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还是来的很早,之前早早的用过晚膳,这会天便黑了下来,前面的仆人每人手里都举着一盏灯笼给两人引着路。
一路无言,元乐颐与张青朔两人带着阴沉的气氛走到了赵府门前,府门口的几个侍卫见被担架左摇右晃抬着的大少爷,一个忙着给家主报信,一个忙着喊大少爷的贴身侍女,一个赶紧上前跟着细细搀扶送回房间,领头的那个给两人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张小少爷、元大小姐请先留步,我们家主近日身体不适,或已休息,还请两位稍等片刻,待侍卫传话回来,在下才能决定是否放行。”
说罢,又行了个礼,算是表达他们赵府礼数不周的歉意,张青朔不爱拘礼,也不讲究什么,摆了摆手,等在一旁。待了一会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饶有兴趣的问道:“哎,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一定是来找韵晨姐而不是来找赵令枫的呢?”
他这一问,元乐颐也好奇的探着头等待领头侍卫的答案。侍卫老老实实答道:“三少爷半柱香前刚拖着喝醉的大少爷回府,在这路云之内,能让大少爷安心呆着,三少爷也愿意陪着的地方只有张小少爷您的归园居了。元大小姐先前还在给我们家主问诊,若是无故离府,必然不会与您一起将二少爷送回来,而我们家主最怕三位少爷在外喝酒生事,所以小人才斗胆猜测元大小姐是受我们家主所托,去寻少爷们的,既如此那您两位定是来寻我们家主的。若是小的有冒犯之处,还请张小.....”
听完了答案,后面那些礼数规矩张青朔听到就头大,赶紧制止,刚想夸赞,传话侍卫风风火火的跑了回来,说道:“张少爷,元小姐,我们家主有请。”不过一会,赵韵晨的贴身侍女出来迎接,将两人带往赵韵晨的闺房,刚推门进去,里面的侍女正好将屏风支了起来,挡在了她的床前。
张青朔元乐颐一齐上前作了个揖,赵韵晨挥了挥手示意无需多礼:“家弟可是又在你处喝醉了酒,丢了丑?”
“韵晨姐言重了,我与三位兄弟是臭味相投,再加上我小客栈里的几壶浊酒,话匣子一不小心就开了起来,酒不知不觉也就吃的多了些,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谈何丢人。”
侍女给两人各端了把椅子,三人隔着一个暗黄色的菊花屏风唠起了家常。
“青朔,近几日你三哥的身子如何。”贴身侍女秋樱扶起自家家主靠在床榻边上,赵韵晨刚躺好就咳嗽了起来。
“还是老样子,药罐子似的,三天两头不同的药轮着煎,终日只能在家里玩玩药草消磨一下日子。”说话间,侍女端来新沏的春茶,两人双双接过茶水,他轻抿了一口接着问道:“韵晨姐你怎么样?”
“咳咳,近来几个月是好些了,不过昨日夜里觉得有些烦闷,开了点窗,今早便染了点风寒,没什么大碍,躺几天也就没事了。”
张青朔听完规规矩矩的说了几句寒暄话就没动静了,赵韵晨注意到向来活泼好动的元乐颐此时端坐着,低头抿茶不语,仿佛不存在一般,遂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本来正发着呆的元乐颐突然被问话,吓了一跳,惊慌失措之下,猛的撞进了张青朔的黝黑眸子里。
支支吾吾不知是该怎么说,赵韵晨见她局促的样子,还以为是她干了什么坏事惹张青朔不开心了,忙笑道:“乐颐你且直说,有我在,青朔不敢怎么样的。”
张青朔见元乐颐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样子,反思了一下确是自己反应过激了些,吓到人家小姑娘了,开口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回忆起了些早该放下的旧事,有些怅然罢了。”
“既然是旧事,也该放下了。”隔着昏黄的屏风,她只看见他抿了口茶。
“想当年,我二十岁的豆蔻年纪,满腔热血,正值青春年少啊,听闻张老家主遭人陷害,没头没脑没打算的直接只身闯入李府,以为能做回惩恶扬善的英雄,只可惜年少气盛,缺乏了江湖经验,大意的着了那老东西的道,只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区区小场面都被吓的屁滚尿流的李万财都害得要张家主吴家主出面,还差点丢了半条命,着实有些丢人,哈哈。”
一句长话说完,赵韵晨已经不知道咳了多少声,听着她妄自菲薄的自嘲,张青朔情绪激动了起来:“当年若不是韵晨姐替三哥挡了一刀,他现在早就命丧黄泉了。原本只是我们张家的事,却连累了赵家吴家,你们两家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怎么还会觉得韵晨姐丢人呢,这岂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丢了咱身为江湖中人的底线吗?”
赵韵晨没想到张青朔的反应这么大,一着急便剧烈咳嗽了起来,元乐颐赶紧冲进去查看,张青朔只能隔着屏风紧张的等待着,半晌,她才说道:“老家主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是以我个人的身份去找李万财报仇的,而不是赵家家主,明白吗?青朔,说到底,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自己的年少气盛,跟你又或者跟你们张家无关,你们不需要觉得对我有什么亏欠。”
张青朔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被元乐颐打断:“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韵晨姐需要休息了,青朔我们先走吧。”他这才发觉确实叨扰许久,病中争论这些对韵晨姐养伤不利,起身说道:“天色已晚,青朔先告辞了,韵晨姐好好休息,旧事不可追思,莫让陈年旧事扰了清梦。”
元乐颐临走前还老妈子一样,叮嘱她每天的药得按时喝,韵晨虚弱的答了句“好”。待侍女送走两人后,她裹着披风起身,翻出以前随身的骨鞭,仔细擦拭了起来。
“旧事不可追思?呵,说得轻巧啊。”那一战后颓废的可不止张青朔一个人,身为一家家主,却沦落为一个废人,这巨大的落差搁谁身上都是沉重的一击。说不怨恨后悔是假的,但她恨只恨在没能亲手为老家主报仇,悔只悔在自己没能及时觉察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