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陵是传统、克制、礼节的代名词,淮陵人大都含蓄而内敛,如同遍布淮陵的淮陵母河一般。
南浔所在的温学,与淮陵其他学府最大的不同在于,温学没有受所谓的家族传统观念。
这片被淮陵母河细细包容的土地,骨子里的观念直白明了的折射在‘淮陵母河’四字上。家族同胞与非家族的外人,泾渭分明。
温学只收有天赋的人,无关家族血脉。
在温学有意向转型时,温家和温学一度被冠以异类的蔑称。
那时的温家子弟,被上层排挤、被中层厌恶、被底层嗤笑,所有人都在看她们的笑话。
出门在外,总能感受到恶意的眼光以及令人窒息的微妙态度。
“昨日八景舆飞往温学,大约也只有温学才能收下那位祖宗吧。”坊市街头,有人如此感慨道。
时下话题流传度最广的,无疑是温学入学之事。
听上人所言,随后便有人咂舌:“那可是温学啊。”
其言下之意,勿需多言,众人皆知。
世界千千万万,笺晋天位其中,丰沛的灵和繁复多样的种族,使得笺晋天在统一修炼途径和方法时,总是遇到阻碍。
如今流行最广、且被大众接受的是一本给幼儿启蒙的教育书。
其上如是记述:
‘合格的生灵,需要具备三个要素,创元、灵台和神识。’
‘第一且最重要的就是创元,即拥有生命力和自我思考意识。在此基础上,辅助修炼就需要灵台和神识。’
‘潜力和天赋的强弱依据灵台。所谓灵台,指魂与魄;魂为附气之神,是吸收、使用灵的必要硬件;魄为附形之神,组成肉身躯壳,容纳灵的必要条件。’
至于神识,因是启蒙书,因此上面只写道:‘通俗来讲,所谓神识为口、耳、鼻、舌、身五觉,真正意义上的神识则为八识,然小小黄儿,无需过多了解。’
综上所述,笺晋天的学府和门派,收编学子的标准和依据就看灵台。
由于生命具有未知性,因此与其说是测试灵台,不如说是测试对灵的控制度和亲和度。
假设灵是水,控制度为盛水的容具,亲和度为盛水容具的体积。容具的密度越大,留住的灵越多;而容具的体积大小则决定天赋和潜力的高低。
凡事皆有上限,潜力和天赋亦如此,二者自诞生起便划清了一条上限值。
潜力和天赋无法决定,但可以人为决定它们的优异划分。
优异划分的初始来源于上古时代刻板的三教九流,按照优异判定为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
三个判定,九个细分,为了好听,又将细分中的一到九级别改成了十天干中的甲乙丙等九个字。
因为没有十这个等级,十天干中的癸便没有算上。
(小知识:没有在等级中的癸谐音鬼,在如今多为蔑称,当面对不喜欢或讨厌的人,可以用小鬼称呼。意思指不入流的垃圾等。)
在笺晋天,当等级为上庚品(上七等)时,便可以冠上一个天才的名号。
而温学的入学标准是上丁品,即上四等。
大众认知中的温学,象征着天才中的天才,与之相对的还有望不可即的资源和高昂的学费。
温学一年的学费可以让普通人安稳的度过一生。
高昂的学费和入学标准在世人眼中成为一道天坠,这座从不看好再到仰望的学府,始终蒙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就是这样一座有着学费高昂到吓人的学府,新生当中突然出现一个免学费破例收编的学生。
那是一位性情冷清的少年,名叫何绸缪,周身萦绕的气场像极了市井话本中描写的修炼无情道的角色。
南浔这么想着,脑中不由浮现出话本中狗血到令她大开眼见的爱情故事。
此时太阳高高挂起,暖烘烘的阳光照的人心生困意。
今天是开班日,学堂内却只坐着两个人。
她们的教导,一个自称花游道的男人,现在正躺在学堂外的摇椅上,借着树冠遮挡阳光,美滋滋的不知道在看一本不知是什么的书。
学堂一共有十三张桌子,最上面是讲学用的教案桌,以及十二张给学生学习的桌子。
十二张桌子以四列三排的方式摆放,每张桌子上放着一块木牌。
南浔面前的这块木牌上面刻着一个序号‘五’,下面标注着一排数字,记录着她通关的时间。
前不久班级中的学生甫一到齐,作为教导的花游道只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他自己,就将所有人扔进幻境中进行入学考试。
南浔作为第二名,用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而第一名的何绸缪则连一盏茶的时间都不到。
对此,南浔只是花了一眼的时间去打量了何绸缪,仅此而已。
比起隔了一个位置的何绸缪,她更在意的是刚刚在幻境中遇到的人。
那是一个被爱情心甘情愿困住的人。
南浔初入幻境,便陷入了沙滩中。
她进入的时机并不怎么讨巧。正逢赶上涨潮,但位置还算好,海水只是浅浅的一层蔓延在沙子上。
耳边是海水拍打礁石,咸咸的海腥味伴随着海风充斥在南浔的鼻间。
她现在所处的这片海域视线广阔,海风吹在身上也不会感觉到寒意。
