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梁七便了无睡意，索性收待干净准备下楼跟店小二要些吃食。
下了楼，店小二还在将罗列在一起的桌椅分开摆放又用肩头的抹布擦了擦，并未注意有人下了楼，直到耳边听到了声响回头看了看，瞧见了从楼上下来的客人轻笑道：“梁七哥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梁七笑着将临近的几个桌椅分开后笑道：“有些饿了，敢问有些吃食吗。”
店小二应道：“老厨子还没来呢，你若是饿了，昨日还有剩下的我便帮你热一热。”
梁七道了声好又帮着店小二接连收拾了剩余的几个桌椅后，在靠近外门的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用手拄着脑袋歪着头看向街外，一阵寒风掠过洋洋洒洒又有些沙雪降了下来，梁七紧了紧身上的皮子夹袄又拿出一个紫红葫芦，摇了摇约莫着还有小半壶的酒水。酒是娟姨酿的唤名岁久寒，却不见她尝过；紫红葫芦是朱老三的没有名字，也没见他用过。
梁七将倒放在桌子上的酒水杯子摆正慢慢拉到自己身前，不情不愿的斟满后轻轻举起一饮而下。他并没有觉得这酒有什么好滋味，只是觉得更加辛辣更加苦涩。
店小二双手端着几道热好的小菜摆放在了桌子上，见着喝着小酒的梁七砸了咂嘴道：“酒好香啊。”
梁七又拿了一个杯子斟满后递给了店小二，店小二搓了搓手笑着接下然后又坐在桌前道：“老掌柜的那个吝啬鬼难道拿出这么好的酒水送人。”
梁七笑而不语只是摇了摇头问道：“你懂这行道？”店小二应了应点头道：“在这里干了快十年了，想不懂都难。”梁七歪着头又问道：“十年？”
店小二摇了摇酒杯里残存的酒水轻声道：“是啊，我跟你一样的，只不过运气应该好了些，七八岁地时候被老掌柜的从迎春楼买了下来，”话了店小二砸了咂嘴又笑道：“你说他当年没买下我，买了那个孩子该多好？”
梁七也笑了笑给店小二又斟满了酒水后说道：“你怎么知道就很好？”店小二望向斟满酒水的杯子红着眼小声道：“这样子死的就该是我了。”
某人轻摇了下杯中的酒水抬起头举起杯子笑着对眼前人说道：“敬这个狗日的世道！”
两人双双一饮而尽也不知是谁说了那句敬这狗日的世道，也不知是谁先举起了杯子！
“狗日的世道有什么好敬的？要敬就该敬那眼前人，身前山水。”
靠坐在凳子上梁七瞥向声源处原是那位郑公子，那郑公子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在了另一条木凳上，拿起放在桌上的紫红葫芦晃了晃，又取了个杯子依次将三个杯子斟满后摇了摇头沉声道：“酒为欢伯，除忧来乐，”说罢便一饮而尽，也不待二人，便打算在斟满一杯，梁七一把夺回酒葫芦道：“你来做什么？”
郑公子从腰侧抽出锦绣山河扇扇了扇好似要截获萦绕在空气中的酒香，见不得便无奈道：“刘显的大哥回来了，我是来接他的。”
梁七道：“确是不曾听刘显说过。”
郑公子不停地摇着玉扇道：“小鬼遇阎王，他敢说个屁！”
一旁的店小二看着郑公子笑道：“郑公子倒是不像半个世家公子。”
郑公子扬声哟了一声又道：“敢问小哥是谁？”
店小二拿起挂在肩上抹布在手上又卷了卷好似看着白痴一样的看了眼郑公子道：“小店的店小二。”
“哟，总该有个名讳吧？”
“郑公子是郑公子，那店小二自然就是店小二。”
郑公子笑着眯起眼看着店小二又道：“好名字！还有小二上酒！”
店小二看向一脸白痴像的郑公子摇了摇头起身去柜台那边取了几壶酒水说道：“概不赊账！”
郑公子又笑着看了一眼身边的梁七道：“那你又是谁？”
梁七将自己与店小二的杯子斟满后将紫红葫芦放在手边眯眼沉声道：“我是你爸爸。”
拿着酒壶的店小二将酒壶放在桌子上看向郑公子笑而不语，却见郑公子一把抢到本属于店小二的酒杯一口饮下，又拎起一壶酒用玉扇打开封口扇了扇酒香，小鼻轻嗅“好酒！”一脚架在凳子上，又晃了晃酒壶不理二人开始饮酌起来。
狠狠地抽了一大口，满意的咂咂嘴说道：“喝酒本就该这样！”随即就犯愁道：“可有人便偏生不喜此道，难喽！”店小二擦了擦自己的杯子倒放在原处，不解的看向郑公子道：“哪个人如此的不解风月！”梁七也饮下杯中酒水看向郑公子。
郑公子眯着眼狠狠的喝了一大口对着二人犯愁道：“一个混蛋朋友，总是在问那酒家娘子卖不卖茶，你说可笑不可笑？”
梁七问道：“酒家不卖茶吗？”
郑公子拎起酒壶又晃了晃道：“这不重要。”
……
下林镇北门外一队兵役护送着一架马车缓缓入了镇门，还在饮酒的三人望见了这对人马，店小二小声道：“白首镇的人。”
“白首？”
店小二想了想笑道：“许是出了些什么乱子，再不就是来看我们笑话的，我可要去打工卖命去了，郑公子记得付账！”
梁七看了看走向后厨的店小二对着郑公子道：“他什么时候到？”
郑公子看向门外道：“许是今日。”
“就在这等他？”
“不然？”
“那他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公子似是想到先前的对话举杯看向梁七笑道：“他就是他啊！”
