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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此刻他恨不得自己没有听到父王与后母的谈话,索性从来不存希望也就罢了,一点希望也无也就绝望了,可是给了他一线光明,却又告诉他不可能,便如一个呆在暗室中的人一般,原以为一生都要在黑暗中度过,突然有一天门上出现一个小洞,那里出现一丝光线,这个时候告诉他,也许你可以出去,然后在他欣喜若狂时,突然发现门上的锁被沿灌死,希望即刻破灭,面对着那厚厚的铁门,怎么不让人再次发狂?

她是妹妹,突然也可以不是妹妹,深藏围堵了许久的情意乍然崩发,无可抑止,她的刁蛮,她的细心,她的可爱,原以为只能当妹妹看看而已,却发现也可以当成女人来欣赏,这一下,真是让他无法压抑自己了,他也想像一般男子那样把她搂在怀中呵护,也想像一般男子那样,对心爱的女子怀着一种又气又爱又无奈的宠溺,但是现在真实的情况却是,虽然她不是他亲妹妹,他无需再为自己爱上亲妹妹而感到痛苦,但痛苦却还是如影随行,因为,也许这个亲妹妹的名分要跟着她一生一世了。

“诶!”他狠狠地拍向大枞树,枞树瑟瑟发抖着,把针叶上把残余的雪抖落下来,枞如松,针叶外形有些相似,但是却永远不是松,枞与松是不一样的树种,就是像妹妹与妻子,同样是身边的亲人,却永远不一样。

他把脸埋进雪里,温暖的脸渐渐让雪有些融化,冰冷的雪水顺着领子往里渗,头脑发热的他因着这寒冷有了些许理智,翻了一个身,不动不动地躺在雪地上看着高天灰云,没多久他突然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呼啸一声召来马匹,跳上马便往王府疾驰,与其在此一个人闷对愁绪,不如回家把事情挑明。

回到府里,大家刚吃完饭,凌王正准备着上朝,常佳笑着他的金腰带扣好,因为凌王怕她累着,不许她动,常佳却偏要亲自扣金腰带,两人拉拉扯扯地笑个不停,末了,还是常佳占了上风,凌王半是无奈,半是笑,李国的朝会是从辰时三刻到午时三刻,所以此时还在家中有闲情与爱妻逗趣,见肃旷闯进来,因为脸上沾了雪水,又一路迎着冷风狂奔,所以裂开了一道道口子,不由得讶异:“你这是从哪时回来?一大早的你就出去了。”

肃旷往椅上一坐,还衣服还未换,沾着泥水的鞋在地毯上留下一个个污渍,但是常佳看也不看,手一伸,捏了捏肃旷的领子:“呀,都湿透了!这孩子!来人,快到世子屋里取一整套内外衣来,还有鞋子!”

凌王见肃旷面色不同一般,一进来便直视着自己,知道有些不对,看看时间也还早,便坐下来道:“出了什么事?”

肃旷看了一眼一脸关切的常佳,一咬牙道:“我喜欢褒若!你们看着办吧!”

凌王与常佳同时一惊,常佳一屁股跌坐在圆櫈上,凌王眼疾手快,出手相扶,两人相视一眼,惊魂未定,他们没有天真到以为肃旷以褒若是兄妹之间的“喜欢”,他疯了一般地一早撞出去,如今又一头撞进他们房间,不会为了表达对褒若的兄妹情深,看着这个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儿子,凌王的眼睛开始凌厉起来:“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肃旷直视着父亲:“你隐瞒了她的身份,可是现在成为我最大的障碍!”

常佳心里略松,原来他知道褒若不是他的亲妹妹,那便不是乱伦了,凌王冷硬着声音道:“那也没有办法!她如今是明厚载的未婚妻,她的身份已经不能改变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那天夜里我无意听到的。我喜欢她,我就要她!没理由自家的人还要往外推,她要是嫁给我,我们一家谁也不会离开谁,其他的女人我都不要!”肃旷执拗地道,迎视凌王的双眼,凌王点点头:“好!你行!你要娶她,那么你想过我们吗?欺君乱嗣之罪,纵使我无事,你娘和褒若呢?退一步来说,纵使我们都平安得以脱罪,那么为了我、为我们凌王府前后奔忙最终帮助我们脱困的明厚载呢?还有褒若的心你想过吗?她喜欢的是明厚载,而不是你,你对于她,只是哥哥而已!”

