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哪里看到的,说被判死刑的人最后都能得到馒头和香烟。
那个傍晚,三岛忠治一个人吃着馒头,馒头是三点休息的时候发下来的。不知是自己的那份没吃完留下的,还是偷偷把剩余的藏在了口袋里。馒头皮上有皱褶,豆馅儿的,类似葬礼上发的那种白馒头。他用那双没有洗过,满是污垢的手就那样吃着。
我实在不忍直视,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窗子没有窗框,充其量是个正方形的洞。记忆里遮板不知为何被临时摘下,强烈的阳光从西边照射进来。此时的太阳恰好处在与九层楼的窗子几乎水平的位置上。
黑色大楼的影子。巨大的墓碑。一个名叫东京的广大无边的墓场。
即便如此,还是听到了蝉叫声。不,是记忆当中好像听到了。
目光回到室内,裸露着水泥的墙面和塞满了废品的麻袋,以及倚靠在那里的三岛的侧脸,全部化作黑乎乎的一片。
成为影子的侧脸在咬那个同样成为影子的馒头。没有声响。慢吞吞的。
为了打破这种沉寂,我点燃了七星香烟。
鼻尖一阵火热。吸了一口,伴着吐出的烟雾,我说道:
“真的,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下颌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但马上又开始了咀嚼。夕阳的余晖已淡去,但我从他的表情中却没有捕捉到任何情感的流露。
那双眼睛没有聚焦在室内的任何地方。飘忽地越过刚铺完地面的空荡荡的房子,穿过走廊,投向更远的地方。
“已经没有办法了啊。”
一个仅用叹息和嘴唇的活动发出的声音。那是只有在工地的施工和收拾工作都已结束,工地恢复宁静后才能听到的声音。
哐,不知哪里响起了铁管的声音。
“不管是宣告破产,还是什么,都应该还有别的办法吧。不行的话,我去求求户部。”
他又慢吞吞地咬了一口馒头。
“……早就已经……宣告破产啦。即使那样还是不行,过不下去了,就再去借……借给我钱的是那伙人,所以我是有些心里准备……啊不,我没有那么能耐……”
一张满是污垢和灰尘的脸转向我。这个时间阳光还很炽热。但却看不到他额头上一丝的汗。
“你懂吗?一个父亲,要向饿肚子的孩子道歉说:什么都没有,没有能给你吃的东西,那是什么心情……对那扯起棕草地垫往嘴里放的孩子,我打他的手,敲他的头,用拳头揍,踢后背,踢大腿……但唯独脸,怎么都不能打……打了脸就会留下痕迹。那样的话,有人发现孩子受了虐待,就会把他保护起来。我拼命地跟自己说,要打就打脸,要打就打脸……但不知什么时候,却已经抚摸起了孩子的脸蛋……”
三岛的脸转向前方,直直地盯着剩了一半的馒头的白色的圆圆的表面。
……软软的,小孩子的脸蛋。清清爽爽的,还有一种温柔的气息。我的脸蹭过去,会把他弄疼。而且还那么脏……但是,他会问:“爸爸你为什么哭啊?”这样一来,我就只有道歉了啊,“对不起,对不起,让你有这样的爸爸。”
夹在指尖的香烟不知不觉已经燃烧到了过滤嘴的地方。
我把烟头扔在窗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这次也让给他一支。但被他拒绝了,没办法,我只能把那支烟衔在嘴里。
他又抬起了头。
“……我们的事情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说的?”
我吐出一小口烟,将烟盒与打火机放回了口袋。
“几乎是从一开始。”
“你已经知道啦?我的……那些事。”
我点头时,吐出的烟也跟着上下飘动。
“是啊……恕我直言,因为听说你那个年龄第一次高空作业。于是,就稍微做了些了解。”
“是吗?”他小声嘟囔着,声音里混杂着叹息声。
“……那么,为什么说还有其他的办法啊?”
“那个……”我挤出这两个字后,就再也无话可说了。
过去那些日子的种种事情,混杂着堵在胸口。但是不可以说出来。现在的我也没有资格说出来。
你想过儿子吗?这个问题愚蠢至极。当然是想过了。这应该是想了又想,脑浆想到发疯了,才最后得出的结论,这点我知道。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
“……我想的是要是能跟我商量一下就好了。”
我好不容易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的心头有种非常苦涩的东西在蔓延。确实,那句话很容易被理解为廉价的同情。但是除此之外,我又能说什么呢?
