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的花园里栽着上千株名贵的玫瑰,有的产自遥远的海岛,有的来自炎热的异国。
白天,玫瑰园里熙熙攘攘,来赏花的贵族络绎不绝,玫瑰们自然也抖擞精神,使出浑身解数争奇斗艳,一直到太阳落山才罢休。
可花圃里有一朵玫瑰却不像她的那些姐妹,清晨,其他玫瑰都缀着晶莹的露水,娇艳欲滴,唯独她花瓣半拢,腰肢低垂,仿佛正要入睡。
一整个白天她都显得无精打采、病恹恹的。打理苗圃的园丁几次想把她移出花园,不过因为这朵玫瑰恰好位于整座花园的中央,移动她的过程中难免会伤及其他玫瑰,才不得不作罢。
每当傍晚时分,人影俱去,她就会从昏沉的梦境中苏醒,张开蜷缩了许久的柔顺花瓣,热切的等待着恋人的到来。
她的恋人是一个花精。
就像所有童话故事里的花精一样,小小的,一指来高。穿着浅绿色细条纹的礼服,不管刮风下雨都戴着系有蝴蝶结的圆顶礼帽。
花精是月光的宠儿,无忧无虑,青春永驻。
他们随第一缕照拂大地的月光降生,唯一的使命就是在银月的辉光下忘忧的舞蹈。花精不知疲倦,也无需饮食,这是上天何等的恩赐。
玫瑰的恋人早在伯爵开辟这片花园的几百年前就已经住在附近一颗榉树下的洞穴里了,也许是好几千年前,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花精曾是月光下了无牵挂的影子,在摇曳的花蕊间狂舞不休。直到某一夜玫瑰撞进了他的心扉。
他第一次忘记了怎样去舞蹈。
花精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自然,玫瑰也无法抗拒他的热情。
银月的宠儿畏惧阳光,于是这对恋人只能在傍晚到拂晓相会。
夜幕降临,花精就从洞穴里急匆匆的钻出来,赶赴恋人的约。
可其他的玫瑰并不欢迎这对月光下的情人,虽然花精总是客气的请求她们稍稍敛起尖刺,好让自己从花底的小径中穿过,却往往会被饱含恶意的棘刺扎得遍体鳞伤。
面对心疼恋人的玫瑰低声下气的哀求,姐妹们不仅无动于衷,反而语带讥讽,责备她整日无精打采,平白轻堕了众人的名声。
恋人依偎在一起絮絮低语,则会招来更多谩骂,怨怼他们妨碍了其他姐妹的休息。
于是玫瑰与花精大多时候只能沉默的相拥,看萤火虫在草丛里出没,看天边寥远的星。
有时玫瑰会好奇,花精为何会爱上自己。
他从未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重复他重复了千百遍的誓言。
最重要的是,对我而言,我们相遇那晚之前的所有岁月都没有任何意义,花精坐在恋人最高的那片叶子上向她耳语。
玫瑰羞赧的低头,比月光更明艳。
断绝了这对恋人的不是埋葬繁花的冬雪,而是夜半时分偶然失眠的伯爵。
那是七月底的一天,伯爵提着油灯在玫瑰园里漫步。盛开了整个白日的玫瑰们显得憔悴不堪,意兴阑珊的伯爵正待回返,眼光却突然瞥见了花园中央的一朵玫瑰。
她在散漫的月光下美极了,浓烈的花瓣比火焰还要绚烂。即便是最美貌的女神在她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伯爵马上决定要把她制成干花,永远保存下去。他掣出腰刀,把玫瑰齐根斩断,兴冲冲的捧着她往书房赶。
失去爱人的花精悲戚的哀歌,顺着风中残留的香气一路追索。终于在伯爵宅邸的一处窗台上寻到了玫瑰。
她依旧那么明艳,可她再也不能回应她的呼唤,再也不会害羞的合拢花瓣。
花精紧紧地拥着她,一刻也不愿放开。
夜幕被晨光搅碎,阳光透过窗棂,直直的照在这对恋人身上。花精在光与热里融化,像一截被燃尽的短蜡。
可他到死也没有放开自己的恋人。
第二天下午,伯爵来到书房,看到窗台上的玫瑰被一大团漆黑的灰质腐蚀殆尽,不禁勃然大怒,呵斥着仆人把这堆垃圾从他的书房里清扫了出去。
连续几天,仆人们都战战兢兢,不知道平日和善的伯爵大人为什么突然大发脾气。
也许是生意亏损了吧,精明的管家私下里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