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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只差一个谎言

1

总彩排逼近高潮。

这是第二幕“洞窟中”里亚鲁与恋人普尔莎发现宝藏的场景。首先是两人的共舞,然后是普尔莎的独舞、亚鲁的独舞,最后两人再次共舞。现在是双人舞的部分。

这组场景中最大的看点,还要数后半段中普尔莎使用魔毯在空中跳舞的部分。亚鲁单手将普尔莎高高擎起,还必须在狭窄的舞台上来回舞动。男舞者的辛苦自不必说,女舞者也必须相当有体力。而且毋庸赘言的是,这段舞蹈还须以满载幸福的表情展现出来。毕竟,两人正身处发现了宝藏而大喜过望的情景中。

“真治,你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了,这样根本看不出在飞舞。你要我说几遍!”

真田的声音从话筒里飞了出来。身为艺术总监的他正坐在观众席近乎正中央的位子上,直盯着舞台。几个小时后,这个大厅将坐满人,现在还没有一个观众。弓削芭蕾舞团的舞蹈演员跳着舞,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艺术总监的眼神上。

寺西美千代站在离真田不远的过道上,不仅看着演员,还顾及着舞台的布置和照明效果。她最担心这场公演会变成一出劣质的廉价戏。她心想,一定要让观众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愧是弓削芭蕾舞团,能有这样的镇团大戏!幸而投入了巨额的宣传费,演出的预售票已经全部卖完。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她有自信说自己已经尽到了总务处主管的职责,接下来就看这博得评论家们一致好评的舞台表演能不能完美呈现了。她另一个身份是艺术总监助理。

在美千代的余光中,一扇门被打开了。她朝那边看去,只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往里走。虽然看不见脸,但她已从那颀长的身影知道是谁了。一种让人忧烦的感觉如烟雾般弥漫开来。

颀长的身影朝她走近,她迎接般地走了过去。这个时候,一个事实已经明白无误:对方正是那个不受欢迎的来客。

“百忙之中打扰,实在抱歉。”对方说道,声音压得很低。

“又有什么事?”美千代问道。与声音一同被压制住的,还有她不耐烦的情绪。

“有件事无论如何都要询问一下。您现在方便吗?”

“你也看见了,现在是总彩排的重要关头,正式演出的时间也快到了。”她的目光落在手表上,然而光线太暗,她无法看清表盘。

“只要您能回答我的问题,马上就可以结束。”

美千代故意重重叹了口气,朝真田那边回头看去。真田全然没察觉她正在和高个男子谈话,一直盯着舞台。本来他这个人就不需要什么助理。“真没办法。那就出去一趟吧。”

“不好意思。”男子轻轻低下头,以示歉意。

美千代和男子一同走出演出大厅,穿过走廊,打开了休息室的门。一个临时招来总务处帮忙的女人正在整理留给嘉宾的票。

“不好意思,能到别的地方去弄吗?比如接待台之类的。”

“啊,好的。”

年轻女人将摊在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走出了房间。

“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男子说道。

美千代没有理会。“要咖啡吗?”她问道,“不过,是自动售货机里的速溶咖啡。”

“不,不必了。”

“好吧。”

美千代打开墙上监控电视的开关,坐到折叠椅上。屏幕上出现了舞台。与电视分体安装的音响里传来了真田的声音。只见他一副因男舞者的动作不够生动而大为光火的样子。

男子隔着桌子面朝她坐了下来,目光转向电视屏幕。“这样啊,坐在这里也能看到舞台。正式演出的时候,这个屏幕也会……”

“会播放的。”

“哦?那这个房间也相当于观众席了。”

美千代从包里取出香烟和打火机,把桌上的烟灰缸拉到近前。“芭蕾舞如果不现场观看就毫无意义。”

“是吗?”

