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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问心无愧(中)

转过一道山拗,见是一片密林对面的悬崖上,出现一副惊心魂魄的情景:一大块悬崖突出于深谷之上,崖上生着一株孤零零的松树,形状古拙。松树上的根枝干临空伸出,有人用一铁锄钩住枝下。这人短衣短裤,黑头黑脸,乃是一个十足的庄稼汉,他左手抓着锄柄,右手抓着另一个少女的左臂,二人临空飘荡,着实凶险,不论谁失手,下面的人立即坠入底下数十丈的深谷。谷中怪石森森,犹如一把把刀剑般向上耸立。若有人坠了下去,绝难活命。一个小女孩站在松树前放声大哭,七八岁的样儿,也是一身农家女的打扮。

一阵风吹来,树枝更加摇晃。风铃见这般情状,哪还犹豫,纵身而起,两三个起落,已到松树前,道:“抓紧了!”使劲一提锄头,悬崖下两人成一条线立被拉起。庄稼汉“嘿”了一声,稳住下盘,落在崖前竟未摔倒。那少女“哎哟”一声,坐倒在地,再加上惊吓过度,晕了过去。风铃见少女年约二十四五,肤色赛雪,黑发被肩,其美不可言语,浑身更有一股脱尘绝世,远离人间众生的气质,心弦不由一震。

这时,只听那庄稼汉抹了额头的汗水,失声道:“好险,多亏了兄弟来得及时,不然这姑娘……”小女孩脸蛋上仍挂满泪珠儿,却含笑道:“叔叔,你的劲真大,比我爹的力气还大,我爹是村里力气最大的人。”

风铃仔细瞧了瞧,打消心中疑虑之后,才道:“这位大哥,既然你家在这附近,就带这位姑娘回家养养伤吧。在下还有事要办,告辞!”言毕,转身就走。少女却“嘤咛”一声,适时醒转,小女孩拍手叫道:“叔叔,这位姐姐醒了,你来看看啊!”风铃停下步来,转身一望,少女正好望着他。

四目相接,风铃热血上涌,险些把持不住,这少女目光如烟波,亦如玉壁,让人有一股魂灵出窍的魔力。那股热血直冲头顶,风铃神智不由昏浊,可他忽想到了花伊伊的目光也是波光翻翻,浩如烟海……一想到花伊伊,风铃神经一紧,所有迷糊尽去,上前两步,作揖道:“姑娘已醒,可见身体无恙,令人欣慰。不知姑娘家在何处,是否需要在下相送一程?”

少女徐徐站起,脸蛋嫣红,柔声道:“多谢少侠关心,小女子在山中迷路,险些摔下悬崖……”

风铃道:“是这位大哥救了你,在下只不过略尽绵力而已。”

庄稼大汉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若不是小兄弟你,我俩恐怕都要跌入谷中。你们江湖中人一向豪爽干脆,小兄弟何必自谦?”他缓了一会儿,接着道:“灵儿,咱们走吧,这位姑娘就拜托兄弟你了。”风铃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见汉子望着小女孩道:“灵儿,我们回家吧!”小女儿蹦蹦跳跳地牵着他的手,朝着风铃扮了个鬼脸,父女两人健步离去。

风铃有点无奈,他仔细地瞧了瞧少女,只见雪白的瓜子脸,双颊晕红,幼眉弯弯,星眼如波。身着一身浅蓝色纱衣,肩上披着白色轻纱,微风吹过,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心道:“唉,谁叫我碰上这种事情,只好护送她一程……”

少女瞧出了风铃的犹豫,柔声道:“少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你有急事那……那就不用管我了。”

风铃此刻更不能说走就走,他扫视四周一番,道:“这山林地势复杂,道路险峻,就让在下和你同行一程吧,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少女原本低着头,闻言一喜,抬目望了风铃一眼,又羞红了脸,颔首道:“就有劳少侠了!”风铃一触及那目光,全身不由一震,他也不明白今天是怎么一回事,总是心神不宁。于是自怨自艾:“没出息,一见到美貌女孩子就魂不守舍……”他忙镇定心神,然后道:“你别叫我少侠,怪不舒服的,就称一声风铃好了,你家在哪里?”

少女微微一笑,红着脸道:“啊,你叫风铃?这名字很好听,我家住在北方,很远的……”

风铃“哦”了一声,立即喜道:“我刚好要去北方,正好可以同一段路程,咱们走吧!”说着微一侧身,迈步前行。这少女见他未问及芳名,脸色微黯,但自己似乎又不好开口相告,只好躬身作了一揖,莲步跟上。

风铃一路沉默寡言,心思思绪难定。想到花伊伊、田思思等人生死未卜,而残血窟又诡异凶残,自己一人却幸得生存,不由低头长叹了一声。少女和他并肩而行,时不时瞥他一眼,那柔美的目光,即使是铁石心肠也要融化了。可风铃心事重重,并未留意,且对少女来历,为何会孤身一人来此荒山野谷之中,也不详加询问。

风铃又想到了多情子,这厮恐怕还在寻找自己,倘若命丧于他环下,倒也不打紧。只是这少女如此美貌,一旦多情子看到她,不欺负她才怪……于是尽往荒辟的小道上走,行了将近十里。山道逐渐崎岖,少女已娇喘微微,香汗淋漓。风铃心下不由有一丝歉意:我只顾自己,太不体会她这样柔弱的姑娘了。于是便道:“姑娘,我们在树下坐一会儿吧,歇歇脚,我走得有些倦了。”

少女用衣袖轻轻拭了拭额头的汗珠,柔声道:“是!”心里却暗自想:“听他气息沉稳,一点儿也不累,明明是要我休息,却说他自己倦了。没想到他一个男子,竟如此细心……”这时,风铃已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并在上面铺了一些干净的树叶,让少女坐下之后,自己这才坐在距离少女五六尺元的地方。少女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你……我耽误了你的行程了吧?真是抱歉……”

风铃听她的语气里透露出歉意,忙道:“姑娘这是哪里话?哦,对了,姑娘家住在北方,走得可是这条路?”

