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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灭顶之灾

春寒料峭,阳光灿然。

衙役鸣锣开道,队首是一面盖着红布的牌匾,队尾是陈有光的轿子。

一群童子跟着队伍小跑,欢快道:“天佑余姚民有光,瑞云送来王家郎……”

王家门口,王伦率族人恭候多时,见陈有光下轿,赶紧迎了上去,作揖道:“恭迎大人。”

陈有光笑道:“诸位免礼。竹轩翁,这是焦知府托本县转交给你的。”

衙役揭开红布,只见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簪缨世家。

众人啧啧称奇,王伦激动不已。

陈有光关切道:“牌位都迁进去啦?”

“嗯。我说就放祠堂,可他们都不答应。”王伦指着一众族人道:“非要摆到瑞云楼,说是让祖宗保佑王云一世平安。”

陈有光指着牌匾道:“好好好。正好挂上。”

“蒙大人如此抬爱,王家真是三生有幸。”王伦爱不释手地看字,赞道:“铁钩银划,苍劲有力。焦大人不愧是英宗钦点的探花。”

族人纷纷点头。

陈有光对众人道:“天佑余姚,贵子降世。本县顺应民意,主持修建瑞云楼以兹纪念。今日落成,恰逢贵子百日,可谓物华天宝,双喜临门。”

王伦恭敬道:“就等大人揭牌了!”

陈有光兴奋道:“好!同去一睹风采。”

王伦做了个手势:“请!”

众人入内,王伦引陈有光到瑞云楼前,另一张挂着红布的牌匾已由两个下人抬着等候多时。

王欢一身司礼官的打扮,高声道:“有请余姚县知县陈大人揭牌—”

陈有光拉下红布,“瑞云楼”三个字出现在眼前,却是那日他写在旗上的字。

鞭炮齐鸣,众人叫好。

王伦引陈有光入座,道:“略备薄酒,请大人入席。”

陈有光对众人示意:“诸位请!”

一时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忽然,王喜拿着一块红布冲出来,身边跟着两个下人,一个抱着一大堆杂物,另一个抬着一张小床。

王喜将布铺在小床上,大声道:“小少爷试晬(抓周)啦!”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岑氏把王云抱出来放在床上。

族人乙小声问族人甲:“才一百天,试什么晬?能爬吗?”

王氓走近,阴阳怪气道:“娘胎里多待了四个月,会爬有什么奇怪的?”

族人甲、乙见是王氓,有些尴尬。

族人甲转移话题:“这年头,怪事还真是一桩接着一桩。听说了吗,大王庙来了个云游的道士。”

族人乙好奇道:“大王庙?那不是个废弃的破庙吗?”

族人甲道:“对啊!所以说怪嘛……”

王氓自觉没趣,阴郁地走开了。

下人将东西一字摆开,分别是毛笔、算盘、《三字经》和一支箭。

众人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王云。谁知等了半天,王云东瞧西看,一动不动。

王喜叫道:“不好,尿啦!”

王云把《三字经》尿湿了,王欢上前抱起他,结果被王云一脚踢中下体。

王欢吃不住疼,手一松,王云掉在了地上,咯咯直笑。

众人惊呼,王云则欢快地在酒桌下、腿脚间爬来爬去,王欢与王喜穷追不舍,一时间鸡飞狗跳。

王云爬进了瑞云楼,只见室内还残留着施工的痕迹。一堆石灰赫然在目,一长条木板搭在一空水桶上,一端高高翘起。

王云爬到“跷跷板”上,把翘起的一头压了下去,另一头抬升起来。王喜冲得太快,收不住脚,正好被抬起的木板击中下巴,疼得嗷嗷直叫。

王云乐不可支,扭头又爬,哈喇子流了一地。王欢急追,踩到地上的口水,站立不稳,溜冰般滑了出去,栽倒在地,脸正好撞到那堆石灰。

王欢抬头,似京剧丑角,一脸沮丧的表情。

王云闹够了,不再乱窜,仰面愣愣地望着王羲之的画像出神。

这时,大门外传来马群的嘶鸣声。众人望去,但见四个锦衣卫校尉簇拥着一个锦衣卫百户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百户出示驾帖,询问道:“谁是王华?”

