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彻醒得很突兀,就像是从熟睡状态直接跳转成清醒,中间没有任何过渡和缓冲。
“今天的天气好像很适合到湖边钓鱼……啊,我是说,在这一起喝茶的感觉也不错。”
白瓷杯顺着洁白的桌面轻轻地滑至阿彻面前,他懵懵懂懂地盯着杯子里浅绿色的茶水,灿烂的阳光懒洋洋地抚摸着这座花丛中的小亭。
“哦,抱歉,我倒是忘了贝斯摩人不喝茶来着……唔,是因为没见过吗?哈哈。”
桌子的另一端,面目模糊的男子语气温和熟稔,即使阿彻在那张脸上什么都看不到,也不妨碍他轻易地想象出前者和煦如周围阳光般的笑容,似乎两人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我……在这做什么来着?
脑海里的思绪像是一团凌乱不堪的毛线,这让本就不喜欢动脑子的阿彻更是雪上加霜。
“啧,说着说着我都有点想念你们族的特色烤肉了。”
“我是阿彻。”
生硬的的语调从唇齿间挤了出来,阿彻一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对面静默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阿彻感觉这个坐在对面的、面目模糊的家伙好像古怪地笑了一声。
“当然当然,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名字。”
“哈哈,啰嗦的我让你不耐烦了吧?你知道我老是有这样的毛病。”
阿彻忽然感觉有些累,阳光的暖意让他十分惬意——在极东冰原,即使是贝斯摩人生活的苔原带,一年十四个月中也只有可怜的半个月能见到太阳,而终年的狂风会把所有自然赠予的温暖全部赶走。
“其实是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怎么样?是……?咳……差点扯到一边了。”
嗯?你在说什么?
淡淡的困意萦绕在脑海里驱之不去,阿彻双手撑住桌子,竖起耳朵努力地分辨对方的话。
“啊,大体上……奥武罗德……”
困意越来越浓,平常能举起巨石的双臂变得绵软无力。
“啊~~”
阿彻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放纵意识滑向混沌的深坑。
“嘁,这么多年来因维斯人倒也没什么进步,老本快啃完了吗?。”
面目模糊的男子看了眼瘫软在桌子上的阿彻,信手朝空气中一伸,竟不知从哪摸出一瓶麦酒来:“这一瓶就算是给你送行咯,祝你好运。”
男子拔开瓶塞,扬起手将酒液慢慢倾倒在桌面上,随即突然癫狂地大笑:“不过,不过,你可不是阿彻!”
阳光黯淡,花丛凋零。
“你可不是阿彻!你是我的朋友啊……”
乌云和风暴滚滚而来,雷蛇垂落天际。
“缪落。”
雷光劈落,石亭轰然倒塌。
…………
我?
粘稠滑腻的感觉紧紧包裹着身体,哦,不对,我好像没有身体了。
透明的、水晶似的容器里充满了这种粘腻的黑色液体,底座上撑出几根支架把我固定在容器中央——严格来说,是把我的残缺不全的骨架给固定住,部分骨骼上还附装上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讲道理,现在我应该非常惊恐,这几秒中见到的东西是我连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大概只有传说中英勇无畏的贝斯摩先祖才能保持镇定吧?
但我现在什么想法也没有,甚至还想泡杯茶……等等,什么是茶?算了不重要。
总之,包括我跑调的大脑在内的一切估计都和那几根插进我脑袋里的软管有关,虽然看不见,但是我可以很明显的感知到自己头上有东西和容器顶部连着,那东西正把某种温热的液体灌进我还算完整的脑袋里,然后又从另一边的管子里抽出来。
我应该惊慌一下吗?不过我仅剩下一个头还能“活”到现在,说不定和灌进来的液体也脱不了关系。
嗯?那是什么?
幸好这破罐子里的黑水不是完全漆黑一片,还能朦朦胧胧看到点东西。虽然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但在装我的罐子外好像还有一具骨架。
除了没被装进罐子里外,对面的骨架其他地方倒是和我现在差不多,同样或插或挂上了一堆我看不太清的物件,还有几个高瘦的影子围着它忙碌。
从它们每个都有延伸出来的四条触手来看,这群影子十有八九就是因维斯人,只有它们才会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做不知所云的鬼实验。
脑袋被固定住,我只能用余光向左右两边看去,想弄清楚我到底在……嘶!!!
