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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0.11

赢无鸾是两天前进入漠北草原的。他这两天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他这三天的早上几乎都是被冻醒的,原因很简单,是他还没有能搭建起自己的帐篷。在漠北草原上,没有人会帮助别人搭建帐篷,姐姐和其他人一样,根本就没有表露出要帮他的意思,靺州人觉得帮助别人搭建帐篷是对别人的羞辱,他和姐姐都需要入乡随俗。可是就算他现在有一张扎冥送给他的熊皮毯子和一张羊毛被褥,也无法避免寒霜对人类肉身的摧残。哪怕他即将会成为单于勒的内弟,这里也没有一顶帐篷会欢迎他,这倒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异族,而是源于靺州人千年以来的风俗——他们不会为了陌生人而打开帐篷——相识不到一百天的人都不算是熟人。

赢无鸾记起了自己昨天晚上的一个梦境,梦境里有一只飞鹰和一只老虎,老虎和飞鹰一个不停地向前跑,一个不停地向前飞,它们飞着,跑着,飞向远方的云层,跑向远方白茫茫的一片大地。老虎和飞鹰离他越来越远,一只毒蛇却离他越来越近,毒蛇咬中他的小腿时,他醒了。

赢无鸾的梦醒后,心里一阵慌乱,心里想道:“只是一个梦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在漠北了,不需要再逃亡了,漠北没有蛇……漠北没有蛇,没有。”

以前在南方城池里的街市上,赢无鸾经常会看到一些老叟自称是会解梦之术,只需要五个铜钱便能为人解开梦境的意义。可在漠北草原,没有这种老叟,靺州人向来对于梦境没有过多的解释,他们根本就不介意自己做了什么梦,更不会觉得自己的梦中是有所指。他想自己在这点上或许也应该要入乡随俗才好,以免给自己添加无谓的烦恼。

今日,姐姐将与扎冥在颜孛部所属的鹿原完婚,这似乎是一个值得赢无鸾高兴的日子,可是他这个就快要成为单于勒内弟的人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姐姐要是顺利地跟扎冥完婚,便意味着姐姐距离理想中的计划更近了一步,凶险的一步,并且往后的每一步都更加凶险。

上千的人们都在为了这场婚礼庆典而忙碌着,他们准备着食物以及在地面上铺上足够的皮毛织成的毯子。而这些忙碌的人当中大多数都是妇女和奴隶,他们很多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可爱而愉快的笑容。

赢无鸾不知道那些腰间悬着弯刀的勇士跑到哪里去了,不过,依照靺州人的习俗,勇士地位崇高,被赋予了神圣的荣誉,他们是不用洗衣做饭的,他们的职责在于保护部族里的人不受到别人,或者是别的什么生物,像熊和狼这些动物的伤害。

为了参加这次的婚礼庆典,颜孛部所有还能骑上马的大那野都带领着手下的勇士和自己的家人奔向鹿原王庭。

——大那野在靺州部落里是一种可汗的封臣,就相当于是大殷王朝里的诸侯,只不过,可汗分封给这些大那野的子民是不如大殷王朝诸侯多的,一个那野最多只能拥有一万户的子民,最少只有数百户。

所有来到王庭的大那野,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去一顶金色帐篷内参拜他们的可汗。那顶金色王帐非常之大,大到足以住下两三百人。平时,金色王帐就是一顶帐篷,可一旦到了部落迁徙时,就可以在这顶帐篷下面左右两边各安装上十个车轮,然后就再用绳索将帐篷和三百头公牛的连在一起,那样的话,迁徙起来会方便很多,威风很多。

赢无鸾吐出一口白气,他一眼望去,冬日的漠北草原上,是一派荒凉的景象,哪怕是颜孛部土地内最为肥沃的鹿原也没有能阻挡天地间自然力量的无情进攻。这里的土地被冬日的严寒冻得僵硬,草地也在冬日寒风中发黄枯萎。可是,赢无鸾的心里却对这番景象升起了一种敬畏和一种类似于归属的感觉。在远离了大殷王权统治下的土地后,他就有了这样一种感觉,是自由吗?他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毫无疑问,赢无鸾的对于漠北草原的归属感来自于他的先祖,他的先祖于原本就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只不过,七百多年以前,他的先祖带领着部族举族南迁。尽管先祖的血脉在这几百年间和多个民族混杂后,传承下来的已然没有剩下多少了,但是,赢无鸾相信,他的血脉中仍然还流动着一部分越族人古老的天性,而越族人古老的天性就是热爱一望无际的草原,越族和靺州族一样,是喜欢骑在马背上纵横天下的民族。