王华起身道:“我是。”

百户朗声道:“王华接旨!”

众人面面相觑,王伦与陈有光对视,以为好事降临。

百户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修撰谢迁包藏祸心,以开花之竹制成镇纸,诈献祥瑞,诅诋圣躬。经查,浙江布政司绍兴府余姚县秀才王华系其同谋,着即拿解至京。钦此!”

众皆震惊不已,唯独王氓扬扬得意。

族人乙惊呼:“谢御医,谢御医!不好,谢御医晕倒啦!”

郑青莲冲上前道:“上差,夫君忠孝之名远近皆知。平生所愿,唯报效朝廷而已。是不是弄错啦?”

百户冷酷道:“你敢说皇上错了?”

王伦赶紧过来,解释道:“竹子是我种的,与我儿无关,你们抓我吧!”

王华对百户道:“别听他的,我跟你们走!”

百户下令:“带走!”

两个锦衣卫扭住王华,往门口押去。岑氏哭喊着跑来,被王伦拦住。

百户转身,厉声道:“扰乱办案,罪加一等!”

王伦带着哭腔道:“陈大人,这……这可怎么办啊?”

陈有光无奈道:“朗朗乾坤,清者自清。这里面的是非曲直,相信皇上会查清的。”

王华突然挣脱,转身下跪:“陈大人,我走之后,必定飞短流长,求大人善待我的家人。王华在此谢过了!”

王华磕头。

陈有光道:“你放心去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王华叮嘱道:“青莲,照顾好爹娘,等我回来!”

郑青莲泪流满面地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把王云抱了过去:“云儿乖,让爹抱抱。”

王华接过王云,亲亲他的脸颊,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王华一狠心,将王云塞给郑青莲,起身便走。

王云冲着王华的背影“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郑青莲大惊,王伦怒容满面。

宾客甲感慨道:“真邪乎!”

宾客乙嘀咕道:“这是福星吗?我看怎么像灾星?”

瑞云楼的匾没挂稳,斜了下来……

当夜,宾客散去,酒桌撤走,只留下一桌给王伦。他自斟自饮,醉眼蒙眬地望着“瑞云楼”的牌匾,冷笑道:“瑞云?我看是乌云!”气得摔杯。

王喜过来收碗,劝道:“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老爷您就别上火了。”

王伦苦笑道:“得运?命运要伤你,就是随便伤。”继而提高音调道:“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王喜摇了摇头,退下。

王伦提着酒壶,晃晃悠悠地来到竹林,悲愤道:“没想到养了个祸根!”

他提起林中一斧,冲竹王砍去:“留你何用!”

眼看就要砍中,一声“失火啦”传来。王伦罢手,转头望去,只见瑞云楼烧了起来。

王家登时大乱,王喜带人端水救火。

王伦放声大笑,举起酒壶,比画起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岑氏和郑青莲吓得不轻。

借着风势,大火很快便将瑞云楼烧成废墟,并向东边蔓延,最后把邻居族人甲的宅子也烧了一半。

一个时辰后,王伦的酒醒了,被族人围在中心。

族人甲愁眉紧锁,犹豫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烧就烧了吧,谁叫咱们两家是邻居呢?”

王氓发难道:“烧就烧啦?刮的东风,火反倒往东蔓延。分明就是鬼火!”

众人窃窃私语。

王伦斥道:“鬼话连篇!”

王氓不依不饶:“各位,这是烧了栋楼那么简单吗?一夕之间,列祖列宗的牌位焚烧殆尽!不是鬼火,又是什么!”

王伦见族人无不黯然低头,问道:“王喜,失火前有谁进过瑞云楼?”

王喜想了想,道:“回老爷,王欢和王云。”

王伦皱眉道:“叫王欢过来。”

“是!”

须臾,王喜把王欢带了过来。

王伦道:“着火前你在瑞云楼做什么?”

王欢道:“回老爷,夫人让我擦洗牌位。”

王伦又问:“王云呢?”

王欢下跪道:“老爷,王欢该死!”