“需要用人的肢体完成的表演都是这样。体育竞技也是这样吧?不过,这只针对一流作品而言。”

“这么说,《一千零一夜》就是一流作品吧。”说完,男子朝墙上贴的海报看去。那是弓削芭蕾舞团《一千零一夜》的宣传海报。公演首日就是今天。

“这还用说。”美千代点上烟,吐出烟雾点头道,“我们只表演堪称一流的作品。在这些一流的作品里面,《一千零一夜》又是最好的。”

“这个难演的角色,如果没有成熟的技艺和天生的表现力,是绝对演不出来的。而她完美地呈现了出来,这恐怕超出了导演的想象。除她以外,能扮演这个角色的芭蕾舞演员目前不会有了——”男子唐突地说了这样一段话,眯眼笑了起来,“十五年前的报纸上是这样写的。”

“你调查过了?挺爱管闲事的嘛。”

“我之前就说过了。我对芭蕾舞有些兴趣。”

“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

“算是半开玩笑,但那也是实话。”男子盯着她的脸,“十五年前报纸上还刊登了您演女主角时的照片,风度典雅、美貌动人而又带着一丝危险芳香的普尔莎公主。”

美千代避开男子的目光。对她来说,那是她美好回忆的一部分。但现在这个场合,她并不想让它成为话题。

“那么你说的问题呢?”

“抱歉,忘了您还忙着呢。”男子将手伸进上衣口袋,仿佛在搜寻着什么。

这个男子姓加贺,是练马警察局的刑警,正调查一桩数天前发生的案子。美千代和他碰面,算上今天已经是第四次了。

加贺把记事本拿了出来。“首先,我想再确认一下您那天晚上的行踪。”

美千代没有掩饰不耐烦的表情,慢慢摇了摇头。

“又是这个?真够烦人的。”

“别这么说,”加爽朗地笑起来,“那天,您傍晚六点之前一直待在芭蕾舞团的办公室里,然后与艺术总监真田先生等人吃饭,九点左右到家。此后您就一直待在家里,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去上班。上次问您的时候,您是这样回答的。对这些内容,您有什么要更正的吗?”

“没有。正如你说的那样。而且我回到公寓后没有跟谁见过面,也没通过电话,所以证明不了我那天晚上一直都在家里。”

“也就是那些情况没有变化,对吧?”

“嗯。我没有不在场证明,但为什么必须要这个证明?我完全不能理解。”

“也没有说非要不可。只是您如果能把那天晚上的行踪用什么方式证明出来,那就对我们太有帮助了。”

“这我就不明白了。你们这些人,用这样的架势做调查,好像是桩杀人案似的。”

加贺闻言,眉毛微微上扬。“不是好像,我们认为这是桩杀人案的可能性很大。”

“怎么会?”美千代的脸歪向一边,发泄般地说道。然后她再次朝向刑警,这次的声音很克制。“不是真的吧?”

“我可是负责调查杀人案的刑警。”加贺说完,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

2

早川弘子的尸体被发现,是五天前早上的事了。公寓管理员发现她倒在公寓院内的草坪上,头部大量出血。

警方经过调查,判明她是从七层自家的阳台上坠落的。虽说地上有草坪,但泥土地少得可怜,四周全被水泥地围着。警方推定她的头部猛撞在水泥地上。即便是走运落到泥土地上,她得救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寺西美千代和弘子住在同一幢公寓楼,但那天早上出门时,骚动还没有发生。事发的草坪在很不惹眼的位置,而管理员给那块地浇水也是很久以后的事。美千代在上午十点钟之后才得知弘子的尸体被发现。她是在电话里听警方说的。那个电话并非警察打给她,而是她打到弘子住处的。那个时候刑警已经进入弘子家,正在勘查现场。

下午,几个刑警来到了芭蕾舞团。其中一人就是加贺。

早川弘子也曾在弓削芭蕾舞团总务处工作。直到大约一年前,她都以舞蹈演员的身份登记在册。后来因为膝盖受伤,不能跳舞,才决意告别舞台。她今年三十八岁,身材玲珑而瘦削,很适合当芭蕾舞演员。而且她和美千代一样,都是单身。