少女脸现悦色,柔声道:“我不太清楚,少侠……风……少侠看着办吧!”称他“少侠”恐风铃不喜欢,可称他风铃又觉得怪难为情的,一时踌躇不定,最终还是叫出“风少侠”。

风铃淡淡一笑,问道:“姑娘贵姓?”

少女心头一喜,嫣然笑道:“小女子姓月……”

风铃道:“啊,原来是月姑娘,你……”他脸色也有些红了,舔了舔嘴唇道:“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和她一样腼腆。”

少女温柔一笑,望着风铃道:“那位姐姐一定很美,我哪能和她比呢,姐姐现在何处?不知是否有缘可以相见。”

风铃像木头人似的呆住,呆了半饷,轻叹一声,道:“我也不知还没有缘分能再见她一面,唉,我们走吧!”起身又行,二人转过数个山拗,眼前一条平坦大道巨通城镇。风铃指着这条路道:“姑娘,并非在下不愿和你多行一程,只是你跟着我会更危险,哦,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不想这女子跟着自己受到威胁,所以带她到市镇,让她一个人回去。

少女有些不解,缓缓道:“不是的,原本还有一个婢子,与她走散了。你……你这是要走吗?”

风铃点点头,道:“姑娘家离此地还远吗?”

少女黯然道:“恐怕还有好长一段路,公子既有急事,就不用管我了,你先走吧!”

风铃望着少女天仙般的美貌,仿佛又看到了花伊伊,又想到了花伊伊的不幸,风铃不由打了一个寒颤,道:“姑娘,实在抱歉,在下担心你跟我一起有危险,所以……”他望着少女,思索了一会儿,道:“这样吧,咱们一块儿进城,把你安顿好了之后,我再离开,如何?”少女也不便多问,只是点头答应,两人又并肩而行。

风铃思潮翻滚,心里斗争异常激烈,不知是送这女孩回家好,还是抛下她不管比较好,但花伊伊的一蹙一笑、一愁一喜与这少女甚是相合,心中突然有了一些依恋。

进了城,二人走进一家客栈。刚进去,少女的芳容顿时引起大堂中几十人的注意,近百道火辣辣的目光射了过来,个个心中嘘叹,呼若寒蝉,两眼圆睁,贪婪地盯着她看。害的少女又是喜欢又是害怕,脸色羞得通红,于是风铃拣了一个角落坐了,背向众人。风铃却未瞧任何人一眼,一拍桌子叫道:“店家,打……”摸了摸腰包,空空地。便低声问道:“月姑娘,你身上带了银子没有?”

少女点了点头,拿出一个金丝囊,里面装了好些金树叶,她柔声道:“你要喝酒吗,这些够不够?”

风铃见少女表情认真,并非有意玩笑,心想:“这位姑娘连一些基本的银钱交易都不懂,偏偏身上又放了这么多银两。她一人独行,真是相当凶险,唉……”遂柔声对她道:“你赶紧收起来,下次不要轻易外泄,免得惹下不必要的麻烦。”少女听他语气温柔,芳心波漾,随即将丝囊放入怀中。

此时,众人都回过神来,窃窃私语。跑堂的伙计跑了过来,又是哈腰又是点头,笑道:“爷,你要点什么?”

风铃厉声道:“打十斤酒,再弄几样精致的小菜。”

跑堂伙计满脸堆笑,却也不敢瞧少女一眼,又问道:“爷要喝什么酒?小店有花雕、竹叶青、高粱酒、女儿酒……”

风铃想都不想,喝道:“刀子酒,陈年的烧刀子!先上十斤。”

伙计一怔,立即笑道:“有,有,爷,你稍等!”言毕,匆匆离去。不一会儿,便将酒菜全都端上。菜的确十分精美,有莲花香鱼、青丝牛肉、小烧龙头……真所谓金玉满堂,福临四宝。

风铃却不管这些,只是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却不吃一口菜,少女怔怔地望着他,偶尔夹一筷子菜,吃得很慢,却吃得很是优雅。店中众人见风铃喝酒的风度和气魄,个个咋舌不已。

这时,店外有四个肩扛怪兵器的大汉昂首步入,将兵器往桌沿一放.叫道:“拿酒、拿肉来,给老子快点。”风铃斜目一瞥,也不由吓了一跳,这四人模样一般,塌鼻孔、招风耳、阔嘴,满脸的麻孔,且有一半靡烂不堪,血肉依稀可见,面容奇丑可怖。店中之人哪个敢多瞧一眼?都低头喝酒吃菜,连大话也不敢说一句,唯恐被四人发现自己存在一般。店伙计颤颤地端上一桌酒肉,四人也不瞧他一眼,抓起酒肉,狼吞虎咽。伙计暗暗摇头,急步离开。

不一会儿,又有两位肩扛兵器的人踱步进店。一人长衫儒中,甚有气质,就是一柄剑扛在肩上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另一人相貌平平,矮小精悍,却肩着一杆长枪,那枪倘若直立,不高出他一倍才怪。这两人挑了四怪人右旁的桌子坐下,也不言语,跑堂的伙计想上去询问要点儿什么酒菜,但见二人表情让人有些怕,便自作主张,上了一些酒来。两人也不为意,默默对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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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亚军,现为北京武警总部某文学杂志主编。著有长篇小说伪生活等六部,小说集硬雪、驮水的日子等七部。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十一届庄重文文学奖,《小说选刊》《中国作家》和《上海文学》等刊物奖,入选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