众人不解。

王伦道:“起来回话。”

“是!”王欢起身道,“我擦到一半,看见小少爷趴在一堆族谱上冲我笑。我没在意,出去换水,结果再进来就发现他打翻了烛台,引燃了族谱。”

“王云人呢?”

“不知道,可能夫人抱走了吧。”

王喜小声道:“老爷,我刚才问过夫人和少奶奶了,小少爷不在她们房中。”

王伦变色道:“什么?那还不快去找!”

话音刚落,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传来。众人望去,只见王云满面尘灰,从残垣断壁中爬了出来,趴在“瑞云楼”的牌匾上冲众人笑。

王喜赶紧过去把他抱了下来。

王氓喊道:“灾星!”

王伦愤然道:“你说什么?”

王氓对众人道:“我说余姚大旱,竹子开花,王华被捕,宗谱遭焚—桩桩件件,皆因灾星而起。王云就是我族之祸,全县之害,万恶之源!”

众人小声议论,点头称是。

王伦道:“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王氓大叫道:“灾星不能留!”

至少一半的族人附和:“对,不能留!”

王伦指着王氓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王氓道:“族长,王家声誉,重于一切,这可是你说的。平日里你对触犯族规之人从不手软,怎么,轮到自己家就下不去手啦?”

王伦脸色铁青。

王氓又对众人道:“王华生死未卜,本族命运堪忧。万一明日再来道圣旨,保不齐就是诸位的灭顶之灾。王云断不能留,同意的站过来!”

众人陆续走过去。

族人乙瞧了瞧王伦,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到王氓一边。族人甲见只剩他一人,摇头叹气,也走了过去。

王伦叹息道:“罢罢罢,明日我便将他送回娘家!”

王氓高声道:“不是送走,是铲除!”

王伦大怒:“王氓!你的女儿死于意外,就要拿我的孙子偿命吗?!”

王氓嚷道:“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再执迷不悟下去,王氏一族就被你毁了!”

“我要是不答应呢?”

“那你就是本族的罪人!休怪我们不客气!”

“你想干什么?”

王氓向左右使了个眼色,两个族人上前,从王喜手中夺过王云。

此时,岑氏抱着烧毁得只剩“瑞云”二字的牌匾冲到近前,大喊一声“我看谁敢”,驱散那两个族人。

王氓道:“我们王家的老爷们议事,你一个外姓人掺和什么!”

岑氏凛然道:“你议我孙子的事,我当然要说道说道!告诉你王氓,王云是天神送子送来的,你们敢动他,不怕遭雷劈吗?!”

众人小声议论,王氓强词夺理道:“谁知道你那个梦是真是假?”

岑氏骂道:“混账!县太爷都认的事,你不认,你算老几?”

王氓眼珠一转,道:“既如此,听天由命吧。”

他的意思是鸡卜。

片刻,一个族人端来清水,等着另一个提着公鸡的族人杀鸡。公鸡挣扎扑腾,脖子被抹开一道口子,鲜血如注,滴入清水。

众人屏息凝视,观察血在水中的细微变化,连王云都好奇地盯着碗。年纪最大的族人甲披上了占卜师的衣服,走到碗前看了一眼,忧心忡忡。

众人小声道:“怎么样啊?是凶是吉?”

族人甲眉头紧锁,缓缓吐出一个“凶”字。人群骚乱,岑氏几欲昏厥。

王氓得意地看着王伦,只见他呆立在原地,于是再次给抱着王云的族人使眼色,催促其出门。

王伦阻拦道:“慢着!”

族人停步,目光聚焦于王伦。

王伦环顾众人,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

王氓道:“是你心里没有大家!今日不除掉这个祸害,我看散伙得了,免受牵累,反正祖宗牌位也没了!”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抱王云的族人也抬脚往门外走去。

王伦的大脑一片空白,蓦地断喝道:“好!我自己来!”

