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染红了一边的天,近黄昏时,云翠阁渐渐开始一天最热闹的时段了。
微雕祥云樟子松的木栏旁,几位翠掠云鬟妙装束的美人,轻摇罗扇,摆骚弄姿,对着楼下来往行人吟曲招手,摇曳着含香手绢。
楼下大门前,两名龟公用木叉将华彩灯笼取下,放进一根点燃的蜡烛,再缓缓挂回檐上。
走进云翠阁,先见的是一面六尺高的仕女春游屏风,绕过屏风,两旁依墙摆着一圈四方低脚茶桌,桌桌之间青罗帐隔开,妈妈来回热情地招待着客人,时不时有姑娘从中央的两座青竹扶梯上缓缓从二楼走下。
大堂间的空地,前面铺着大片竹席和巧妙摆置的木几,这都是看戏的好位置,一般都是妈妈见贵人引的雅座,假山小池围绕其旁。后面就是高台搭建,有时是阁中姑娘上去表演才艺,有时会叫戏班子登台演出。
待到黄昏落幕时,云翠阁中已是觥筹交错,莺莺燕燕好不热闹,突然一曲悠长的二胡声响起,众人纷纷停下了手中动作,目光投向大堂中央的戏台上。二胡声悲凉动人,连绵婉转,可戏台上却空荡荡一片,等得众人耐心渐渐散去时,一把折扇不知何时悄然挂在了戏台上。
众人瞪大眼睛看去,这折扇悬空而束,好不神奇,纷纷拍手叫好,此刻二胡曲终,一声锣响!
折扇在半空中缓缓打开……
折扇的扇面上画着一张无喜无悲的人脸,一双眼睛却是空洞被挖去的,可以透过看见后面的景物。折扇轻轻摇曳,不知从何而来的银粉飘然落下,一对青衫云袖从银粉中穿过,恍然出现,袖中伸出一只修长白净,骨节分明的手,向上抓去,抓住了浮在半空中的折扇。
哗,一声轰然,银粉瞬间如雾般在戏台上炸开,在灯火的映衬下,银光闪闪,好不绚丽,一个人影隐隐约约出现在其中。待银粉全部落下,空气中干干净净一片时,身穿一件白蓝相间的书生戏服,头戴丝绸白巾的曲靖愕然穿越至戏台中央。
“好!”“好!”啪!啪!啪……
云翠阁中的客人纷纷鼓掌叫好,连平日里以为对曲靖已经颇为了解的姑娘们都是两眼神采熠熠,不由地看入神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手本事。
本来还在热情招呼客人的妈妈看呆在了原地,“曲靖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么吸引人的花样,若是将他绑在了云翠阁,那以后还不是财源滚滚来,比多两三个红牌姑娘都有用。”她心中忍不住盘算着。
一曲悠扬婉转的二胡曲再次响起,全场又戛然静了下来。
“爱恨不由人说,情字怎难解,那日月上梢头,树下痴男怨女求不得……”曲靖的声音凄凉动人,让听者忍不住专注于他讲述的故事中。
……
连岁城陆府。
“老爷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一位中年华贵的妇女摔躺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哀嚎着。
“夫人!”边上的丫鬟连忙跑过去想扶起她。
“别碰我!”陆夫人一甩手推开了丫鬟,呵斥着道。
“你们别去管她。”一位肥头大耳一脸富贵相的中年男子站在一旁,皱着眉头,一脸不悦地对下人们说道。
“哇~”陆夫人听见自家老爷这种伤人的话,瞬间哭了出来,躺在地上耍泼打闹。
“好你个陆友财,当初娶我的时候说得多好听,‘愿此生与你共白头,’现在头发都黑着呢,你就要抛弃我了。”
“当年我看你忠厚老实,不顾父亲反对,下嫁给你这个跑马起家的商贩,这么多年来,我勤俭持家,守持妇道,可曾有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
陆老爷被她训斥地抬不起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站立着。
“好啊,现在家业大了,你的心也大了,我不管你在外面怎么沾花惹草,就是不准带到家里来。”陆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嘶喊着。
“够了!”陆老爷终于爆发了。
“你们把夫人带下去休息。”他对着下人们吩咐道。
然后面露绝情地盯着他夫人:“我已经忍你很多年了,再闹我就休了你!”
说完,陆老爷甩门而去,不顾他夫人在后面寻死觅活地哭闹。
外面下着连绵细雨,“老爷去哪里?”边上的管家立马撑伞跑过来。
“走,去云翠阁。”陆老爷一脸横肉随着每一跨步一抖一抖着。
“今天我一定要把芸珊给娶进门了!”
