她还看则许多已经荒废了的陷阱。白芷有些惊恐,她觉得最初走上这座山,也许就是别人计策中的一环。
东方的天空已泛起了微微的曙光,在这山路的盘桓中,已过去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白芷身心上都受到了巨大的折磨,曾经她是养尊处优的小姐,有很多东西即使她不在意也可以轻易得到。可真正失去的可能性降临时,她心中变得极为恐慌。她从没有认真地思考过她对季风的感情。从小一起长大,或许是亲人,又或许是伴侣,她没有深思过,因为她知道她以会嫁给他,然后由季风来打理欧阳府,过完这平常的一生。未来是注定的,多想只会是徒增烦恼。可现下呢,她有可能像失去父亲一样,失去他,也可能会在一起,但永远过着逃亡的生话。纵然他们有了儿女,他们也不可能过上平常的生活,甚至于要连累他们的孩子。
白芷晃了晃脑袋,她不应该去想这些,当务之急是找到季风,两个人在一处,或许便不会有如此力不从心的感觉。
总算是到了山顶,白芷将包裹系紧在身上,手仍是牢牢握看那枚蝴蝶钗。那间小屋中似平有着一星微弱的烛光,白芷心下一紧,她自然不知屋内的人是不是季风,甚至于不确定屋内是否有人。她尽量放缓了脚步,轻轻地踏上面前的石阶。当她的手将要触及到门板的时候,屋内的烛光陡然熄灭,伴随着一声凌厉的风响,一支不知什么东西从屋内飞了出来。屋内人或许是害怕伤了什么,并没有往来人致命部位上打,似乎更多是警告的意味。
但白芷听到如此熟悉的声音,那是她用了许多年的暗器一蝴蝶钗。她似乎有些肯定屋内人的身份,轻轻唤了一声:“季风?”语气中犹有几分迟疑,但很快屋内又燃起了烛光,再没有什么暗器飞出、白芷才略略安了点心。
不片刻,门被人打开,现出了一张她万分熟悉的脸,白芷这些时候积聚下来的情绪,那种恐惧、不安、担忧甚至于一些隐隐的绝望都在这刻释放了出来,她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眼前的人似乎有一瞬的惊诧,继而也紧紧地抱住她。
他们二人都明白:在这场灾难过去之后,有些东西已经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