众人被镇住,王氓也是一惊。

王伦一把抱过王云,低头看了看,只见他正笑着搓手。王伦胡须颤抖,一狠心,迈着大步出门而去。

岑氏哭喊道:“老头子你疯了吗?”欲追,被族人拉住。

她泪流满面,大呼“作孽”,王喜也默默流泪。

王伦抱着王云来到龙泉山脚下的一条河边,自言自语道:“云儿啊,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永远陪着另一个人,无论相伴多久,最后的结局都是别离。不是死别,就是生离。世间固然有令人欢喜之事,但莫不是过眼云烟。生命太过短暂,死亡才是所有人的归宿。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要挣扎奋斗?为什么要受苦受难?为什么不得不接受难逃一死的残酷真相?”

王伦的眼前浮现出郑青莲被架上祭天柴堆的画面;王华被锦衣卫带走和自己被王氓逼迫的画面。

“与其承受无尽的伤痛与绝望,不如就这么无悲无喜地去了……”

王伦把王云轻轻放在草丛里,哽咽道:“你爹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王家也被你折腾得差不多了。不要怪爷爷心狠,你若命不该绝,怎么着都能活。”王伦放下王云,一步三回首,泪奔而去……

一阵野猪的哼哼声打破寂寥,一双瘆人的亮眼在夜色里打探着什么,襁褓中的王云东张西望,充满好奇。

脚步渐近,王云的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野猪走到近前,用鼻子去拱王云的脸,打算饱餐一顿。

正在这时,一身穿斗篷的黑衣人挥舞着一根粗树枝冲了过来,死命拍打野猪。野猪被激怒,与之搏斗。黑衣人几次被扑倒,危在旦夕,但强大的意志驱使她再三再四地爬起来,同野猪恶斗。

突然,野猪的左眼被刺中,嗷嗷直叫,夺路而逃。黑衣人累得瘫倒在地,直喘粗气。她顾不上休息,扑到王云身边,将之抱起,紧紧地贴到胸口,浑身颤抖。

一炷香后,黑衣人抱着王云来到龙泉山的山腰处。这里有一间破庙,唤作大王庙。她进到庙中,只见一个道长坐在蒲团上闭目养神,于是捧着王云,上前跪下。

道长睁眼,接过王云,笑道:“若连这关都过不了,如何成王成圣?”

月光洒在庭院里,卧室传出岑氏撕心裂肺地哭喊:“儿子回来,我看你怎么跟他交代?儿子回不来,你就断子绝孙了你!”

室内,王伦木然地站着,灵魂被抽空了一般。岑氏坐在床边,伤心欲绝道:“我看将来谁给你养老送终!”

一阵敲门声让王伦回过神来。开门后,只见王喜怀里抱着王云,道:“老爷。”

岑氏的哭声戛然而止,王伦一把夺过王云,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抬头道:“怎么回事?”

王喜道:“一个道士,自称‘无极’。敲开咱家门,把小少爷交给我,不声不响地走了。”

王伦喃喃道:“无极?无极?天意,这是天意呀!”

院子里,郑青莲远远地看着王伦的卧室,下意识地摸了摸手上的伤口。

一双戴着镣铐的脚沉重而缓慢地移动着。

朱门开启,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历史深处传来。

王华蒙着脑袋,被带进空空荡荡的大殿。日光透过窗纸打了进来,空气里的粉尘清晰可见。

殿门重重关闭,王华吓了一跳。

侍卫摘去面罩,只见两侧侍立着六部九卿的堂官。远远望去,朱见深陷在一把宽大的龙椅里。

氛围肃杀,幽暗孤寂。

刑部洪侍郎出列,先拜朱见深,再转身道:“王华,见到天子,还不下跪!”

王华跪拜,战战兢兢道:“草民王华,拜见皇上。”

朱见深没有回应。

洪侍郎审问道:“王华,你可知罪?”

王华道:“草民—不知。”

洪侍郎道:“谢迁将开花之竹制成镇纸,献给皇上。此竹出于你家,是,还是不是?”

王华扫了眼群臣,只见李东阳一边盯着他看一边微微摇头。

洪侍郎逼问道:“是不是?”

王华犹豫不决。

万安示意,洪侍郎道:“带人证!”

马鸣图被带上,看见王华,怪笑起来。

洪侍郎深深看了马鸣图一看,问道:“罪囚马鸣图,谢迁所献之竹,是否出于王家?”

马鸣图斩钉截铁道:“是!”