视野的对面是一片辽阔宁静的海岸线,蔚蓝的天空挂着一个橙黄的太阳和两个浅蓝色的月亮。
四周只有金灿灿的沙子,偶尔间隔着几块巨大的礁石。
南浔低头,就看到一只莹绿色的类似螃蟹的生物横行经过她的身边。
这只是一场入学考试,没有任何的危险性。如此判断着,南浔很快便失去了争夺名次的兴致。
她提了提腿,异常沉重的双腿令南浔意识到幻境还是有点难度的。
在这片沙滩中,重力至少比平时重了五倍之多。
双腿重获自由的南浔漫不经心的估算道。
作为教导的花游道说这是入学考试,潜意思就是这是一场针对个人的幻境。没有危险性的考试,有七层的几率是按照时间排名的。
南浔一边猜测着,一边随意挑了个方向前行。
她现在呆得海岛很大,如果是单纯的测试的话,有很大的概率会碰到人或者别的活物,而那就是这次的考题。
沙滩上的重力很奇怪,天空挂着两个月亮,并且和太阳一块出现,以及现场温度适宜但是那只螃蟹却是生活在炎热地带的生物。
证据是南浔掉落的地方,左后侧是太阳光照射最热的一块,螃蟹很努力的往那边赶,可是因为涨潮的缘故,让螃蟹屡次偏离目的地,以至于不得不多次经过南浔身边。
当然也有南浔本就知道螃蟹物种的因素。
她环视着周围的一切,奇怪的地方还有很多。
南浔已经改变了四次前进的方向,第一次是因为她前进的地方身上的压力变得越来越重。每当她找到压力轻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压力又会变重。
不得已,她又重新换了三次前进的方向。
这片海岛另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感觉好几个磁场碰撞会让人迷失方向感。
南浔在第四次时终于找到了规律。
随着身上的重力逐渐减轻,她终于看到了一点绿色的痕迹。
红衣的少女一身湿漉,在靠近绿色的植被时,她遇见了一位女子。
女人一袭藕粉色的襦裙,瓜子脸、桃花唇、远黛眉,举止间有着说不出的忧愁。
打一照面,南浔就从女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良善和纯真,这是一个会同情和帮助弱小的人。
于是在女人的目光中,南浔露出一抹让人不忍拒绝的笑容。
她在女人的五米前摆出惊疑又茫然的表情,仿佛只是一个迷路的无辜又可怜的小女孩。
南浔的脸和表情令女人放下了戒心,甚至担忧的走到南浮歌面前,关怀道,“你是迷路了吗?”
她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轻柔又小心的为南浔擦拭脸上的海水,之后又问:“你的亲人呢?”
南浔赤红的眼眸微微眯起,脸顺从的蹭着女人的手心,全然一副信任的模样。
最后她半真半假的回答女人的问题,“我不知道我有没有亲人,我一醒来身边是很大很大的海,没有一个人,好害怕。”
女人怜惜的摸了摸南浔的头发,声音又柔了好几个度,“记不记得你的名字呀?”
似乎很天真,南浔脑中浮现出好多假设,肯定的回答:“我只记得我叫浮歌。”说罢,眉眼下垂,湿漉漉的黑发为她多加了几分可怜的味道。
南浔的头发和衣服在刚进幻境时,就跟海水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真可怜,浮歌要不要先跟姐姐回家,”女人顿了顿,努力彰显自己没有任何的坏意,“就是姐姐的家,我们先洗个澡换个衣服好不好?”
她很努力的在斟酌着词句,看得出她骨子里的真诚和善意。
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南浔想着,在对方的关注下,如幼犬一般小心的将右手放进了她的手心。
瘦到有些脱相的手和女人带着点小肉意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南浔余光看到女人眼底的不忍和心疼,想来她自己已经脑补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背景。
有了这一打底,之后南浔三言两语间就摸了女人的大致情况。
她叫孤音,芳龄三十六,有一个喜欢的人,现在住的地方邻居很少,平时都是一个人生活。
不过邻居人都很好,能帮助孤音的话都会帮上一手。
她住的地方叫万香谷,每到春季,谷里的花盛开时,花香将飘至万里,因此得名。
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春季,孤音说完,又为南浔无法见到那美景而心生失落。
她们走了半路,孤音突然担忧南浔孱弱的身体能否坚持到走回去,然后一脸歉意的回头,“姐姐背浮歌回去好不好呀?”
余光看的是南浔的手。
顺着孤音的视线,南浔便明白了她提议的由来,不过让她背的话,没几步就会‘啪叽’摔在地上的吧?