“所以我们要恢复她的身份!我知道这有点为难爹,可是我只喜欢她,要是没有她,我宁可终身不娶!”

“你这是威胁我吗?好,你不娶就不娶!但是婚事,三个字,不可能!”凌王大怒,恨不能一巴掌拍醒他:“强娶妹子,是为不义;背反恩人,是为不信;忤逆父母,是为不孝!这就是你这几年学来的东西?不义不信不孝的东西!给我出去!”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这事我们回来再说,你没看见你娘被你气成什么样子了!”

肃旷看了常佳一眼,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目光呆滞,显是吓得不轻,凌王喝道:“还不出去!”

肃旷冲了出去,迎面撞上送进衣服的侍女,头也不回地去了,那衣服洒得满地都是,常佳叹了口气道:“把衣服给世子送去,交代他房里的丫头和嬷嬷好生服侍,世子爷全身都湿透了,让世子爷先换好衣服,有话再说,就说这是我的吩咐。”要是不交代,这个继子八成带着一身的冰湿不肯换衣服。

凌王对常佳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乱来!刚才可吓到了?”

常佳方才也并不气,只是有些目瞪口呆,反应不过来,摇头道:“你快去上朝吧,当心迟了。回来再说。”

这对父子的性格倒是很像,一样的坚执不屈,也一样的痴情,要是褒若一开始便认识肃旷多好,没有云渡,没有明厚载,也没有那一大堆让女儿忧心的事,肃旷虽然性子暴烈,但是对褒若却是不一样的温柔,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她长叹一声,凌王小心地扶她坐到床上:“圆凳还是不要坐了,容易摔倒,我上朝去了,今天要是没事我很快就回来处理这事。”

且说肃旷恚怒而走,回到房中看到那老梅红花犹艳,不由得又甜又苦,让他怎么放手!从一开始的吵闹,到后来的客气,再到如今的亲热有加,褒若!抚触良久,心里烦乱至极,听到侍女恭请他更衣,怒吼道:“滚出去!”

“世子爷,是王妃吩咐,请世子爷务必更衣!”褒若调教出来的侍女用一种干脆利落的声音回道,肃旷沉默片刻,冷冷道:“衣服送进来,出去!”

自己更完衣物,思绪仍是不定,便向褒若的房间走来,刚过了院子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笑声,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狠狠一拳打在墙上,明厚载可以正大光明的,他却不行!他也想随心所欲地搂着褒若的纤腰,吻着她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小嘴,与她一同躺在床上说话,也想她像对明厚载那样对自己撒娇,甚至生气,哪怕她怒气冲冲地对自己喊:“你给我滚出去!”都胜于她对自己亲热却不狎昵、永远当自己是个哥哥一般敬着爱着的态度。

他不要当哥哥,他只想当她的男人!

在墙外听着里面传出的笑声和明厚载朗声说话与褒若似怒似娇的任性语气,不由得发痴,突然一阵褒若的声音传出:“啊!你的手往哪放啊!”紧接是明厚载的笑声与褒若嗔怒的呼声,这声音夺去了他的理智,肃旷突然几个起伏闯进褒若的闺房,褒若正与明厚载拉拉扯扯,明厚载欲吃豆腐,褒若力拒,突然见到肃旷闯进来,褒若“呀!”地一声,羞得满脸通红,忙不迭地把被明厚载掀起的衣服往下拉,肃旷一瞥眼间看到褒若里面淡红的小衣,嫉妒成狂,舍不得骂褒若,对明厚载沉下脸来,冷冷地道:“明厚载,你给我出来!我们到外面,我有话说。”

明厚载看着一脸羞得要死的褒若,露出一个揶揄笑意:“你哥看到妹妹被欺负,八成找我算帐,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知道,女人有时就喜欢这样的‘欺负’,让他开开窍!”

褒若顺手抓起一个坐垫就砸:“看你再说!你这种人,就该让我哥哥好好教训一顿!”

明厚载长笑着往肃旷去的地方跟上,肃旷骑上马,又来到那片枞树林,跳下马来,马鞭就在手上一晃一晃,明厚载随后跳下马来,道:“怎么?世子有什么话府里不能说,非要到这种前后无人烟的地方来?”