洪侍郎又问:“王华,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王华鼓起勇气道:“竹子的确出自我家。”

李东阳、刘健失望。

万安进言道:“罪囚既已招供,此案真相大白,还请陛下圣裁。”

朱见深下令道:“拉往西市,斩首示众。”

王华大惊,汗水浸湿了衣襟,索性拼死一搏,高声道:“陛下!”

朱见深道:“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竹子是最近才开花的,与镇纸无关。”

“这么说是朕冤枉了你?”

“草民不敢。陛下英明神武,德被四海,想必能明察秋毫,还草民一个清白,还士林一个公道。”

万安插言道:“王华,你还敢说自己清白?晋惠帝元康四年,天下竹林相继开花,而后灾荒四起,兵连祸结。没想到时隔千年,异象再现于今。”

李东阳出列道:“万阁老此言差矣。晋惠帝颟顸无能,庸懦惧内,是以苍生涂炭,社稷倾颓。而今明君在上,海晏河清,岂可同日而语?”

万安忙道:“陛下,臣并无作比之意。”

李东阳不慌不忙道:“皇上,礼部收到通政司转呈的余姚知县的奏报,称浙江旱情缓解,皆因余姚出了个福星。”

朱见深奇道:“福星?”

李东阳道:“王华之子王云出生前,其祖母梦见天神送子。出生时,天降暴雨,一扫当地三月不雨之晦气。”

朱见深示意李东阳将奏报呈上,翻看起来。

马鸣图大声道:“皇上,罪臣有事禀告。”

朱见深道:“讲。”

马鸣图脱口而出:“这王云不是福星,是个怪胎,在娘肚子里待了十四个月才生出来。”

群臣交头接耳。

刘健出列道:“马鸣图,朝堂之上,岂容你信口雌黄?”

朱见深问道:“马鸣图,你可有证据?”

马鸣图一时语塞道:“这……皇上,王云是寤生的,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找几个余姚人一问便知。”

朱见深冷冷道:“寤生?哼!王华,你作何解释?”

王华回禀道:“陛下,是寤生,但不是怪胎。”

朱见深道:“哦?呵呵。《郑伯克段于鄢》你还记得吗?”

王华愣住了,李东阳不安。

朱见深指着万安道:“万安,你来说。”

万安应道:“是。郑庄公欲擒故纵,养其弟共叔段之恶,导之以逆而反诛其逆,教之以叛而反讨其叛。其人阴鸷虚伪,冷血残暴,乃史载‘寤生’的第一人。”

朱见深道:“王华,你听清楚了吗?”

王华正色道:“陛下,请恕草民不敢苟同。庄公饮鸩止渴,兄弟阋墙,却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之举。共叔段仗着母亲溺爱,欲壑难填,多行不义。若不除之,只会留下更大的隐患,何来日后郑国霸业?《郑伯克段于鄢》,看似在讲骨肉相残,实则彰显了‘不以家事废王事’的《春秋》大义。”

众皆不语,李东阳暗暗赞许。

朱见深不以为然道:“王华,不管你如何摇唇鼓舌,强词夺理,也改变不了竹子开花、寤生怪胎的事实。”

王华坚毅道:“皇上,任何罪名草民都可以认,唯独说我儿是怪胎,打死我也断不能认,否则他一辈子都将忍受无端的歧视与指责。您也有孩子,若有人诬陷皇子是怪胎,请问您将作何感想?”

“大胆,谁敢诽谤朕的儿子?”

“陛下如此激动,可见人同此心。”

朱见深沉默无语。

万安挑拨道:“陛下,王华目无君上,藐视朝廷。此人不杀,天理难容!”

李东阳劝谏道:“寤生不祥,乃民间传言,毫无根据。人命关天,请皇上三思。”

刘健亦道:“王华罪不至死,求陛下开恩。”

大殿死一般沉寂。

朱见深拍案道:“推出午门,斩立决!”

刘健、李东阳大惊失色。王华忽然放声大笑,声振屋瓦。

万安斥责道:“王华!你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王华青筋暴露道:“陛下,您当真认为寤生的就是怪胎?”

朱见深淡淡道:“当然。”

王华一字一顿道:“好!《仁宗实录》记载,我大明洪熙皇帝之母仁孝文皇后,寤生帝!”

