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婚书,牵扯着女儿的命运。可别说现在女儿是衣衫褴褛的难民,就算是以前在吕庆顾家医馆,全家疼爱的顾小姐,那也是配不上韩家的。
虽然说忘忧自小就聪慧冷静,容貌也是一等的,本就该配得上一个出色的男人。但那也只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角度去看罢了,别人看到的只是一个落魄的小姑娘。
张氏想着这逃难的一路,遇到的各种艰险,不知道前面的路还有什么状况等着,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选择。
张氏又想起当年忘忧的父亲顾海荣临终叮嘱说,战乱未平,家园被毁,真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就去投靠龙城韩家吧。
一直以来,尤其是顾忘忧的祖父顾瀚文去世之后,顾家人就很少提及韩家,顾海荣夫妇当初觉得韩老将军德高望重,是大陈难得的将才,韩家是龙城的体面人家,何况结亲的提议是韩老先提出来的,自然是应允的。
顾家祖上太爷是当过御医的,后来卷入了一场宫斗,被革了职,便带着妻儿回了吕庆老家,找了个青山绿水的好地方隐居,不问世事,仅凭着给村民看病,以及卖些草药过着简单的生活。
到了顾瀚文这代,顾瀚文对于医术有着惊人的天赋,便成了远近有名的顾神医,那枫林山的小茅庐变成了顾家医馆。
顾瀚文当年救了在燕山之战中遭到大金人暗算的韩世忠老将军,并让韩老将军在医馆内养伤。韩老将军看到刚刚出生的顾忘忧,看着那粉嫩的小脸,充满灵气的眼睛,喜欢得紧,又想报救命之恩,于是给自己已经六岁的孙子韩承宇和顾忘忧订下了娃娃亲,希望两家能结为世交。
当年韩世忠取下自己随身佩戴的龙凤玉佩,掰为两半,两家各执一半,视为信物,并订下婚书,才离开吕庆,回龙城继续养伤。
顾忘忧八岁那年,顾老爷子病重,玉佩和婚书,是顾老爷临终时亲自交给张氏的,说这是对韩老将军的承诺,等到忘忧到了适婚年龄,韩家必定会来提亲……
韩世忠当年伤好之后,率领了韩家军攻破了大金在吕庆往西五百里地的临夏,一雪燕山之耻,大金伤亡惨重。这一战,让大陈西境有了七八年的太平。
这以后,韩世忠更是受到先皇的器重,被封为忠义侯。韩家地位的不断提高,这让顾家多少有点顾忌。
凭韩家如今的地位,龙城多少王公贵胄的千金,等着韩家挑选,找一家门当户对的,才是巩固韩家势力的上策。而位高权重,在帝皇身边便如履薄冰,这个道理,顾家自然也是懂得。再加上韩世忠回龙城之后,便也没有多少联系了。顾家清高,自然不干巴结之事,恐怕落了高攀之名。
想到这里,张氏看了看旁边的女儿,尽管穿着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满脸的泥垢,但那清灵的眼神,足以让人沉迷其中。怨就怨这个乱世吧,否则,就算舍了韩家这门亲,女儿也必定是人中龙凤……
顾忘忧自然没有她娘想得这么多,很早的时候,爹娘就告诉过自己,顾家和龙城韩家的婚约,多半是不作数的,不要学那些攀龙附凤的人和事。
从吕庆离家别井的时候,母亲也只是说去龙城能逃避战乱,实在找不到落脚的话,只得去找韩家,凭当年救过老将军的这份恩情,希望韩家能给母女俩谋个差事,留个活路。
至于婚约,韩家不提,顾家自然是不敢提的。老将军仁厚持重,但不保证他的儿孙也是善良之辈啊,轻则遭人嫌弃,如果韩家视顾家为瑕疵,挡住了韩承宇的路,恐怕还有性命之忧。
顾忘忧一心想着进城后能有个安身之所,给母亲治病,至于其他的,她也顾不上了。
母女俩各怀心思,到了下半夜,疲倦得竟也互相偎依着睡了过去,明天等待着她们的又是什么命运呢?
韩家祠堂。
韩夫人何氏正在进香祷告,只见韩夫人素服简妆,头上不配珠花,脸上不抹粉脂,却也难掩清丽的容貌,确实是一位端庄脱俗的妇人。
这位韩夫人是士大夫何亮的女儿,何亮也算是言官中的一股清流。他家教甚严,何氏年轻时,韩将军总是在外领兵,何氏免不了回娘家哭诉,都被何亮训斥,说韩将军为国领兵在外,作为韩家夫人应该在家治理府中事务,为将军免去后顾之忧。到后来有了韩承宇,何氏才一门心思放在了儿子身上,不想韩承宇十五岁就跟着他爹征战,显露出大将之才。战场上刀光血影,尔虞我诈,每次韩家父子外出,何氏便提心吊胆的,多年以来,便患上了头昏胸痛的毛病。
听说少将军今日就能回城,心里的大石才落了地。
一年前,西境边境战事告急,当时镇守边关的张彪大将军,过于轻敌,连丢两个城池。登基不久的安宗皇帝,便拟派韩家军抵抗大金三十万大军。
然而,宰相左春风私自进谏皇上,说韩家军近年来功高盖主,骄傲自满,不宜再建军功。
这番言论自然戳中了安宗皇帝的忧虑,思虑一番,觉得西境也不是非韩家军不能攻克,于是指派了彪骑大将军黄靖尧出征。而借口南海盐商与海盗勾结,贩卖私盐猖獗,把韩承宇父子派去了整顿南境盐务。
韩家父子一开始听说大金破城屠杀百姓,怒不可遏,准备请缨出战,不料皇上却已出圣旨,只能遵旨前往南海。后来韩天浩自然也是明白了当中的蹊跷,对皇上的忧虑不禁深感失望。但是自古朝臣就是怕功高盖主啊,韩门世代为将,为大梁国建下了多少血汗功劳,韩家有了现在的规模气势,站在现在这个位置,可谓如履薄冰。如今也是该想想如何让皇上打消顾虑了,千万不可再凭一腔热血肆意拼杀了。
毕竟,皇上不比先帝与韩老将军有着过命的交情。
为了整个将军府,韩天浩不得不审时度势了。
“夫人,夫人,少将军回来了。”一位丫鬟跑着进韩家祠堂,朝着正在进香祷告的韩夫人说道。
“杜鹃,说你多少回了,不要总是慌慌张张的。”韩夫人嘴上训斥着丫鬟,脸上却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赶紧让旁边的嬷嬷扶起来,快步走出祠堂,往书房方向走去。
杜鹃紧跟着夫人,捂嘴笑了:“还不是知道夫人你记挂着少将军,奴婢才跑着来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