弘子是在死前一周刚搬进来的,因此搬家用的纸箱基本上都还原封未动地堆在一起。警方首先注意到的,是同一公寓楼里也住着美千代这一情况,他们想知道这是否出于偶然。

“不是偶然。有一次她有事来找我,似乎看到了墙上贴的租房广告,只是她事先并没和我打过招呼。看到她忽然搬进来,我吓了一跳。”

警方还对两人公寓的位置很感兴趣。美千代家在弘子家的斜上方,若美千代走到阳台上,就能俯视弘子家的阳台。

警方问她是否看见或听见了什么,美千代摇头否认。

“那幢公寓的隔音设施很到位,外面的声音基本听不到,而且我很少会到阳台上去。”

警方并未对她的回答抱有特别的怀疑。他们当时也询问了别人,关于早川弘子的死是否有什么线索。无论是总务处的人还是芭蕾舞团的成员,都说毫无头绪。与弘子关系亲密的几个人说:“说起来,最近她精神抖擞,看上去很高兴。”

那时的加贺并没多问,仅仅问了一个有关弘子着装的问题。

弘子当时穿着一身运动服,脚踝上套着袜套,还穿着舞鞋。加贺问他们对此有什么想法。

自然,美千代等人也回答说感到奇怪。即便是仍活跃的演员,也不会在自己的寓所里穿舞鞋。不过美千代对警方说了这样一番话:

“如果弘子是自杀,我是能理解她穿舞鞋的心情的。对芭蕾舞演员来说,舞鞋就象征着人生。我也经常开玩笑说,我死后请把舞鞋放进我的棺材。”

演员们也表示认同这番话。

当时,加贺没再提出比这更深入的问题。

3

“您的公寓是在八楼吧?您去过阳台吗?”加贺问道。

“倒是去过几次,”美千代答道,“但并不常去。那天晚上也一样,楼下的阳台上发生了什么,我没能看到。这我都说了好几遍了。”

报纸上说,早川弘子坠落的时间应该是尸体被发现的前夜。恐怕这是警方根据解剖结果做出的推断。为了证明这个推断,加贺立即来到这里,询问当夜美千代是否在场。那个时候她的回答与她刚才所说的一样。

“您从阳台往下看过吗?我指的是早川小姐坠落地点的附近。”

“这个嘛,”美千代低下了头,“可能看过,但我忘了。最近我都没往下看过。这怎么了?”

“我在早川小姐家的阳台上往正下方看过一眼。我首先想到的是,坠落地点的地面十分狭小。不光被建筑物和墙壁夹在中间,旁边还有树丛,因此基本上看不到水泥地面。我感觉如果有什么东西落下去,落到水泥地面的概率应该十分低。当然,这是视觉上的错觉,走到楼下才明白,水泥地面出人意料地开阔。只是从上面看上去不一样。这不仅是我个人的感觉,我的同事似乎也有同样的印象。”

“然后呢?”

“自杀者的心理表面上复杂,却有单纯的一面。跳楼自杀也一样,有时自杀者受俯视时的感觉影响,会改变想法。自杀者最恐惧的就是不能干脆利落地死去。以七楼的高度,无论落在哪里都会立即毙命,这谁都想得到,但自杀者会觉得自己必须直接撞到水泥地面才行。从这一点来看,在那个阳台上向下看到的情景会起到干扰决心的作用。”

“否定自杀说法的依据就只有这些?”

“不,这根本谈不上什么依据,只是个人印象罢了。要说依据,她的房门没有上锁,录像机还设置了定时录像,这些应该更有力。”

“定时录像?”