“……请回去吧。”
他站起身,把剩下的馒头填进嘴里。身上穿了一条没有什么尘土的,灰色的灯笼裤。他掸了掸屁股上的灰,拾起躺在一边的满是磨痕的安全帽。
“真的……要是让你卷入麻烦里来就不好了。所以,请回吧。”
他咚咚地踩着地板,走出了房间。到混凝土的外廊后,脚步声就开始变得像是摩擦沙土的声音,又像是拖蹭着脚走路的声音。我一直站在那里,一味地等待着香烟变成灰烬。
脚下有一个空咖啡罐。罐口处被木屑、沙砾以及捻烟头时留下的黑色烟灰弄得脏兮兮的。当吸了一半的烟落到那个罐口时,发出啾的一声,听起来是那么空寂。
听到脚手架的金属板发出的声音后,我将头伸向窗外,看到他正站在对面第三间房的外面。并没有系帽带,只是将安全帽扣在了头上。他就这样仰头看着上面的铁管,然后手伸向金属接头,将扳手搭在了上面。
好一阵儿,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
并没有在拧螺丝,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手的方向。
潮湿的风抚摸着天空。
终于,悄无声息地,他的脚挪动了一下。
一厘米。再一厘米。不,只有几毫米。
这样看下去的话,我大概会中途喊出声来。但是这是绝对不可以的。这不是为别人,而是为他好。
在他的脚跟离开脚手架的那个瞬间,我捂住了嘴。
斜纹跑步衫的背影。最先落下的是安全帽。左脚还留在脚手架上。但那样也于事无补。他的身体以向下倾斜的姿势,离开了九层,向着地面被吸引过去。
长长的,也是短短的几秒钟。
中途撞上铁管、撞到脚手架,冲撞着、旋转着、被重力摆弄着,即便如此也丝毫没有停止……
完全落地的前一刻,听到咔嚓一声,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爆裂开来。
好像是头部碰到了入口处为施工而伸出去的铁管。
随后便是水泥袋落地一般的声音。
终于,他的身体横在了干涸的土地上。
头部基本上已经没有了。左手腕几乎粉碎。右脚弯曲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
“啊……啊啊啊!”
还留在工地的监工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保安等跑了过来。
我在九层吼叫。
“哎,掉下去了。从那,从那掉下去了。”
坠落地点和我之间有三个房间的距离。我觉得我大概是不会被怀疑的。
跟预想的一样——
似乎有些不近人情,这时我头脑里浮现的,竟然是这句话。
发生了那种事件后,工地上转天竟然照常开工了。现场取证等事情好像全部在昨夜完成了。难以置信的是竟然没有对我进行任何搜查取证。
那是在之后的两三天。
施工结束后,我眺望着那天的窗子,正想着这落日和那天很相似,这时看到了站在工地的大门处的一个小小的身影。
*
对于母亲的记忆,可以说完全没有。据说是生病去世的,可我觉得那不是真的。大概是跑掉了吧。有那样的父亲,跑掉也是情理当中的。
一个从来没有赢过钱却喜欢赌博的,无可救药软弱无能的父亲。连当天吃的米都不够,却还虚张声势地说什么偶尔吃顿大餐,结果拿出来的竟是罐装的烧鸡。即使小学生也能一眼看穿,那是用不能换钱的老虎机的剩余金币交换的礼品。
父亲平时好像在建筑工地上班。到现在,他具体做什么已经无从知晓,但应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大概是收拾垃圾,或是装卸货物之类的杂活,顶多是个保安。无论如何,我想应该不会是被叫作“职员”的需要一技之长的工作。
小孩子都能看明白,父亲是一个没本事,也没耐性的人。我想也是喝酒的缘故。整天晕晕乎乎邋邋遢遢的。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现在的我要是踢他一脚,应该一脚就能把他踢晕。
我上幼儿园时生活倒是也还能将就。更加糟糕的日子是从我上学校那会儿开始的。甚至连铅笔盒也买不起了。要是现在,在百元店也能买到很像样的了,但当时一般还是要去文具店。
铅笔、橡皮和本子。买了这些后就没钱了。
“……有没有一百日元左右的铅笔盒。”
褪色成焦糖色的跑步衫,破洞的工作裤,满脸胡子茬儿,浑身散发着变质了的臭汗和污垢的气味,一说话就冲出一股难闻的酒臭。
面对这样的客人,售货员虽面露难色,但也没有把我们赶出去。而就连我这个小孩子,都觉得很丢面子。
“这个三百日元的……是最便宜的了……”
最终还是死心了,结果我只能用皮筋绑着铅笔带去学校。
但是不知为何,我记得从二年级到三年级期间,还过上了相对较好的生活。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眷顾赚了大钱,或者是有人借了钱给他。那时候伙食费给得也很及时,也不用穿破裤子了。没有断粮的时候,每次还都有菜吃。
但好景不长,四年级的时候又吃不上饭了。勉强能交上伙食费,所以中午是能吃到饭的,晚饭是鱿鱼干,早饭是吐司边,这样的菜单成了我家的家常便饭。
不用说也知道,我在学校是受欺负的。同学们一连串地说我“穷鬼”“好臭”“好脏”。我心里想,好了好了,这些不用你们说我自己也知道,但有时候还是会反击。
“过来试试啊。贫穷不会痛苦,我的拳头可是会让你很痛苦的!”
