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铸剑坊出来,少年黑来到广场中央的石柱,找到熟悉的位置,盘膝坐下。早上起得过早,这会师兄们和师父一般还未出来,黑打算趁这段空余咪上一小会,却发现一人已经走到身前的不远处坐下。
余光瞥见那人在左上手处坐下,黑头也不抬的说,“大师兄早!时辰还早,我再睡会,师父来了叫我一声。”
“嗯?”一阵沉厚的鼻音传来。
黑瞬间清醒,挺直后背,双手端正的放在膝盖上,朝面前人低头恭敬的问候道,“师父”。
在洞顶微光的照射下,一位身着黑袍,鬓染微霜,面容儒雅的中年男子,扭过头略带微笑的看着少年黑。
此人姓秦,名襄,三十年前与铁匠、药师、裁缝一同寻到此山,见到洞外那棵长在万丈悬崖上的松树,而后突发奇想,在此奇险之地凿洞避世而居。这山腹中偌大中空洞穴,竟是四人一剑一剑凿出来的,前后共花了十年之久!
山洞建造完成后,秦襄乔装外出游览秦岭众山和周边,或寻找或偶遇的找到四名尚不晓事的幼儿,收入门下,传授家传剑修之道。如今这四名孩童已然长成偏偏少年,最长者年约十八,最少者黑也近十六之龄。
早些年,懒得起名的秦襄,为图省事将四个孩子欲以颜色为名。古籍中云,龙祖生五龙,曰:赤、青、黄、白、黑。于是决定以这五个颜色依次命名,也曾决心收五名弟子,凑五行之数。
只是后来收第四名弟子的时候,继续收徒的心思莫名的淡了下来,遂将黑引以为关门弟子,越过了白之名。所以如今四兄弟按入门和年龄排名,分别为:赤、青、黄、黑。
眼看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成人,黑这张日渐成熟的脸庞也在提醒着秦襄,日后下了山总归是需要个正式的名字的,想到这他不禁有点犯难,一时忘了回应。
师父平日都是等四兄弟到齐后才现身,黑头一次见师父如此早到,而且罕见的坐在大师兄的位置上,似乎在对着场中央的石柱发呆。见师父仍望着自己,黑心中有些忐忑,“师父,我今早出洞看了日出,不过咕咕已经巡视了数圈,告知四周无人我才出去的。”
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师父脸上的笑容也越多了起来,但早些年不苟言笑的样子还是深入他们心中,平日在师父面前多半显得有些拘谨。
一番话语让秦襄回过神来,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无妨,你已经长大了,知道做事的分寸。”
黑松了口气,看到师父脸上的笑容轻松了不少,试探地问道,“我听说不久我们就可以出山了,师父,这是真的吗?”
秦襄转过身来,面朝黑坐下,看着他满脸期待的样子,“不错,剑成之日就是下山之时,长则半年短则月余剑即可成。”
“师父说的剑成之日,是指……我的剑吗?”黑思来想去,洞中八人屈指可数,剑未铸成的只剩他了。
秦襄闻言,心中想到了什么,伸手拾起黑双膝之间那块怪石,反问黑,“如果你眼前就有一柄神剑,而且我不再要求你必须将疙瘩炼成剑,让你立马成为梦寐以求的剑修,但是你必须放弃疙瘩,你答应吗?”秦襄刚问完就有些后悔,甚至有些害怕听到黑的答案。
黑闻言一怔,然后一把从秦襄手中夺过疙瘩抱在怀中,“不可以!不管是禹皇八十一柄神剑还是传说中的七曜神剑,在我眼里那都不是我的剑,我答应过疙瘩,无论千难万阻,我都要将它铸成剑永远陪着我。你听,它也答应我了。”
秦襄心中舒了口气,对黑将怪石抱在耳边倾听的举动不以为意,“你还不懂神剑真正的分量”,摇了摇头,“做个平平凡凡的人也挺好”这句话秦襄留在了心中,没有说出口。
了却了一桩心事的秦襄轻松的笑了,伸手抚摸着黑头顶才束起没多久的发髻,“铁匠还是拿它没办法么?”