肃旷冷冷地看着他:“褒若不是我妹妹。”

“你说什么?”明厚载不懂他突然冒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是我的亲妹妹,你明白吗?”肃旷索性把话挑明,看着明厚载的脸色大惊过后便是深思,然后又转为了悟:“所以呢?这就是这阵子你突然对我敌意重重的原因?你也喜欢褒若?”

肃旷的行止得到了解答,明厚载事前虽猜出了肃旷反常的原因,却怎么也想不通肃旷竟然胆大如斯,竟爱上自己的亲妹妹,如今这个疑惑得到了解答,明厚载一阵怒从心起,把马鞭一扔:“她不是你亲妹妹,那又怎么样?你想从我手上横刀夺爱?我告诉你,休想!”

“你从前的事,别以为我不知道,在你们去中汉的日子里,我都已经打探清楚了,你已经被她休了!你先对不起她,然后才害得她远走至李国,谁能相信你将来会不会再有一次?”肃旷也索性挑明了:“说罢,你在她之前有几个女人?”

“妈的!又来跟我算前帐?我和褒若都和解了,你又来算的什么前帐?你之前就没有过女人?”明厚载的耐心仅限于对褒若,对其他的人,哪怕是对褒若的哥哥,也所剩不多,当下就怒了:“别告诉我,你在军营里没有碰过军妓一下!”

呃,说到这个问题,其实是男人的通病,哪个富家男子成年后没在找人开过荤?不是通房丫头便是妓女,这个问题算是把两人都摔上一巴掌,两男人同时面上无光,哼了一声,当下枞林里静了下来,肃旷在心里开始筹划怎么说,然而他也知道明厚载必不肯放手,说了也是白说,抬起头来,下了决心,就算今天解决不了问题,也要出一口恶气再说!

“把你的剑拿拔出来,我们好久没有切磋了!”肃旷指着明厚载腰间佩剑,明厚载倒也干脆,二话不说:“好!”

年轻人血气方刚,要是不让他发泄,估计迟早得暴走,不如打上一架让他泄泄怒,趁机把他那纯纯的爱意扼杀在成长中,要是别的女人,他会鼓励肃旷勇敢地上,就是有了未婚夫又如何,但是现在肃旷看上的却是自己的褒儿,没奈何,打吧!褒儿啊,你可真是惹祸精!

好在男人的情义是在打斗中培养出来,打打无妨。

铿地一声金鸣,两人同时拔出剑来,四目相对,肃旷视他如眼中钉,虽不是必除之而后快,但是却,恨不能再明厚载的身上刺两个洞来让褒若看看她的未婚夫是怎样一个无能之辈,但是要论地面功夫,明厚载的武功却在他之上,不过就算再借给明厚载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真伤了这位小舅子,“铿铿铿!”金剑相交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怒气填膺,气贯于剑,一个惧爱相责,手有容情,一时两人打了一个平手,但是这一个平手却打得满天枝上积雪乱飞,松鼠乱跳,剑气到处,枞树枝四下飞溅着散枝,像针一般落得雪地里一片狼藉,林子里不时传出说话声。

“这一招用得不太好!”

“少废话!”

“不会吧,这么狠,好歹我也是你妹夫!”

“我没有妹妹!”

“你这么想要褒儿,你问过她的意思吗?不怕她恨你自作主张?”明厚载轻松地弯腰躲过肃旷一记虚招,问道。

肃旷不答,他没有想过,但是在他的心里,褒若怎么可能拒绝呢?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在一起,不用远走他乡,不用与母亲父亲分离,任何女人都是求之不得的,对他来说,主要问题是明厚载救了凌王府上下,对已有恩,无法拒绝他来娶褒若,还有褒若的身份问题,至于褒若的心,却从来没有想过。

“你以为自己要给她的,就是她想要的?可是你却忘了——”明厚载格开一记横杀招,两剑相交,激起一声刺耳铿鸣:“她是个有自己思想的女子,和外面的女子不一样,你擅自作主,当心你为她用尽了心,却得不到她一点领情!就像我当初一样!”

“要是没有你,她迟早会喜欢我的!我哪一点比你差?”肃旷紧逼着几招连环套剑招,长剑划出一个又一个圈,大圈套小圈,一圈未完一圈又起,武功稍逊的人,手便不成肉泥,也要留下几道深深的血印!