相对于靺州人而言,殷人的血统是复杂的。殷人中有越族、有唐族、有像吴人那样的禹族后裔,有胡魏混血种、有唐越混血种、有蛮族和唐越两族的混血种、还有北夷人和南夷人。北夷人和南夷人在归化了大殷王朝以后就分别成了燕人和楚人。因为这样,殷人的团结和统一,并不是依靠着他们的血统,而是他们的文明,殷人对于自己的文明态度是自信的,他们认为自己的文明是光辉灿烂的,犹如是可以驱散黑夜的太阳。

而靺州人自从知道南方还有那样一群人,在过那样的生活以后,是既有羡慕又有不屑。他们羡慕殷人可以过着平静富裕的生活,又不屑于整日里在土地上扛着各种农具劳作。但是实际上,靺州人就算是想要过南方人的生活,他们也没有条件,因为漠北草原虽然地域辽阔,每年的降水却少的可怜,要想在漠北草原上种出小麦、青稞、高粱和水稻一类的粮食,是没有太大的希望的。所以,靺州人对于南方富饶的土地是有贪念的,他们在一百六十多年前时就在孛洪伦只·铁察合的率领之下,举兵南下过,那时他们还一时占领了大殷王域中土地最为肥沃的西部君州。只是,靺州人那时并没有看穿殷朝诱敌深入的计谋。当那位被靺州人奉为“异骨汗”的孛洪伦只·铁察合还在君州大肆烧杀抢掠,举办庆功宴会时,殷朝的晋、梁、韩、胤,四地的诸侯联军已经进入了漠北草原,避开了留在漠北的靺州军队,绕到了西焉山的背后,仅三天就攻陷了位于斡勒河河畔以北,长生山以南的黑蛇城。斡勒河是靺州人的圣河,长生山是靺州人的圣山,黑蛇城是靺州人祭祀神灵的圣城,也是靺州人建立起的唯一的一座城池。知道了黑蛇城被殷人占领了后,孛洪伦只·铁察合就丢下了君州之地,率领着大军回去救援,可是就在他的大军回漠北的路上,大殷朝廷的军队也在年仅十九岁的殷武灵王率领下出动了。最后,孛洪伦只·铁察合的军队在两面包围之中被击溃,孛洪伦只·铁察合本人也战死在了距离斡勒河百里之遥的巨人原。

经过了巨人原那一场大殷开国以来投入兵力最多的一场战斗,靺州人对于殷朝的气焰不再那样嚣张跋扈了,原本大一统的靺州国也由于那次的战役失败失去了异骨汗而分裂成了七大部落。从此,靺州人退守漠北,但是,靺州各部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对南方的战争,而那些战争与其说是战争,倒不如说是土匪抢劫。靺州人是没有制造出钱这种物什的,于是,每当他们的食物不够吃了,又不愿意拿自己的财物去和别人交换,就天性使然地要南下劫掠。他们有时劫掠的不止是食物,还有女人。从这点上来看,他们倒是和南人的区别不大。

靺州人的劫掠方式就是抢完就跑,跑进漠北草原,消失的无影无踪,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卷土重来。殷人想要去追击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需要耗费大量的物力和人力,于是乎,长城就应运而生了,这是靺州人没有想到过的,他们也因此而惊叹过殷人的头脑和智慧。长城,对于南方是伟大的,对于漠北,是可憎又可恨的。