其实贫穷也是相当痛苦的,那样说只是小孩子的强词夺理罢了。
那时候我并不壮实,但身手还算敏捷,还很不服输,所以打架并不在话下。只是会注意不要打得太过火。不是为对方着想,而是为自己。无用的运动只能让电池更早耗尽电量。
放学后就回到二层小木楼中的破房子里,父亲在家的话会给我做饭吃。不在的话就自己找些东西吃。当然,并不是只要父亲在家就能有饭吃的。
“对不起啊……我刚才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了……对不住啦。”
你明明还一身酒味的啊,我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点头说知道了。
我摆弄着草席的毛边,像往常一样,陷入了美好的妄想中。
突然,妈妈回来了。然后开始给我做汉堡包什么的。热气升起来,米饭也是热腾腾的,看上去很香。接着,妈妈说和妈妈一起生活吧。我不知道妈妈的样子,就随便找我知道的女演员来充当。不要太温柔,不需要多漂亮,最好是会过日子,有魄力一些的更好。
余贵美子什么的吧。当时不知道那个名字,但知道她的样子。最好是那样的妈妈。不然的话柴田理惠也可以。对,就是那种感觉。嘴张得大大的笑着说,快,再吃一些啊。我想要这样的妈妈。泉子宾子也可以。要是宾子的话,应该是吃拉面吧。
啊——而至于放进我嘴里的东西嘛,鱿鱼干就好了……
想到这儿的瞬间,手突然被打了一下。
“你小子在干什么哪?”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正攥着一把草席,要往嘴里送。大概是因为触感比较像,我的手便自作主张地把它当成鱿鱼干了。
“啊,啊啊……对不起。”
“非要吃草席不行吗?”
“啊,不是的……”
“肚子那么饿吗?”
是啊。
“……不不,没关系,再说我午饭吃了两碗呢。”
“你给我说实话!”
嘁,为什么打我啊。
“没……没,没事。”
“你太烦人了!”
又开始了。贫穷无能的父亲反过来冲我大发雷霆。无能的人就是会在被说成无能时发怒。而我则选择了忍耐,全当那是一场雷阵雨。
纵使我再身手敏捷,在这个八块草席大小的空间里也无处腾挪。与其那样,不如抱紧双手双脚,尽量缩紧身体保护好要害为妙。反正我的这个父亲已经是醉到连小学生都打不过的程度了。
最终,暴风雨会过去,他会抱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耕介……让你有这样的爸爸。”
真是的。除了反面教材,我从你身上学不到任何东西。既没有力气,也没有胆量,更没有耐性,再加上想法朝三暮四。
“……爸爸,你为什么哭啊?”
明明是你自己打了人。应该哭的是我才对。
“耕介……”
不要抱我。你很臭的。连我都会觉得你臭,你究竟是有多臭啊。
你这样的话,倒不如用体操垫把我裹起来更好,当时的我如此想着。
就是这样的一个父亲,在我五年级时死掉了。据说是从在建公寓的九层坠落而死。
因为家中的电话早就不通了,我是从直接找到家里来的刑警那里知道的。刑警看我并没有要哭的样子,摸着我的头说:男子汉,真坚强。
倒不是因为坚强所以没哭。反倒是因为软弱所以不知如何是好,因为软弱所以无计可施,只能愣在那里。即便是那么无能的父亲,他在的话,多多少少也会赚些钱给我饭吃。虽说大概三天会被他打一次,但即便那样晚上也能和我一起睡觉。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了,我该怎样活下去啊。一个上小学的孩子不会玩老虎机。也不能去建筑工地干活。配送报纸?这种活会让五年级的学生去做吗?
不,一般还是会被送到福利院吧。不知道福利院是什么样的地方,但是也没什么吃的,比起这个破房子能稍微好一些吧。对,绝对应该好一些。问题是那种福利院,要谁带我去,如何申请才能让我进去呢?是要跟学校的老师说吗?或者是让警察叔叔来帮我办手续?
不过这些操心好像有些多余,我在那天晚上,被带到了位于大塚的一家医院。但是我觉得那其实不是医院。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那里没有护士。相反却聚集了很多警察。我听说过警察医院这个说法,但感觉也不太像。
“听说……你家就只有你一个人,真是对不住,你能不能……过来确认一下是不是你父亲。”
我只好点头。于是,我被带到一间阴森的房间,大概叫太平间吧,来到了盖着床单的床前。
我突然感到害怕起来。
记得到我家来的刑警说是从工地的九层坠落下来的。九层,是我学校教学楼的三倍那么高。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人的身体会成什么样子啊?
“脸部……有点那个什么,你能从胸部和腹部这些地方确认一下吗?”