夜临,东门的大户人家陆府办起了喜事,陆老爷年近半百雄风依旧,要娶一名小妾过门,似乎天公都做美,将下了一整个白天的小雨停了下来。
陆府后门口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街,院里的热闹非凡和这里的冷冷清清成鲜明对比。
一名俊秀的公子背着一小袋行囊,站在一根老歪脖树下,来回徘徊着,时不时地左顾右盼,周围有一辆马车经过,都能让他心中一惊
过了半响,陆府后门被悄悄打开,一个丫鬟侧身探了出来。
那名俊俏的公子连忙跑了过去,“珊儿。”
“李郎。”丫鬟深情地回应着。
“东西都带上了吧。”芸珊关切地问道。
李松溪点点头,一把将芸珊拥入怀中,吻了下去。
良久,唇分。
“快点走吧,如果被陆老爷发现就完蛋了。”芸珊焦急地说道。
“都是我不好,我太没用了。”李松溪拉着芸珊一边跑,一边自怨地说道,“没有能力为你赎身。”
“别说这么多了,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芸珊,此生我只与你一人共白头,不离不弃直到长眠。”
两人行色匆匆地往东门口走去,那里有一辆提前预定好的马车在等着他们。
“真是情深义重的一对啊。”一个嘲弄的笑声突然在芸珊两人背后响起,两人刚要回头,便眼前一黑,意识昏迷了过去……
两个时辰前,云翠阁中。
“小姐您的东西收拾好了。”翠秀情绪低沉地说道。
芸珊哭倒在梳妆台前,微弱的哽咽声像拆断的琴弦,拉出了最刺耳的曲调。
“为什么会这样?老天真不公平,我和李郎都快要看见希望了,为什么会有人突然来赎我的身。”
“小姐别难过了,是翠秀不好,不能帮上小姐忙,翠秀真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姐和李公子被拆散。”翠秀带着哭腔,不断轻抚着芸珊的后背。
似乎是翠秀的安抚有了效果,芸珊慢慢地停止了抽噎,她抬起头,一副妆容梨花带雨,别有一番动人心魄的美丽。
她缓缓开口,目光带着希望地盯着翠秀的双眼。
“翠秀,你真的愿意帮我吗?”
“小姐,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翠秀坚定的语气像一把锤子将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钉在了芸珊心上。
芸珊的心在痛,她的眼神开始飘忽,神色开始畏缩,眼前的这个人一直把她当亲人,她又何尝不是呢,这可不是她的丫鬟,是她的妹妹啊!她这样做对吗?
“翠秀,那你……愿意替我……去合陆老爷拜堂吗?”这句话含在她口中良久,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翠秀听到后愣在了原地,许久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时而痛苦,时而纠结,时而又带着一丝解脱的意味。芸珊也没有再问第二边,连看都不敢看翠秀的脸,只是又低下了头,哽咽了起来。
“小姐,你和李公子要幸福啊!”
芸珊猛然抬起头,看着带着泪水又一脸微笑的翠秀,不知道能说什么……
片刻后,“我去找妈妈给你赎身,就说你我感情深,你要做我的陪房丫鬟一起嫁过去。”芸珊一边快步走出房门,一边对着翠秀说道。
……
陆府摆了近百桌喜宴,陆老爷也是第一次娶小妾,心里也是万分的紧张,搞得隆重点也是难免的。
“恭喜,恭喜啊!”“祝陆老爷您雄风再起啊!”“老陆你今晚可要金枪不倒,打杀四方啊!哈哈”
“嘘!这话说的——肯定肯定!”“哈哈!”
陆老爷被热情的宾客挤得半天都没走出几步路。一个个上来祝贺的,上来喂酒的,太多太多了,一个人根本反应不过来,就感觉整个世界围绕着他转呀转。
想当初,他娶陆夫人的时候只有寥寥三十几桌,都还没坐满,全是几个生意上来往的朋友凑凑数,看看现在,满堂宾客!岁月如梭啊,他陆友财是好起来了,好得整个连岁城都是屈指可数的大人物了!
所以娶个小妾怎么了?对门的老张都有八房夫人了!我这算什么呢!
突然,一个穿着丝绸卦衣带着小毡帽的男孩从人群中艰难地挤了出来,他跑到陆老爷跟前,大声地喊着:“爹!爹!”
“我娘在房间要上吊了,你去看看她吧,我娘说你去看她就不会上吊了。”
周围的宾客瞬间纷纷笑了起来,陆老爷也是老脸一红,一双粗糙的大手摸过男孩的脑袋。
“乖,今天是你爹大喜日子,别闹,去一边玩去。你娘啊,常常一点小事就寻死觅活,不也没事吗,放心吧,没事的。”
说完便又顾自己招待宾客去了。
男孩红着眼,想要哭出来,可是看着人那么多,有一些还盯着他,闷着头往人群外钻去了。
“看牢小少爷,别让他出什么事了。”陆老爷突然想到了男孩的安全问题,回过头对着身后的下人小声吩咐道。
“是,老爷。”
一名男仆应声跑去追小少爷。
“嘀嘀噗噗!”一声唢呐声响起,乐队开始奏乐,宾客们开始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陆老爷要和他的小妾拜堂行礼了。
一位头顶红盖头身穿大鲜红袍的新娘在两位丫鬟的搀扶下缓缓从偏院走了出来,走到陆老爷跟前,在一众宾客祝福的目光下,进行拜堂。
因为陆老爷的双亲早已不在,连岁城中又找不出他认为德高望重的人,所以直接拜完天地,就是夫妻对拜。
“夫人,你抖什么啊?”陆老爷看着对面的芸珊好像浑身在发抖,小声地问道。
红盖头下的芸珊并没有回话,只是抖得更厉害了。
陆老爷温柔地抓住她的手,本想给她一点安全感,让她不要抖,毕竟第一次嫁人害怕是应该的,然而从手上传来的感觉却有点不对。
芸珊的手没这么粗糙啊?
陆老爷心中泛起了不安。
“夫妻对拜!”司仪高声喊道。
对面的芸珊开始低下头,陆老爷却突然一把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你是谁!芸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