也正是因为靺州人让殷人饱受劫掠之苦,所以他们就被南人视为野蛮人。可是,无论是什么力量,怎么改变不了不管是野蛮人还是殷人都是人类这一事实,事实上,不管是靺州人还是殷人,他们都会自相残杀,这便是人类在这个世道上的生存方式。赢无鸾是不喜欢这种生存方式的,因为这种生存方式不管是对于他来说,还是对于所有的人类都不是什么好事情。他这一生虽然才经过了十七年,可已经遭遇了太多的鲜血和丑陋,他一直都认为,这是命运之神跟他的玩笑。他希望,漠北草原真的可以在六七十年或者更久以后成为他的葬身之地。但这也只是赢无鸾一厢情愿地想法,他的想法和姐姐的愿望从来都是不同的。除了坐上天命殿里的那张青铜御座,姐姐对他似乎别无所求。可是这种希求需要付出多大代价和多大的精力是他无法估计的,难以想象的。

赢无鸾自认并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但也不是一个痴心妄想之辈,对他目前而言,现在能好好活着,便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了。可是,姐姐和他的想法是不同的,姐姐从他们一起开始亡命天涯时就告诫过他,他是个真命天子,不能只想吃饱饭,然后在躺在她的怀抱里睡觉,还要想想怎么才能拥有一支打败赢烈夺回王位的军队。

这个办法,终究还是被姐姐找到了,尽管赢无鸾对这个办法保持着怀疑的态度,但他还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惹得姐姐她火冒三丈。

“公主,在下认为颜勃部很有可能在未来的十年之内一统漠北草原七部,颜孛部现在的可汗元宪布斤·木雷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如若你的运气好一点,你会看到那一天的。”这是一天前的夜里,孙涓在篝火旁边对姐姐说的话,他称姐姐为公主,的确,姐姐在出生后的第三日便被喝醉酒的祖父册封为公主了,但天下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公主,承认这个公主的呢?赢无鸾心想,只怕用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这个孙涓如赢无鸾所想,就是那个曾今是祖父最信赖的虎贲卫大阁领。这个老人在那晚离开了围成一团的靺州人营地,找到他们之后,向他们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还告诉他们,他是于十三年前的那一场宫廷政变后逃出了建安城的。而孙涓之所以会逃出建安城是因为祖父给他下达了最后一道指令。那道指令是:“孙涓,汝不用管孤了,他是孤的儿子,不会对孤怎么样的,可汝不一样,他若是抓到汝,决然不会放过汝,汝这就逃命去吧,但汝要记住,以后若是还能遇见孤幸存的血脉骨肉,请汝一定要帮孤照顾好他们。”

“孙大阁领,没有想到都过去十三年了,你还能认出我们姐弟来。”姐姐很高兴能遇到一个忠于祖父的臣子,这是因为忠于祖父就相当是承认死去的父亲才是王位的真正继承者,而父亲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孙涓恭敬地垂下了眼睛,道:“公主殿下,在下早已经不是什么大阁领了,就叫在下的名字吧。其实并不是在下认出了你们,在下能知道二位是谁,是因为有人提前告诉了在下。”

姐姐不得不问道:“哦?是扎冥告诉你的?”

“不,不是单于勒,是薛器。”

“薛器?怎么可能?他和你认识?”

孙涓道:“在下和薛器是认识,公主,当年要不是薛器放我出了长城,在下也到不了漠北,在下成了木雷可汗的右骨密候之后经常往返于晋地长城内外,跟薛器常有联系,关系也就熟络多了。不瞒公主,一个月前木雷可汗派到燮城和薛器商量公主和单于勒婚事的使者就是在下。”

姐姐心中疑惑,道:“那你可知道薛器为什么要把我们的身份透露给你?”

“公主,”孙涓道,“薛器心思是什么在下不知,但是在下无论如何一定会按先王的旨意做事。”

孙涓的这句话的分量可不轻。姐姐不在对心中的疑惑多做思考,转对孙涓满怀感激。就是孙涓的这一席听起来更像是安慰姐姐的话,让姐姐对于她想要达到的目的更加有信心了,也更加坚定了,但赢无鸾很难去评判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马蹄声响起时,赢无鸾就知道那些消失了半日之久的靺州勇士回来了。