梁七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看向街道道口处，忽然沉声道：“镇北的人也来了?”郑公子闻声也望了过去，镇北洪家那可是了不得人呐。却见街道道口那处一队骑着良种骏马的汉子们缓缓地入了二人眼线，为首的那人背后插着一杆旗子写着一个大大的洪字，其余一干人等有序的驱马其后，临近悦来客栈，为首的一人看了看酒楼里的二人道：“可还有酒水买卖？”
梁七望了一眼柜台后转身道：“多少？”
那汉子沉声道：“有多少要多少。”
好大的口气！
梁七歪了歪头道：“自个搬去。”
为首的那人手指轻挥，摆明了是商秦军旅汉子才会懂得手势后，身后的几位兄弟下了马小跑进客栈里看向梁七，梁七指了指柜台。
那几位汉子点了点头连忙跑了过去，接连拿了几次，每次人人身上都挂着好几个满满的酒壶，梁七摸了摸鼻子也不言语只是看着那些搬酒的汉子。
在后厨听到声响的店小二连忙跑了出来，看向那几个搬酒的汉子愤骂道：“卧槽！你们是要做什么！”
正在搬酒的某位青壮汉子将一壶酒又挂在腰间豪气冲天道：“放心！酒钱少不了你的。”
店小二没理他只是跑出了客栈打算找那买家理论理论，外然后便看向身后挂着一面洪字旗的人。
店小二抿了抿嘴小声道：“这酒不卖的。”
那人皱了皱眉，从腰间拿起一壶解开风泥饮了一口道：“如此好酒，为何不卖？”
店小二极为认真的想了想总不能像先前那样说是说不卖就不吧？
那人又小饮了一口道：“也罢，你且拿些其他酒水吧。”店小二应了下，连忙跑回客栈打算从地窖里拿些别的酒水，转身时却见着了老掌柜的，店小二略有些犹豫便驻足不前。
身后插着洪字旗杆的人沉声道：“你待怎样？”店小二指了指老掌柜的。
老掌柜的双手负在背后，手里依旧拿着个精铜算盘，看了一眼那人身后的洪字旗道：“镇北的？”
那人握了握拳道：“镇北洪家洪大山！”
老掌柜的轻哦了一声指着挂在那群汉子身上的酒壶笑道：“洪家的人自然是不卖的，我那柜台里共有三十余壶，你们暂且拿个十五壶便好了，至于其他的实属是送不得的，咱家地窖里也却还有些好酒，只是比不得这些，所以便也不送了。”话了便起身回了柜台摸打起了算盘。
洪大山面露不解，老掌柜的又道：“镇北洪家，喝我的酒那便是给我了天大的面子，足以！”
洪大山抱了抱拳，确定了数量又将一干酒壶放回原处后，便离了悦来客栈。
客栈里的店小二不知所措的看着老掌柜的，老掌柜的道：“怎的？你也姓了洪？”
店小二尴尬的笑了笑，偷偷摸摸的将梁七桌子上的三个酒壶拿走，又不时的对着二人眨着眼。
郑公子不解风情地轻摇玉扇打算告上一桩冤案，却听那老掌柜的头也没抬的道：“概不赊账！”郑公子揉了揉鼻子又从那店小二手里抢回来了三个酒壶。
梁七笑着看向客栈里的几人，又从郑公子手里接过半壶酒水慢慢的饮了起来，
梁七不懂酒，但总有人懂酒的！
适时，秦霄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一身褴褛衣衫早就换成了素锦长袄，一屁股又坐在几人中间，也从郑公子手里抢了一壶酒道：“今个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郑公子丝毫的没有介意某个陌生人从自己身前抢了一壶酒道“还有哪些？”
秦霄的视线在郑公子又和梁七之间不断徘徊随即道：“听人讲是禹磬的何家，此外还有些人大致是另外三镇的人，还有些其他的便不是那么重要了。”
郑公子摸了摸手里的酒壶疑问道：“可有姓刘的人吗？”
秦霄耸了耸肩道：“我怎么知道？”
“那你现在就知道了。”
秦霄一惊看向门外坐在轮椅上的一位“老人？”
面色惨白，两鬓微霜的身前盖着厚厚绒袍子的刘彰笑着看向屋里的几人，郑公子闻着声响，连忙起身看向刘彰哭笑道：“大哥！”
刘彰摇了摇头略有微咳道：“听人说禹磬出了好多些事，嘿，原本是让你来散心的。”
郑公子笑道：“不碍的，你也知道我就爱瞎凑热闹，你的伤？”
刘彰也笑道：“不碍的，你也知道我也爱瞎凑热闹啊！”
郑公子笑着揉了揉眼角道：“老太爷和刘显那小子挺想你的，我这就送你回去！”
刘彰应了声又看向与郑公子同桌的几人道：“我这弟弟不懂事，各位多担待。”
梁七笑着说道：“刘老太爷也经常这么说。”
刘彰看向梁七抱了抱拳轻言笑道：“那便真的是要多多担待了！容我暂行回府，各位见谅”
郑公子挥手斥走扶着轮椅的小厮后，推着刘彰便打算送他入了轿子少挨些北地风雪的摧残，刘彰轻拍了拍那握着轮椅的手道：“这里可是我家啊，我打算再多看看。”
适时还在店内劳累的店小二忙得喊道：“酒钱！”
郑公子背着身子用玉扇指了指梁七道：“找我爸爸。”
秦霄瞥了眼郑公子和那位坐在轮上的病人，接连晃了晃桌子上的三个空酒壶后不无遗憾的笑颜道：“我们的机会来了。”
梁七久久无言，最后望了眼屋外的天空，取出了三个酒杯各自斟满，一杯递给秦霄，一杯自饮而尽后起身走出屋子，朝着北方深深地鞠了一躬，良久起身将那余下的最后一杯酒倒在了雪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