突如其来的冰凉感让我头皮发麻——如果我还有头皮的话。一直灌入脑袋里的温热液体中有一丝极冰冷的东西掺杂了进来,就像被人打开脑子塞进了一把极东冰原的冰块。
呃,极东冰原是哪来着?我的大脑越来越奇怪了。
“…………”
“……M26L7有活性反应……下一阶段……”
罐子外面忽然变得嘈杂起来,嘶哑古怪的音节刚开始还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到后面却听得越来越清晰明白。
我看到那群一直围着对面的骨架打转的因维斯人朝我涌过来,呃?在它们看来,我不应该清醒着吗?
“M26L7活性反应稳定,维生设备运转正常。”
“外循环系统已就位,容质3、容质5、容质6、容质9已就位。”
“容质13、容质21已就位。”
“取出样体M26L7。”
“嘎吱——”先是我头上什么东西被打开的声音,底座上的支架也随之松开,然后在一阵还算轻柔的晃动中,我连同插在脑袋上的软管一同被提出了罐子。
等我从强光带来的晕眩中恢复过来时,我——严格来说只有一个头和泡得发灰的脊柱,已经被安放在一个奇形怪状的金属架中。
撑住我整个头上是一排大小不等的金属夹,与我脊柱贴合的是一团淡蓝色的胶状物,金属夹的两侧各有无数酷似昆虫肢足的细小金属枝指向我。
好像有点不妙?
“相性共鸣达百分之九十四,注入容质。”
“容质3,注入。”
右侧的一根金属枝突然扎中我的下颚,最前端的部分略微收缩。
啊!!!
难以言喻的灼痛瞬间攻占了我的每一寸知觉,更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在极度疼痛的折磨下我根本没法挣扎,大脑不仅没让我晕阙,反而感知更加敏锐!
呼,还好灼痛感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然真的要疯掉。
“容质3,失败。”
“容质5,注入。”
还没等我缓一下神,又一根金属枝扎了过来。
啊啊啊!这群该死的!!
“容质5,成功。”
“容质6,注入。”
……
“容质21,成功。所有容质注入完毕,容质3,容质9失败,其他容质未在样体内出现明显排异反应。”
混账!成不成功都一样疼!你们是瞎说的吧?该死,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不然肯定把你们一个个捏死!
“进入第三阶段,准备一级认知唤醒。”
“四号修改场预备完成,体细胞编辑器预备完成,可以转移。”
我看到一个因维斯人伸出触手在金属架的什么地方碰了一下,整个架子便随之一颤,直接带着我迅速下沉。
“咔——”
当金属架停下来的时候,我被带到了一个晦暗狭小的空间中,只有镶在四周墙壁上的数十颗人头大小的矿石散发着幽邃的蓝光。
我呆呆地盯着那些矿石,有那么一瞬间,把它们全部抠下来带走的幻想甚至压过了我只有一个头的残酷现实。
这些矿石居然瑠石!
瑠石是唯一天然容纳大量灵魂力的东西,也是唯一违背了只有生命才有灵魂力这条常识的东西!
瑠石本来深藏在大地之下,这种矿石自带隐秘的封闭效果,保存自然赋予的灵魂力的同时又能阻绝大部分勘察技术,因此偶尔被开采出来都只是被当做稀罕的漂亮矿石,谁都不知道它拥有着颠覆常理的能量。
直到因维斯人乘天火降于渊海之中,它们大量开采瑠石,利用瑠石批量生产可怕的自动战争兵器侵略陆上世界,从此智人和原人第一次联合起来,以人类联军的名义与因维斯人爆发了两次抵抗战争。
没人知道为什么因维斯人能发现且利用瑠石中的力量,事实上如果不是因维斯人,恐怕智人和原人们永远也发现不了瑠石的力量,就连使用瑠石的技术都是两次抵抗战争中从因维斯人那“偷”的。
瑠石越大,意味着其中蕴含的灵魂力越多,指头大小的瑠石蕴含的灵魂力就可以驱动一个武装驱动士兵活动一整年!
一般情况下,武装驱动士兵等因维斯人的中低级自动战争兵器使用的,只会是瑠石粉末化后与大量其他人造容纳物混合成的源晶。
由于第一次抵抗战争中面对因维斯人自动战争兵器的惨败,在第二次抵抗战争中掌握瑠石用法的智人各国和原人各族都在疯狂开采瑠石制作武器。
可惜的是,无论是在开采技术上还是利用效率上人类联军都差了因维斯人不止一筹,瑠石开采量少得可怜,民间私下开采的瑠石一向供不应求,哪怕是沙砾大小的瑠石都有大把大把的人和钱守着收。
而这里,居然有如此大块、如此数量的瑠石!
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如果只是类似于普通的牢房或实验室的话……恐怕因维斯人的战争实力远远超过人类联军的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