从东方回归王庭的靺州铁骑差不多有五千多人,他们是隶属于颜勃部王庭的精锐之师,按照南方人的说法,他们是就是禁军一类的人物。如果是在战争时期,只有当木雷可汗下达命令后,他们才可以在左骨密候或者右骨密候这两个武官的统领之下去征伐各方,可是在平常的时候扎冥也可以随时调动他们。

赢无鸾原本还以为那些关于靺州铁骑的传言都是人们夸张的形容,但他今天总算是亲眼见到了靺州铁骑的神话。这个种族的剽悍英勇令他触目惊心,他在面对着这样一群人时,感到自己犹如是一只随时都能被铁蹄所践踏的蝼蚁。

赢无鸾发现,在靺州人的铁骑中很少有穿着铁甲的,他们有九成以上的人都只是穿着皮甲,而他们的战马也一样。因为这样,当他们向敌人发起冲锋时就可以极为快速,就如同是一阵狂风,这阵狂风所至之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会被席卷而去。

很快,那些靺州人的战马停了下来,勇士们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弯刀,他们用独特的嗓音欢呼着,他们的这种欢呼只有在战场上赢得了胜利才会出现。这时,赢无鸾这才注意到那些战马的的背上不仅有它们的主人,还有别人的头颅。他们用死者的头发把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拴在一起,悬挂在马背上,鲜血流入草地,草地被染红了一片。

这是殷人和靺州人相同的地方——大家都还保留着战争中猎头的风俗。这种可怕的风俗由来已久,据殷人的古籍记载,早在两千多年前的联盟时代,战争中就以猎取头颅的多少,来评定战争的胜负。而靺州人却认为如果不将敌人的头颅砍下来,那么这个敌人的灵魂将会永存,永存的灵魂终有一天会依附在婴儿的肉身内,婴儿长大后便要来复仇。

扎冥骑行到军队的最前面,举起了自己的弯刀,向他的部族宣示着他的凯旋。

“这些都是周乞部的勇士的头颅,”扎冥高声道,“他们是我们的敌人,但他们现在都已经成了我们颜孛部勇士的刀下亡魂,而我,你们的单于勒,今天在我的大喜之日上,为你们带来了我们从周乞部夺来的盐巴、粮食和蔬菜,还有牛羊和马。终有一天,我将带着颜孛部的勇士们去彻底灭掉周乞部,让他们的土地上到处堆满尸体,为我们战死的朋友以及不幸被他们劫掠而去的女人和孩子复仇。”

扎冥的话音一落下,奴隶和妇女赶紧去帮他们的勇士搬运战利品。战利品并不多,但也不少。其中一半以上是牛羊和女人,蔬菜很少,盐巴更少,盐巴都装在最多只能装三斗盐巴的麻布袋里,赢无极看到的只有六只麻布袋。六只麻布袋都只是装了不到一半的量。

靺州人在漠北的疆域并没有开拓到最东方的方丈海,他们不像天黎人和殷人有海水可以拿来晒盐,也不懂得像殷人那样去发掘井盐,所以,他们食用的盐巴要么是从大殷边境榷场和西域买回来的,要么就是自己晒出的湖盐,可是在漠北草原能晒出湖盐的咸水湖并不多,这就造成了靺州人的食盐匮乏。即使是同一个部族里面,同一个家庭里面也都经常会发生抢食盐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赢无鸾以前听别人说的,但他现在越来越相信这是真的了。人们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不惜发动战争,更何况是抢劫。就连当年由孛洪伦只·铁察合一手写成并颁布的《异骨汗发典》也早在靺州诸部中失去了影响力和约束力,更不要说靺州这个民族的人从来不会以抢劫仇人的食物或是其它任何物什为耻辱了。

“弱者死,强者生的道理在漠北草原被这个民族诠释地近乎完美。”赢无鸾心里想道。

就在赢无鸾看着一口煮着羊肉的铁锅时,扎冥一人一骑出现在了赢无极眼前三步外。扎冥的羊皮棉袄上遍布血迹,可却在对着赢无鸾温柔地微笑。扎冥的眼睛黝黑明亮,那双眼睛看着赢无伤时,表情中满是善意,扎冥在这时看起来就跟一个纯良之人一样,可赢无鸾知道这是假象,在赢无鸾看来,这世上是没有谁可以称得上是纯良之人的。

扎冥的坐骑上还有一个俘虏,俘虏是一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的年纪不大,不会超过十四岁,眼睛小小的,脸庞圆圆的,一双没有穿鞋子的大脚悬在空中,她在扎冥的身前不停地挣扎着,叫唤着:“扎冥,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你等着吧……神灵会听到我的呼喊……他一定会降下天雷来把你劈成一堆烂肉!”

