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唐霄是真的生气了,似乎是初九的那份纯真刺痛了他的某根脆弱的神经,从年纪上看,两人年纪相仿,初九虽然不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但其实许多风雨并没有真正的落到他的身上。
从小师父的庇护,再到吕浒子的照料,他没有对这个世道有个清醒的认识,安朝重文轻武,军事上本就捉襟见肘,忙着抵抗北凉等狼子野心的周边国家就已经焦头烂额,哪里还分得出心来面对纷繁复杂的江湖势力,许多衙门甚至从来不敢过问江湖中事,成天能够约束约束普通百姓,不让秩序混乱也就够了。
有钱有势的大多都会供养门客,若是江湖宵小走鸡撵狗,门客自然能够应付,也不需要他们来管,如果是灭人全家的勾当,衙门根本拿那些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也毫无办法。
当然安朝对于自己的二府三司还是有所保留的,御台宗就是皇家培养的属于自己的江湖势力,一旦发生刺杀朝廷官员的事情发生,他们就会介入,除此之外江湖势力与朝廷双方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历朝历代,哪一个掌权者不想把这些以武犯禁的家伙给管束住,能够真正做到的,又是寥寥几人?
在强烈的不安全感催使下,只要是有点钱的人家,大多都会选择把自己的后代送入各种门派中,寄希望于被收下,只等出师之后为自己的宗族保驾护航,好在总算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资质被选上,这才让练气者在整个江湖上还没到泛滥成灾的程度。
归根到底,这个世道不缺会功夫的人,那些有钱人家,随便拎一个仆人出来都能比划两下,这也让许多底层的习武之人生活越发的艰难。
竞争越大,这个江湖也就越乱,仇杀、劫道、买凶、绑票……只要能赚钱,就有人做。
每天不知有多少这样的事情在发生,每天也不知道会死去多少默默无名的所谓“侠客”,真正的秩序永远只会在明面上,那些大宗派才是真正和谐的上层江湖,而底下的市井,则充斥着死亡气息。
当初九那纯净如白纸的思想,和唐霄那从底层挣扎爬出来的思想碰撞之后,矛盾自然就形成了,两个人都无法理解对方的世界。
望着初九那双毫无城府的眼睛,唐霄知道再怎么和他说也是说不明白的,这让唐霄不免想起了曾经有人和他说过的一个笑话,虽然那个笑话并不好笑。
有一年发生饥荒,百姓没有粮食吃,只有挖草根,吃树皮,许多百姓因此活活饿死。消息被迅速报到了皇宫中,年幼的皇帝坐在高高的皇座上听完了大臣的奏报后,大为不解。“善良”的小皇帝很想为他的子民做点事情,经过冥思苦想后终于悟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曰:“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那一句何不食肉糜,多少有些讽刺。
百姓肚子饿没米饭吃,为什么不去吃肉粥呢?
是啊,唐霄也想问,为什么呢?
可惜没人告诉他。
“你走吧。”唐霄在僵持的沉默里说出了这句话。
“可我还欠你……”初九一愣。
“快走!趁我还没改主意!快滚!”唐霄几乎是怒吼着说出了这句话,随后转过身去再也不看初九一眼。
他本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相互依靠年纪相仿的同伴……
他只是个三流的杀手,接到的活儿,也不过都是些大妇想要杀了自己出轨的丈夫之类下三滥的活儿,赚着那些别人压根就看不起的钱。
六十文……四十文……
每一个铜子都是自己在一次又一次双手沾满鲜血,冒着生命的危险挣回来的。
若是有个把风的该多好啊……
自己就会从容多了吧。
初九走了,显然他并听不出来唐霄的失落,这也是唐霄最羡慕他的一点,初九是那么的直白,他不会骗人,更不会虚情假意。
收拾着破庙中的碗筷,唐霄今夜给自己加了点菜,每次动手前他都要确保自己有充足的精力,这也是他能够活到今天的理由。
有充沛的精力,才能更加谨慎冷静。
慢慢的从塌了一半的龙王像后面拖出了一具傀儡,唐霄轻轻的摩挲着木偶身上的纹路,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宝贝了,他是唐门的弃徒,这个傀儡是他娘留给他最后的遗物。
夜深了……
三更天刚过,打更的敲着锣慢慢的从街道走过,一具木头傀儡被一团黑影背在背上,后者翻上了左手边的院墙里,这次的目标是当地一位当铺的老板,他的妻子与他从无到有慢慢的小有积蓄,共苦之后当铺老板显然没能同甘,大张旗鼓的纳了一位青楼女子做妾,更是成天对糟糠之妻非打即骂,眼瞅着小妾爬到了自己头上拉屎撒尿,为了自己的孩子,大妇想到了买凶杀夫。
这种家庭伦常的事儿也就是个小活儿,如果是别的难度高一些的,唐霄基本就会先进行侦查再考虑投毒,而不是直接杀上门去了。
猫着身形唐霄轻轻的把身上的傀儡取下,虽说只是个弃徒,千机的手艺唐霄还是会的,只见他双手一抖,那傀儡竟然舒展起了四肢慢慢的爬下了地,这是唐门独有的功夫,是运用真气注入傀儡,然后便可像分身一样操控着傀儡去做些比较危险的事情了。
这可是一门精细的功夫,要想做到如臂驱使,需要的是经年累月的练习,当然好处也是显而易见,要说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傀儡不能离开使用者太远,一方面毕竟傀儡虽然能被操控,可并没有视觉,全靠着使用者的观察,另一方面真气如果离开远了会失去控制。
傀儡悄悄的靠近了偏房,这里显然就是小妾住的地方了,当铺老板应该就在这,墙头上的唐霄微微有些诧异,这个当铺老板的住宅并不算太小,竟然连只狗都没养,实在是有些奇怪。
傀儡轻轻的捅开了小妾的窗户,唐霄定睛朝里看去,皎洁的月光下,空荡荡的床顿时让他浑身炸毛。
上当了!
一道暗器从狠狠的扎在了傀儡的面部,只听见“咚”的一声,窗户被踢飞,连带着傀儡也被这一脚给踹到墙根处。
“哼!竟然是傀儡!”身穿夜行衣的蒙面壮汉冷哼了一声。
唐霄一把托起傀儡朝外飞奔,只见那蒙面壮汉几个跨步登上墙头,朝着唐霄遁走的方向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