群臣都傻了,待回过神来,朱见深问道:“万安,可有此事?”

万安支支吾吾道:“呃,此事、此事……”

朱见深急道:“到底有没有?”

万安无奈道:“好像……有。”

朱见深进退维谷。

“大胆王华,陛下岂不知仁宗皇帝是寤生?方才只不过有意考校你罢了!”言罢,李东阳冲王华眨眼。

王华会意道:“原来如此!皇上,请恕草民无知之罪。”

朱见深尴尬一笑,道:“呃—呵呵,江南自古多才俊,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万安、马鸣图愣住。

王华忙道:“草民愚钝,未能领会陛下之良苦用心,冒犯天颜,罪该万死。圣主在上,社稷幸甚,百姓幸甚。”

李东阳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健赶紧附和:“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跟着山呼万岁,万安气恼不已。

朱见深敛容道:“列位爱卿,平身吧。谢迁、王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有些倦了,你们议。”

群臣齐呼:“陛下圣明。”

王华逃出生天,王云却还没有脱离险境。

这天夜里,王喜偷偷出门,警惕查看。见四下无人,回屋向王伦汇报。

王伦的打算是把郑青莲和王云送回娘家,等过两年事态平息了再接回来。谁知郑青莲刚抱着儿子上马车,王氓便带着一帮族人闪出。

“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王伦一惊。

王氓道:“族长这几日闭门称病,看来得的是心病。”说着一把拉开车帘,惊恐万状的郑青莲出现在众人眼前。

众人七嘴八舌,质问王伦为何王云还活着。

王伦沉默不言。

王氓甩下“公堂见”三个字,扬长而去。

陈有光一拍惊堂木,道:“升堂—”

王族人入,纷纷跪下。

陈有光询问道:“谁是原告,状告何人?”

王氓叩首道:“回大人,我等均是原告,状告王伦。余姚三月不雨,竹子开花,皆因王家出了个灾星。瑞云楼失火亦因他而起,族谱牌位焚烧殆尽。经全族公决,王伦表态,达成一致共识—处决灾星王云。可王伦阳奉阴违,瞒着全族将王云养在家中。”

陈有光再拍惊堂木,道:“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王云要是你孙子,你怎么做?”

王氓急道:“可是大人,王云让我们全族的人都抬不起头,走在路上被人戳脊梁骨。”

“那你想怎么样?让本官判他死刑?荒谬!自己蠢还想拉上本官。退堂!”陈有光转身离去,堂上死一般寂静。

王伦起身道:“我身为族长却损害了全族的声誉,自知有愧于列祖列宗。为王氏一族计,这个族长我不当了,你们另选贤能吧!”

王氓不依不饶道:“一码归一码。王云连累族人,若不除去,贻害无穷。”

众人附言:“对,贻害无穷!”

“哈哈哈哈!你们怕被连累,大可把我开除族籍!我一直为家族荣辱隐忍不发,你们一个个却只盘算自己的利弊得失!我王伦可以退让,但绝不是孬种。今天我把话撂这儿,就算王云是个魔星,老子也要养到底!不服的放马过来,我奉陪到底!”言毕,王伦扬长而去,留下错愕的族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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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兰对你来说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对普通中国读者而言,对荷兰的印象似乎只有……郁金香和风车,可能还有永远拿不到冠军的足球。其实,荷兰有自己的王室,和曝光率颇高的英国王室相比毫不逊色。2013年4月,威廉—亚历山大国王从他母亲贝娅特丽克丝那里继承王位,荷兰有了一位来自阿根廷的王后:马克西玛?索雷吉耶塔。本书聚焦于马克西玛王后,讲述了她和威廉—亚历山大的故事。你将能读到她令人印象深刻的职业生涯,1999年她和高个金发王储的邂逅和之后两人的秘密恋情。通过本书,你将对威廉—亚历山大国王和他卓越的王室祖先有所了解,还将了解到荷兰君主政体、荷兰王宫、荷兰国王日,以及欧洲其他王室情侣的情况。
  • 冷王在上:宠妃出逃108次