扎冥对于小姑娘的怒骂只是一笑了之,他根本不在乎,一把就将小姑娘从他的坐骑上推了下来,小姑娘摔在地上,摔在了赢无鸾的面前。

“孛帖耳,这是我送给你的女人,”扎冥笑着,用生涩的殷朝官话说道,“她的双腿很结实,会让你很快乐的,好让你以后有个伴,在我们草原上生活就不会孤单寂寞了。”

——孛帖耳的意思是孩子,在靺州人眼里,只要是没有成亲的男人都会被称之为孛帖耳。

赢无鸾没有立刻回应扎冥,他看向那个被牛皮绳束缚住手脚的小姑娘,小姑娘突然面向着他,眼神既凶又狠,好像恨不得咬死他一样。

靺州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拒绝了他们的赠礼,这是赢无伤了解的,他还知道,靺州人一般不会送礼物给别人,一旦他们送礼物给某个人,那么那个人在他的心里一定是很重要的。

“多谢你,单于勒,我很喜欢她。”赢无鸾不得不接受了扎冥的好意,尽管在他感觉中,把这个就像是一头小狼似的小姑娘留在他的身边,是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草原上的人从来不说客气话和没有用的话,扎冥也一样。他笑了笑,就一路朝着自己的帐篷骑行而去。

赢无鸾弯下腰,给那个小姑娘解开了绑在手腕和脚腕上的牛皮绳,牛皮神勒得很紧,以至于解开之后,皮肤上留下了明显的红痕。

没有了牛皮绳的束缚小姑娘就安静多了。小姑娘对赢无鸾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是靺州人。”

“你怎么知道的?”赢无鸾对此很好奇。

“靺州人里面没有你种人。”小姑娘说话时语气变得客气了。

赢无鸾觉得小姑娘的这句话很有趣,便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哪种人?”

“要是换做我们靺州男人,他们一定会先要了我的身子在给我解开绳子,”小姑娘道,“你没有那样做,所以你不是靺州人。”

真是一个简单的道理。赢无鸾心想。

“你是谁?从哪里来?”小姑娘问赢无鸾。

“我?”赢无鸾道,“我谁也不是,我的名字说出来你也听不懂的,不过,你倒是可以考虑一下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知道了,你是从长城南边来的人,你们那里的人名字听起来是很奇怪。”小姑娘凝视着赢无伤。“我叫吉利安斤·阿尔答鲁。”

“你的家人还好吗?”

阿尔答鲁垂了头,道:“不好,我的阿爸早就死了,阿妈不想被抓到颜孛部来,她割开了自己的喉咙,我的三个哥哥都被颜孛部的人给杀死了。”

赢无鸾叹了口气,道:“我的父母也早就去世了,这么说,我们还挺像的。”

“你怎么会到漠北来?”阿尔答鲁谈及她的阿爸阿妈时脸上没有半分的伤心,这便是靺州人,他们习惯了死亡和离别。

“为了能活下去。”

“那你就应该忘记他们。”

“他们?”

“对,他们。你的阿爸阿妈。”

“为什么要忘记他们?”

“听我的没错,你只有不再伤心了,才能好好地活着。”

赢无鸾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阿尔答鲁说的是对还是错,说道:“你怎么不逃跑,我又不会去抓你。”

阿尔答鲁皱眉道:“逃跑?”

“对啊。”

“你要我逃到哪里去?”