黑摇摇头,“我原先以为铁匠叔是听了师父的命令,特意不帮我铸剑,于是我就找他学了所有铸剑的术法方法,自己偷偷尝试了无数次,结果仍旧是第一步熔炼都无法进行。师父,您知道问题在哪吗?”
秦襄亦是摇了摇头,“这世间有许多秘密历经上千年也无法解开,好比禹皇神剑羽化之谜。也许其本身就是一次不可复制的偶然,它的再次出现只能等待下一次的偶然。但你在不断尝试破解的过程中,能够获得一些新的感悟和好的体会,那就是值得的,剩下的将它交给时间吧。”
“嗯!我只是觉得疙瘩想开口和我说话,才因此向我传达了想要被铸成剑的意愿。对此,等再久我也不介意。”黑天真的说道。
秦襄不知道一块石头是否有自己意愿,更不知道它通过何种方式传达,在他眼中,这就是童趣吧。
见三位少年结伴向他们行来,秦襄站起身来。突然,秦襄感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多年游走秦岭深山早就的本能,让他右手一抖,闪电般的长剑出鞘,挥向那道黑影,只见一块尖锐的巨石停压得剑身微弯正好顶在黑的发髻之上。
远处的三兄弟见证了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连忙大步流星的赶来。
此时的黑犹不知觉刚刚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个来回,抬头望向众位师兄时,才发现头顶巨石的锋利尖头正对着自己,若不是师父快如闪电的出剑阻隔,他的头定然如刀劈西瓜般的爆裂。大师兄来得最快,一把将黑扯开。
秦襄左手托起巨石,右手长剑斜在身侧,望向中央石柱。从巨石下落的朝向和刚刚脱离的痕迹,这块石头应当剥落自这根石柱之上。但是依他们的站位,应当是离石柱更近的秦襄有更大的几率被砸到才是,若想砸向黑必须得有个水平的推力才可以使之呈抛物状态跌落。
一瞬间,秦襄甚至以为头顶有人潜伏而施加侵害,但明亮的洞顶没有半道人影。“或许是神剑将出,剑气崩落巨石造成的巧合吧。”秦襄只能如此解释。
“无须惊慌,石柱崩落罢了,最近大家离石柱远一点活动便是。”认定为巧合之后,秦襄为此反而感到高兴,这是神剑即将出世的征兆!
引领回过神来的师兄弟四人在稍远处坐下,秦襄开始了每日例行的早课。
“本来今天是要继续讲解《禹皇剑典》,刚刚这个事件打乱了我的思绪,我决定今天先讲讲别的。你们肯定有好奇过,为何同门师兄弟所学却大相径庭?有谁知道原因?赤,你先说。”
坐在左首处的沉稳少年,略一沉吟,答曰,“因材施教”。
秦襄微微点头,目光看向右首座的青。青左手凭空画圆,微笑应答,“大道千回,殊途同归”。
秦襄对青回报以微笑,然后面朝左后处的黄,“黄,你觉得呢?”
黄从沉思中惊醒,将横在膝上的长剑拿起,“我理解为,是这条路选择了我。”
秦襄听完三人对答,抚须大笑。
“师父,您又忽略我。”坐在右后处的黑抗议道。
“那你也说说看,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一个人学不完呗。三位师兄平日那么刻苦也才学了一门,要三门精通唯有三头六臂不可。”众位师兄闻此浅白之语,不禁赧然,“师弟之言每每触及本质,我等牵强附会反倒落了下乘。”二师兄黄坦言道。
于是众师兄纷纷面朝黑,拱手行礼,以谢赐教。
黑却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就是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各位师兄想得长远周到。”
“非也非也,儒门剑修有言,君子和而不同。于事于物,百家之人有百家之见,无谓高下贵贱,人生阅历不同耳。你们说的其实都对,因为这是你们基于自身所学而得到的属于你们自己的感悟,没有一以贯之且恒之的答案。至于思虑之长短远近,须知世界总是在变,做好当下就是对未来最美好的规划,愈是长远的规划愈需要坚实的步伐。”秦襄想起了三十年前,那时的自己一定不会有这样的淡然。
“师父,没有长远的规划行不行?”众弟子受教,唯有黑睁着大大的双眼问道。
“自然是不行的。”
“那师父为何只为三位师兄做规划,却忘了我这个关门弟子呢?”
“这正好就是我接下来要授课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