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垣残壁,满目疮痍。
缪落和清河两人一起走在泥泞积水的道路上,两旁是焦黑冒烟的房屋废墟,整个鹤水镇像是被一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放眼看去,能和视线平齐的建筑竟没有几个。
“没有尸体,不会都转变成了那种怪物了吧?”缪落百无聊赖地拿铁条四处拨弄,一间间房屋废墟被他随意破坏,动作粗暴地搜寻可能的线索。
“他们不是怪物。”
清河面无表情道,自从进入鹤水镇后,他就一直都是这副平静的样子,“我要找的只是主谋在哪,至于这里的居民……他们就在这里。”
“哦?”
清河自怀中掏出一黑一红两根木制小棍,轻摇一下后远远扔了出去:“这是‘雷火引’,我弄出来的小玩意,里面装着硫磺和焰硝等矿物。”
“轰!”
两根小棍触地即爆,威力出乎缪落意料的大,漫天的泥水如又下了一场雨。
爆炸造成的大坑中,一只惨白的手臂从地下伸出!
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一个个尸斑遍布的男女从地下钻出地面,哀婉的呻吟声倾述着他们的苦痛。短短几个呼吸间,两人的面前爬满了惨白的躯体!
“不周风。”
缪落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在他们,或者说是它们完全摆脱地面的束缚前抢先下手,压缩成半月状的风刃贴着地面横推而出,喷涌着黑血的残肢断臂便滚落了一地。
但就如缪落所想,不周风对这种怪物的杀伤力完全比不上真正的活物,缺了部分身体的怪物直接拖着淋漓的血迹扑了上来。
清河端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手弩,脚踩着一条漏网之鱼满是尸斑的脸将它射穿,然后抬腿用力踢开。
脸上还挂着无尾箭矢的怪物翻滚到其它怪物中便“嘭”地炸开,从体内迸发出的金黄火焰连带着把周围的怪物也烧成了灰。
“何启,庄丰,张老头……”清河喃喃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拟神符文?
缪落瞟了一眼清河手上的东西,一个陌生的名词跳入他的脑海。
对于清河随时能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缪落早已见怪不怪,让他的大脑有所反应的是那把手弩上篆刻的几个不起眼的符文。
拟神符文,最早是源自原人对祈神图腾的一种模仿和研究。
在数万年前的古老年代,最早掌握魂鸣的五位智人先祖以彼此为参照,在自己身上纂刻下储存与运转灵魂力的纹路——“图腾”!
他们即是最早的“神”,带领人类踩下崛起的第一个脚印,为了铭记五位智人先祖的贡献,智人后代便将“图腾”这一称呼改为“祈神图腾”并延续至今。
随着智人的足迹踏遍大地,他们的力量与精神代代流传,最终形成智人族群的支柱,即现在的五大教会。
象征时空、生命及变革的时跃神神教——万识教会;
象征归宿、灵魂及美的安宁之王神教——净土教会;
象征丰收、欢乐及终结的暮歌神神教——黎民教会;
象征已知、元素及创造的结构之上神教——序数教会;
象征规律、完整及公正的天神神教——公理教会。
祈神图腾的出现带动了原人的进化和发展,但在魂鸣掌握上始终慢智人一步的原人们为了摆脱前者的钳制,转而对图腾本身产生了兴趣。
仿照部分祈神图腾上的纹路,并模拟出近似魂鸣的效果,这就是独属于原人的智慧结晶,拟神符文。
“灼阳符文。对付……他们,效果不错。”
清河捕捉到了缪落一扫而过的目光,从袖口里抽出一根无尾箭矢装进箭槽,箭矢上同样纂刻有结构简单的符文。
“这里我可以对付,你能帮忙去搜寻鹤水镇里另两位看管者吗?”
“如你所愿。”缪落把手中的铁条一抛,这根重得古怪的灵魂力实体化为一道流光回到他脑海内。
不周风铺开轨道,缪落乘风一跃,几乎脚不沾地地穿梭而过,挡路的怪物在他的控制下被风力轻松扯到清河那。
没有铁条的重量加身,缪落自身身体机能的速度已是不慢,更如一缕深色的烟雾拂过片片废墟。
咚!
缪落浑身忽的一颤,先前消失的恐慌再次浮上心头。
刹那的失神导致灵魂力也失去了控制,缪落脚步一沉,竟将地面踩得大块凹陷!
“嗷吼!!”
腐烂发脓的鳞爪刺破地面,一把扣住缪落的脚掌向下拽去,死气沉沉的兽瞳自下方的黑暗里睁开。
“滚!”
脚掌被抓住的瞬间,吞吐着寒意的风矛同时贯穿了那双兽瞳的中心,喷溅的黑血被低温凝结成冰。
这条大路下面居然有一个地窖!