“随便什么地方都好。”

“不,我不会逃跑的,”阿尔答鲁沉声道,“我要是逃跑了,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赢无鸾怔住了,等到阿尔答鲁弄干净了身上的杂草,又用手剜出了脚掌里的一颗石子,他才理解了阿尔答鲁为什么会这样说话。

漠北草原上地广人稀,行走在这片土地上,一般人不仅容易迷失方向,还很有可能会被野兽袭击,而对于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来说,被野兽袭击的下场自然就是丧命了。

赢无鸾看到阿尔答鲁脚掌的伤口,心中不忍,问道:“你的鞋子也被抢走了?”

“不,没有,他们还没有傻到抢我的鞋子,”阿尔答鲁道,“颜孛部的人来时,我还在帐篷里睡觉,醒来就被他们给抓住了。”

赢无鸾忽然感到自己还真的是这片草原上的孛帖耳,也许连个孛帖耳也算不上,他苦笑道:“那你真的打算留下来,做我的妻子?”

“你应该让我做你的妻子,”阿尔答鲁极为认真地说道,“我会是个很好的妻子。”

“你留下来,不会去找机会刺杀扎冥吧?”赢无鸾难免要用上这颗南方人的头颅,去揣测这个北方女人的心思。

“不会,我没有那么傻,”阿尔答鲁道,“我要是那样做了,我会被颜孛部的人烹成一锅人肉汤。”

赢无鸾心中一凛。他不在看着阿尔答鲁,转过脸,眺望远处为婚礼庆典而搭建一座祭台,那座祭台的中间立着一面旗帜,旗帜上是靺州人的牛图腾。

祭台上除了那面旗帜,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个老人,老人身穿一件白色的祭服,脸上涂着白色和红色的颜料,脖子上挂着一串狼牙项链,手里拿着一根用老虎颈椎骨打磨而成的拐杖。

那个老人的身份只能是颜孛部的萨合勒了,有萨合勒参加的婚礼被靺州人视为是最高的荣誉和礼节。靺州人相信婚礼只要是有萨合勒参加,那么这对新婚夫妇便能得到阙满的祝福。

围绕着祭台,男人们开始就坐,女人们开始欢歌起舞,靺州人的歌乐,曲调高扬,苍凉古朴,他们的舞姿多彩,如虎如鹿如鹰,充满了一种引人入胜的野性。

萨合勒的手一扬,而后扎冥牵着姐姐的手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祭台。

姐姐已不在穿着薛器送给她的那件华服,她现在身上穿的是最平常靺州粗麻裙服,发髻也解开了,学着靺州女人在脑后编成了一根辫子。

“她很美,”阿尔答鲁站在赢无鸾身边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

赢无鸾无不自豪地说道:“他是我的姐姐。”

“你们南方是不是有很多这么美的女人?”

“我不知道,我见过的南方人太少了。”

“我阿爸以前说过,你们南方的人如果到漠北来搭帐篷的话,那么每相隔半里地就会有人的形踪。”阿尔答鲁顿了一下,又问道:“这是不是真的?”

赢无鸾回答道:“如果南方人真的会来的话,就会如你阿爸所说的。”

“那他们还是别来的好。”

“你不喜欢南方人?”

“不是不喜欢。”

赢无鸾脑子里的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道:“是因为草原上养不活那么的人,对吗?”

“不是,”阿尔答鲁神情固执地说道,“漠北草原是阙满送给我们靺州人的礼物,不是给你们南方人的。”

赢无鸾默然无语。靺州人虽比不得骨奴人凶狠残暴,可要说起对神灵的虔诚来,他们可一点也不输给骨奴人。他心想。

两个奴隶将一盆碳火端到了祭台上,放在萨合勒的脚下,萨合勒嘴唇不停地动着,可声音太小,赢无鸾没有听清楚说的是什么。萨合勒嘴唇紧闭后,往那盆碳火里撒下了一把红色粉末,红色粉末没有能改变什么,接着,撒合勒又将一块龟甲放入了火焰中。据说,萨合勒能从那块被火炙烤过的龟甲上面得到神灵的启示。

片刻过后,萨合勒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姐姐和扎冥的结合有大吉的征兆。

于是,婚礼庆典的气氛更加地欢呼雀跃。

扎冥喜笑颜开地从一个女人的手里接过了一个白色的花环,他把花环戴在了姐姐头上。

“扎冥很喜欢你的姐姐。”阿尔答鲁冷不丁地如此评论道。

赢无鸾转过头,看着阿尔答鲁,道:“你怎么能断定?”