明厚载持剑直逼圈心,破绽便在防卫最密处,肃旷冷着脸变招,“是!”明厚载笑道,这个少年人真是在感情上还是一个小孩子:“是!你确实一点也不比我差,你是世子,未来的凌王继承人,你长得好,又年轻!”别的就算了,提到年龄,真是有点不是滋味,自己都二十有七了,这肃旷足足比自己小了有七八岁,但那男人的魅力却是与日俱增的,随着岁月的峥嵘磨砺,而越来越沉稳如金,自己都成了金子了,这肃旷才是一块生铁呢!

经过了短暂的郁闷,大龄又有被休痛史的青年俊杰——明厚载重又抬起来,平衡了心理,劝道:“那时我和你一样的想法,我哪点会差,女人可不得巴着上来吗?可是有这种想法的后果就是,现在追到李国来!你说,女人的心有什么道理可言!”

“你知道我那时对她多好吗?饭一定要我亲自吹得正好了才喂给她,衣服也是我亲自为她选,就连她晚上有时洗脚,都是我亲自给她洗的!我从来没有收通房丫头,也不让丫头们近身服侍,我做得不够好?你说,哪个男人做到像我这样?”明厚载心里这话藏得很久了,无处发泄,如今遇到一个正好有共同理想的小青年,颇有一吐为快的冲动:“后来,遇到了一个我现在想起来就后悔得要死的女子,我当时真的是鬼迷了心窍,恋上她了,经常跑去她的凤尾楼听曲,真的,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听曲而已,可是你妹她却一声不吭地就把我休了!我恐怕是当代第一个被妻子休弃的男人了吧?”

明厚载一把扯住肃旷的手臂,两人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鸣金收鼓,坐在雪地上论事了,明厚载激动地道:“你想想呀,我只是听了曲子,对那个艺伎有些动心而已!”

肃旷虽是视他为情敌,但说到这个问题上,还是不禁有些为他抱不平,男人嘛,只是看看女子又没有怎么样,明厚载确实有些惨!

明厚载心中更加有数,这要是云渡在,八成似笑非笑道:“这还不够被休的?”肃旷啊,你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注定输了!明厚载很快定下了劝说的重点。

“我以为给足了她关心爱护,女人还要什么呢?就跟你现在想得一样,”明厚载叹道:“不是我打击你,我敢肯定,你现在根本就不了解褒若,不知道她最想要的是什么,我也是一直想不能,一路追她到现在才明白了,所以我是决不会放手的!我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去了解她,可不能再拱手让给别人了,换一个人,”除了云渡,他只对云渡是真心金钦佩的:“换一个人都不可能再了解她的,你也不可能,你以为她要的是和父母团聚,富贵安宁,丈夫疼爱,这就够了?”

“那还要什么?”肃旷的眉间写成一个川字,紧锁着不开,现在的情况和他的所想是有些不一样,如果明厚载所说是真,明厚载对褒若确实是已经无可挑剔,但是褒若却还是走了,云渡,依肃旷看来,做的和明厚载差不多,然而褒若却接受了,这是为什么?情况比他想像的要复杂:“难道这不是一个女子生平最想要的东西吗?她要是跟了你,就得跟你去中汉,与她母亲分开,就算你富贵也不下于我又如何,你毕竟曾负了她,算不得最佳人选。”

“换成别的女子确实是的,但是她不是一般女子,至于她想要什么你自己去想吧,我一路碰得头破血流得来的经验,可不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一个情敌的。”明厚载朗声笑着把雪踢起漫天雪雨,轻松地看着雪雨中的肃旷阴着脸显是在伤脑筋,在褒若的问题上,除了云渡能和他一较高下外,别的男人,他估计还没有那个本事,肃旷带兵打战是一等一的好手,但是要论情,却还是新手一个,只知道想要就伸手,把打战的经纶生硬地搬到了男女之间,其实要说起来,男女之间确实如打战,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高手才分得出,但是肃旷却远没有到那种修为。

云渡确实是最了解褒若的,明厚载的眼中有着毫不掩藏的佩服,自己经过了这么多波折才明白的道理,他却一开始便掌握了,这也是自己唯一输给云渡的地方,云渡……现在云渡怎么样了?明厚载突然想起拒绝了他的安排,消失于人群的云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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