“不用哦,我可以坚持的。”
好一副坚强惹人爱的样子,效果迅速的得到了孤音的疼惜。
万香谷的花种并不珍贵,但从视觉上,却梦幻到令人迷醉。
空气中飘着清淡的香气,手上是孤音温热的触感。
一瞬间的迷醉,南浔突然意识到这里可能是一处真实的世界,木牌将她们传送到了其他地方。
南浔印象中并没有见过有关这座小岛的记载,如果木牌的试炼指引的是孤音,等到了她家或许就能知道了。
南浮歌歪头,清亮的赤红眼瞳愉悦的弯起,嘴上却说着懊恼的自责,“孤音姐姐对不起,我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带着细微哭腔的声音在孤音的耳畔响起,孤音只是一个普通人,用不了神识。
因此她不得不停下来,“没关系哦,姐姐最近正想找个朋友说说话,浮歌出现的正好呢,这么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呀~”
看来那些邻居跟她并不怎么交流。
南浔顺势止住了难过的表情,然后笑眯眯的,不着痕迹的从孤音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孤音住在一栋竹屋里,周边只有这么一个建筑物。旁边有一条小溪,岸边种着很多的竹子,看上去被照顾的很好。
“你看,我们的目的地到了哦。”孤音雀跃的示意道。
竹屋被孤音打理的很整洁,里面布置了很多小巧的装饰,看得出屋主过的很幸福。
南浮歌在屋子里站了一会,随后孤音就拎着一把小竹凳进去,女人手里还拿着一块白色的毛巾,力度轻柔的覆盖在南浔头上。
“浮歌先坐着休息一下,我现在去烧水,很快就可以洗澡了。”孤音眉眼弯弯,轻声轻气的说道。
少女眨眨眼睛,顺着孤音的力道为自己擦头发,“好~”
目送孤音离开后,南浔就从凳子上起身,一边揉头发一边观察房子里的细节。
里面有不少双份的用品,细节处的温馨无需感受就能体会到。
当南浔在屋子里转了三遍后,孤音终于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试探问道:“我这没有适合你的衣服,等会洗完澡要不先穿我的衣服,然后再去外面买一套新的可以吗?”
似乎是准备好热水后,才想起她这里没有给其他人换洗的衣物。
南浔顺从的点点头,乖巧的模样让孤音越发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
孤音没有任何照顾人的经验,在她又一次手忙脚乱的打翻手边的东西后,南浮歌漫不经心的想着。
但是她的内心又很期待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陪她。
南浔的皮肤很嫩,脱下衣服后身上的肉也没几两,单薄到胸腔有些许凹陷下去。
看上去像一个饱受灾难的小可怜。
由于没有给别人帮忙搓澡的经验,孤音有时就会不小心在南浔的后背和手臂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红痕。
她低头扫了一眼,安慰道:“是我的问题,你不必自责。”
说罢,反应过来不自觉间用了高高在上的语气,索性现在孤音正被自责淹没,这才没有发现不对劲。
南浔动了动手指,她戳了一下孤音的手背,“姐姐,我有点饿了~”
其实并不饿,不过是借机引出孤音的故事罢了。
从赶路到烧水再到洗澡,花费了不少时间,南浔转过身,捕捉到孤音片刻的不自然。
“对,这么久也该饿了。”呢喃完,孤音面上浮现出骄傲的神情:“我做的菜可好吃了,浮歌等着哦!”
注视着蹲在身前的人,南浔面上勾出天真的笑,“那我就等着姐姐哦~”
孤音离开前提了一个建议,顺着提示,南浔在屋后看到了话中提到的秋千和小木马,很崭新,也很有童趣。
少女将过长的衣服整理了一下,然后围绕着秋千转圈圈。
‘咯吱—咯吱—’秋千晃动着,发出老旧的提示音。
熟悉的声音进入南浔的耳膜,她转头看去,窗外的大树后面挂着一个秋千,不论从造型还是细节,都充斥这浓重的年代感,
晃动秋千的是花游道,也对,现在外面就只有他一个人。
男人站在阳光下,一手拿着书,一手晃着树荫下秋千的绳索。
温学的每一届学生,按照班级分配教导,一个班一位教导,若无意外,将会陪伴班里的学生度过温学的所有时光。
这位即将贯穿南浔求学生涯的教导,嘴上留有着极富喜剧效应的八字胡,一眼望去,就会强势的占据所有视线。
然而忽略那抹八字胡,其本人的容貌也极其出色。
窗户倏然间将世界分割,窗户里的南浔和何绸缪是有着探知欲望的新生代,窗户外的花游道缅怀着过往,时间斑驳了他的生命,那姿态……
就像一个胆小鬼,南浔在心里如此评价着。
无人说话的学堂,连带着落叶都生出了无限蓬勃的生命力。
不断重复高低的秋千,如同不停转动轮回的时钟,恍惚的失落感和思念,通过袅娜的炊烟和饭菜的香味,不知不觉穿透南浔的感知。
孤音做菜的厨房有一个窗户,窗户的大小和高低照顾着孤音的手臂长度和身高打造的。
透过这扇窗户,身在厨房的孤音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外面的场景。
窗户正对的场景是以秋千为中心。
少女的手上拽着秋千的绳子,粗糙的质感在她手心里的存在感极其强烈。
南浔背对着孤音闭上眼睛,再次睁开,赤红的眼眸冰冷的看不出半点人性。
“孤音姐姐,你做的饭菜可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