阿尔答鲁道:“你知道那种花环是用什么花编织的吗?”

赢无鸾摇头道:“我不知道,这种花有什么特别的吗?”

“看来你还不太了解我们靺州人的土地,”阿尔答鲁平静地说道,“那种花叫做狼花,是我们漠北草原上独有的,它无色无味,若是有不能生马驹的母马吃了它,就可以生出马驹了。”

“原来如此,”赢无鸾道,“可我还是没有明白这狼花跟扎冥有多喜欢我姐姐有什么关系?”

阿尔答鲁注视着祭台,淡淡地说道:“我没有说这有什么关系,”

赢无鸾怔了怔,瞬间觉得自己有点像是个被人捉弄的人。他继续观看婚礼庆典。

祭台上又多了一个人,那人是扎冥的母亲,她是一个来自西域的胡人,长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扎冥的母亲也送给了姐姐一件礼物,那礼物是一条项链,项链的下面还有七颗绿松石的吊坠。七颗绿松石就象征着靺州信奉的七个神灵,而那七个神灵都是由阙满幻化的分身。七个神灵分别是春季之神、夏季之神、秋季之神、冬季之神、生命之神、草原之神和诅咒之神。接受了那条项链,姐姐就真正地成为了扎冥的妻子,从今天起,她会被靺州人尊称为白阏氏(靺州语中意为高贵的女人)。为姐姐戴好项链过后,扎冥的母亲和姐姐相互拥抱,以示亲近。

此刻,阿尔答鲁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呻吟,她的脚踩了一颗石子上,走路时一瘸一拐的,但她依然坚持走到了那顶还没有搭好的帐篷旁边。

阿尔答鲁看着搭建帐篷所需要的牛皮绳和牛马生皮凌乱地放在那里,表情不无失望地说道:“这是你的帐篷?”

“是,”赢无鸾道,“怎么了?”

“你不会搭帐篷?”

“不会,但我在学。”

“快来,我和你一起把帐篷搭起来,”阿尔答鲁语气十分坚定,“我今晚可不想睡在外面被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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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陈丰,来自一个世人罕知的山村,每到入夜,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梦中一个乌发披肩的红衣女人两眼滴血,拼命地向我大声求救,然后就被胸前的青铜小令牌烫醒过来。离开村庄后,我遇到一桩又一桩离奇的命案,而青铜令牌的秘密也逐渐被揭示了出来……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强婚厚爱:契约总裁狂宠妻

    强婚厚爱:契约总裁狂宠妻

    一家聚餐,本以为是缺失已久的父爱开始,谁知一朝醒来,等待她的却是一场噩梦。“从现在起,你是我的……”
  • 20几岁要感谢折磨你的人

    20几岁要感谢折磨你的人

    很多时候,人们只有品尝了成功的滋味,才会想着品尝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但是我们第一次的成功,总是在满足现状的安乐心态中迟迟不肯到来,如此,我们获得成功的期限越拉越长,等到了三十而立的年岁,可能依旧一事无成。所以,我们需要一种动力,一种推助力,这种力量也许让我们很痛苦,不好受,但只要它出现,我们就会努力地奋斗,振臂高飞,从而攀上成功的枝头。
  • 解放延安

    解放延安

    本书以纪实手法纪录了在解放延安战争中,中国人民解放军浴血奋战的光辉事迹,歌颂了他们的大无畏精神,再现了解放战争的悲壮场面……
  • The Wheel Spins

    The Wheel Spins

    Best known as the basis for Alfred HItchcock's classic film The Lady Vanishes, Ethel White's book The Wheel Spins is a gripping and accomplished work in its own right. The plot is deceptively simple and the premise is classic: a woman meets a mysterious stranger during a long railway journey. It's easy to see in this novel what Hitchcock found so compelling and so well-suited to his particular brand of filmmaking.
  • 保北战歌

    保北战歌

    以抗日战争时期保定北部徐水地区的民众组织的抗日义勇自卫队为背景,描写了反抗日本侵略者的慷慨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