不周风托着缪落刚一落地,数十发风刃便朝着他记忆中敌人落地的方位甩去。
寒冷与炽热交相冲击,炸裂的火焰照亮了器件杂乱的地窖,火舌拉起帷幕般的毒烟,旋即又在一记势大力沉的冲撞中溃散。
一个体型近似于缪落的东西带着腐臭狠狠撞来,空洞的竖瞳近在咫尺,赤红的火在裸露的牙床上翻滚不休。
缪落纹丝未动,在他面前,无形的壁障剧烈震颤。
他抬手,看似极为轻柔地推动怪物的脑袋。
疾而烈的狂风骤然暴涌,在急速的流动下,不周风拥有了媲美钢墙的硬度,足以在刚才力量的对撞中保护缪落不受影响。
现在风势愈烈,抵着那毫无生机可言的怪物将其重重拍在墙上,厚厚的白霜完美掩盖了被风撕断的肢体。
“鹤水镇的第二个看管者吗?同为通觉级,比先前跑到森林里的那个弱了不少。”
缪落一甩手,被他随手切下、粘着碎肉的小半块头盖骨滚入到灰尘里。
那是标准的、属于人的头盖骨。
倒在角落里的那只怪物虽然长满了鳞片,有着尖牙利爪和长尾,但行动间仍然是彻头彻尾的人的姿态。
“清河那家伙好像没说要还能动的吧……呵,这说得我好像是他手下那些不人不兽的蜥蜴一样。
多切几块下来算是交差好了。”
无数风刃在他背后徐徐展开,沿着尘埃纷扬的轨迹,缪落一步步逼近瘫在墙角挣扎的那堆烂肉。
薄暮的阳光染着一抹锈红,斜斜地擦亮死气环绕的寒芒。
“咔……”
角落里堆积的木料突然颤动了一下。
缪落心念一跳,不周风低吟着卷过,半人高的木料堆径直爆散,灰扑扑的瘦小男孩蜷缩在簌簌而落的木屑中,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溢惊恐。
“还有活着的?”
缪落的眉头皱成一个小山包,突如其来的幸存者可超出了他的预想。
在满镇的怪物里他是怎么活下来的?更何况这个地窖还有一个看管者,虽然现在被缪落打残了,但不管怎么看,拥有通觉级力量的半人半蜥蜴怪物都不像是人畜无害的样子。
“吼!!!”
看管者的双瞳忽然间像是被什么东西洗净了般,一对赤色里如有熔岩翻涌,生机盎然!
它于冰霜中怒声咆哮,身躯奋起,鳞甲铮铮作响,滚烫的吐息点燃喉间。
分明是溃烂发臭的蜥蜴之身,但有一个刹那中,缪落清晰地看到了巨龙雄踞山脉的姿态。
旋即它被缪落抬手轰飞……
不周风凝聚成的风炮跟随缪落的动作横扫半圈,轻而易举地掀翻了暴起的怪物。
身体早已腐朽的它即使不在意被切断的肌肉和跟腱,可运动能力和身体损坏受到的限制却是实打实的。
火焰吐息变作团团黑烟,眼中光芒消散,虚假而短暂的生机无力支撑看管者的暴怒。
怪物一路翻滚,压碎了成片的杂物才勉强停下。
“嘁。”
缪落暗呸一声,看来不可否认,他刚才的确是被看管者给震撼到了,居然失误地把后者打去了男孩身边。
不过没关系,在残废的看管者对男孩有所动作之前,缪落有自信以不周风碾碎它。
半人半蜥蜴的腐烂怪物朝男孩伸出了手爪——明显长短不一的双臂末端光秃秃的,参差不齐的骨茬胡乱支棱在外。
“给我安安静静的化为尘埃啊……”
淌落黑血的肉掌距离男孩还有一个指头的距离,这也就是看管者最后的挣扎了,风刃细密切下,丑陋的形体一寸寸地腐烂成灰。
“爹!爹!!”
什么——
灵魂力猛地停滞,不周风溃散。
缪落难以置信地望着扑到怪物身上、哭得涕泗横流的男孩。
怪物的躯体已经开始崩解,但它的眼里却再次点燃了火焰。
缪落不能理解。
男孩的哭声恍如重锤,力道又似乎远胜过铁骨的拳头,一下一下地砸进缪落的脑子里。
缪落不能理解。
古怪的情绪带着一丝酸意梗塞在喉,由因维斯人制造出的、几乎无所不知的大脑无法解读这种情绪。
“吼——”
熊熊火焰燃烧的竖瞳荡漾起纯粹的金色,看管者挣开男孩的环抱,笔挺地将男孩挡在身后。
尽管它的身躯已然只剩残碎的骨架,却依然裹挟着力摧群山的气势朝缪落冲来,恰如传说中的古龙振翅而起!
缪落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近在咫尺。
燃烧的赤瞳与缪落对视——那并不是一双属于源火蜥蜴的竖瞳。
然后火焰熄灭了。
连同那身体一起消散,只有与尘土融为一体的灰末在最后的一缕夕阳下飞舞。
死去已久的生命要如何一次又一次的燃烧?
堕落扭曲的自我要如何守住曾经的珍宝?
缪落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