脸部有点那个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啊?正想着床单就被掀开了。
“呃……呕呜……”
或许是我记错了,父亲的尸体看起来有一点儿泛着绿色。身体上好几处地方能看到缝着黑线的针脚。这可怎么确认啊?虽然这么想,但仔细看的话,胸毛的感觉正是父亲的,加上那唯一没有受伤的肚脐还保持着那熟悉的形状。
“……没错……是我爸爸。”
好不容易说出了这句话之后,又是一阵恶心翻滚上来。
又过了一天,这回是有人通过学校联系到我。是叫作木下兴业的公司,父亲工作的地方,说是可以的话想让我去取一下父亲的遗物。
“可以吗?一个人能去吗?”
班主任益冈老师好心地给我复印好了地图,还给了我车费。我恭敬地道了谢,回了一趟家然后就直奔工地了。虽然说这话有些不太地道,小小的我想着这回会不会给我些钱呢,并开始在心里期待着。
让我去的地方并不是公司,而正是父亲坠落的工地。就在我面对挂着巨大门帘的工地大门犹豫不决时,从简易小房子里走出一位保安。
“你不会就是三岛的儿子吧?”
我回答是的,然后保安把我带到了一个稍大一些的简易房子里。应该就是工地办公室了。是工地监工、设计师以及施工公司的负责人等出入的临时办公室。
空调开得很足的屋子里,有四五个大人。大家都穿着统一的绿色薄工作服,而只有一个男的装扮有些不同。纯白的衬衫上没有系领带,下身是黑色短裤。小小的茶色墨镜,配上短茬胡子。记得他嘴里叼着烟,短发根根分明地竖立着。
“哦,自己来的啊,了不起了不起。”
虽然是小孩子我也感觉到了这个男人与别人不一样,而只有他过来和我说话。其他大人时不时地朝这边看,但没有人搭话。
“是这个吧,你爸爸的包,没错吧。嗯?”
我点点头,他又让我检查了包的里面。里面放的确实都是见过的东西。钱包里还有六百块钱。
“那个包再加上这个公司给的丧葬费,想来你应该能派上用场……拿着,一定好好地用啊。”
又有了一份临时收入。而且这一份,大概会是一个格外大的收获。
“谢谢。……那我走了。”
我接过丧葬费,行了个礼走出了临时房。
从房子走出两三步后,我马上把丧葬费打开来看看有多少钱,竟然有十万元。我有种难以抑制的高兴,同时又对拿着这么多钱感到不放心,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不过我还是又回到门帘的出口处,看了一眼工地。
父亲好像是从九层楼掉下来的,大楼本身是十一层。整个被由铁管组装成的脚手架包围着。听刑警说父亲在去世前一刻还在组装脚手架。
大楼在夕阳的映照下发出混沌的光,让它看起来就像是关了一只巨大怪兽的笼子。
是那里面的怪兽把父亲吃掉了吗?还是父亲想逃离怪兽,逃到宇宙中去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救救我,救救我啊。
眼前浮现出了父亲泪流满面的哭喊的样子,我突然感到一阵悲伤。这十万元就是父亲生命的价钱啊。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流出眼泪来。反倒是真的感到了口渴。
什么地方会不会有水管呢。我低头看到脚下铺的铁板是湿的。像是刚刚洒过水,所以应该有。附近绝对应该有水管。
就在我环顾四周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打招呼。
“……你,是三岛君?”
我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回应,打招呼的人便亲切地冲我微笑。
“眼睛真是像你爸爸啊。”
我心想,这人的话真是令人生厌啊,但我却并没有感到生气。
那个男的在我面前蹲下来,仰起头注视着我的脸。这是一位鼻梁高挺的,非常帅气的叔叔。大概是在这个工地干活的,但却没有父亲那种脏脏的感觉。
但还是从那微微敞开的POLO衫的胸前升腾起了一种劳动的男人的气息。而我并没有对这些感到奇怪和不快。
“叔叔啊,和你爸爸到最后还在一起干活。是……朋友。”
父亲的,朋友。
至今为止,我从未想过父亲在这个世上会有朋友。
“今天你是一个人吧。叔叔也是一个人。可以的话,我们一起吃晚餐吧。你喜欢吃什么,我请客。”
我喜欢吃什么——
肚子突然叫了起来,在身体的中央,胃部扭动得阵阵作痛。
“来,一起去吧……不会把你拐走的。不放心的话你走前面好了。然后随便去一个你喜欢的饭店,随便点你喜欢的吃的。行吧,这样的话就放心了吧?”
哪有什么不放心啊。本来把我拐走也不会有人出一分钱来赎的。怀里揣着十万元的不安,现在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
“好,就这么定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回答说“耕介”。
“耕介啊,好名字啊。我叫高冈。高冈贤一。你好啊。”
这就是我和干爹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