    冷王在上:宠妃出逃108次

    一朝穿越,沦为亡国公主。世人皆以为她懦弱无能,胆小如鼠。出使和亲,未婚夫早已有心上人,气她,恨她,侮辱她。看她如何虐渣男渣女,成为万凰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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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恋五年,换来的却是他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走进民政局。她发誓一定要在一个月之内把自己嫁出去,却不想第三十七次相亲,被一个可恶的男人破坏,从此两人纠缠不清。片段一:女装商场,某女脚下一滑,挑选的衣服飞了出去,刚好落在某男手里。某男:“大夏天的,穿这么厚不热吗?”瞥一眼某女:“这个有点大吧。”某女差点吐血,该死的家伙居然说她小,太可恶了:“哪里小了,你那两个窟窿是用来喘气的吗?”某男撇撇嘴:“嗓门在大,鸡蛋和包子也是有区别的。”腹黑总裁杠上无良女,笑到喷,雷到爆,精彩不断。------本文已出版,出版名为《总裁缺钱》,男主龙少绝改名为许思翰,现已上市,亲们多多支持,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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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穿之家有男神怀里揣

    【签下这份卖身契,自此以后你就归姐罩了!】凌汀:“……”恕我表示拒绝。御姐系统太强势,精分男神亦难惹。攻略任务不好做,可惜回路已然没。前有狼后有虎,面对重重困阻,凌汀淡然一笑。#是时候展现下真正的技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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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未见过他,却被大红花轿抬进了傅家。他是热血青年,被骗归家见母亲最后一面,哪知刚到家便被捆了个结结实实,逼着与那赵家的女儿拜堂成亲……“哼!你想要做傅家的少奶奶,那你便做吧!爱妻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他激愤地嚷道。她一把扯下猩红的盖头,冷冷地道:“莫说你不想这个婚姻,我本来也不过是想藉着这个婚姻寻一个自己的出路。”随即拍出一张纸,道“你把这个签了吧!”他看着她,口齿伶俐、一双翦水大眼,面如满月,并不似妹妹那般羞羞怯怯,言语冷淡之中,却有一种坚毅……不由得有些惊了,心中有些莫名地情绪淡淡地散开。他低头一看,却是一份《休夫协议》……
  • 千年不朽:马王堆汉墓(文化之美)

    千年不朽:马王堆汉墓(文化之美)

    长沙市东效一座古代墓葬的横空出世,让“马王堆”成为一个响遍全球的名字。有人把它誉为中华民族的地下文化宝库西方人称之为“东方的庞培城”。特别是千年女尸的出现,不仅让国人感到惊奇,而且让世界各国为之惊叹,全国各地以及海内外的游客与学者都怀着激动的心情,纷至沓来,希望一睹千年女尸的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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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拥有全系凤天凰脉的金牌杀手凤倾翎,一朝魂穿为天麟大陆夜龙国凤家陨落的天才少女凤倾翎身上;他,冷漠无情的帝临王帝逆渊,恍若冷冽神祗的至尊王者。初遇,她扮猪吃虎,对他施行坑蒙拐骗偷。再次见面,她以凤家九小姐——他曾经的未婚妻的身份与她相见……她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只想做一个逍遥自在的幸运少女,顺便帮原主报个仇,但却总是适得其反,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与倾心…………当他轮回结束,灵魂归位之时;当她真实身世浮现出世之时,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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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招摇传

    招摇传

    落叶成唉难再首,终化末路几回愁。恩与怨,一剑划过,情意断。心碎魂飞散六界,一曲清鸣渡此劫。忧与伤,天命作祟,孤女悲。那年,她命格带劫,命带凶煞的来到了这个人世。虽然生活艰苦,却活的自在。那年,她遇见了自己生命中最爱的人,却发生了多重挫折、磨难、浩劫,却坚持着分离后的思念,见面后的无助,到了忘不掉,爱不起的地步。那年,她们终于走到了一起,好不容易才让二人有了面对的勇气,却因为求药失忆,她又回到了那个天真无邪的年岁,不用去想,不用去爱,不用去看,一切的记忆都被封印在了灵魂最深处,希望能带着这些珍贵的记忆轮回到下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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