“是的,第二天一大早NHK会播出芭蕾舞入门教学的节目,看样子早川小姐是打算录下来。我们从到访过早川小姐家的人那里获得证言,直到事发前一天,她的录像机都还没有接上电源。可见,她是为了录像而匆忙设置了录像机。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会做这种事吗?”

录像机——

美千代的脑海里浮现出早川弘子家的样子。她还记得起居室的角落里摆着电视机。至于有没有录像机,她记得不那么清楚,而录像机是否正处在定时录像的状态,她更是没有考虑过。“我也有过一时大意忘了锁玄关门的事。如果她是冲动之下自杀,忘关定时录像这种事也可以解释得通。”美千代说道,“一旦起了自杀的念头,总不会想着先解除定时吧?”

“道理倒是这样,”加贺轻轻一笑,“那为什么会产生那样的冲动?是她设置好定时录像后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个嘛,这个我就……”美千代摇摇头。

“之前问大家对早川小姐自杀的原因有什么看法时,您是这样回答的:早川小姐因为告别了演员生涯,不能再跳舞了,似乎认为自己失去了人生价值。她自杀可能是因为这个困扰她的问题越发严重了。”

“我现在也这么认为。”

“但在此后的调查里,出现了与这个说法相矛盾的事实。早川小姐似乎正在努力寻找新的人生价值。”

“新的人生价值?”

“芭蕾舞教室。”加贺双手放在桌上,十指相扣,身子微微前倾,“早川小姐是埼玉县志木市人吧?有迹象表明,她正在那一带物色能开芭蕾舞教室的地方。她的熟人说,她想教小孩子芭蕾舞。而她之所以搬到练马来,也是出于这个考虑。从练马到志木交通很便利。”

美千代舔了一下干巴巴的嘴唇。“哦……开芭蕾舞教室。”

“您不知道吧?”

“我第一次听说。”这并非谎话。她虽然察觉到早川弘子似乎要干什么事,但完全没想到是开芭蕾舞教室。

“我明白了。目前并没有能证明她是自杀的决定性证据。那么反问一下,他杀的可能性又如何呢?我想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哦?是吗?”

“怎么说都是让一个活生生的人从阳台上掉下来,是不是?若是他杀,你不觉得凶手需要很好的体力吗?而且受害者肯定会拼死反抗,因此几乎不可能吧?或者是凶手让早川服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让她睡着了。那样一来,有些力气的男人倒也能办到。”

“从解剖的结果来看,早川小姐并没有服用过安眠药的迹象。”

“那就不可能了。”美千代点点头,“我可以肯定。”

“有关犯罪手段,我们也考虑过。但现在这层想法还是先放在一边吧,我们首先要弄清楚的是当天晚上进了那间屋子的人到底是谁。不管用什么手段实施犯罪,如果凶手不进公寓,早川小姐是不会掉下去的。幸好早川小姐是刚搬的家,出入她屋子的人应该没有多少。哪怕只是检查一下落在地上的毛发,都能得到相当多的信息。”

一说到毛发,美千代不由得将手抚在头发上。最近将白发染黑费了她不少功夫。“要是那样,我就该最先被列在嫌疑人名单里了吧?自从她搬来以后,我已经去过她家好几次了。”

“您说的这些,我们在调查的时候当然考虑到了。但不只是毛发,我们还会检查衣服纤维等细小的遗留物。还有,不仅是凶手留下的东西,我们还打算追查凶手拿出去的东西。”

“拿出去的东西?”

“说拿出去不太好理解。更确切地说,就是附着在凶手身上被带出去的东西。”

“我还是不太明白。”

“比如说,”加贺说着抱起胳臂,“早川小姐或许打算做些园艺,阳台上铺了一块木垫,角落里还有一个空花盆。您还记得吗?”

美千代思索片刻。“说起来,是有这些东西。”她答道。

“在调查的时候,我们发现那个花盆有被人碰过的迹象,而且应该是被人戴着手套举了起来。当然,那个痕迹可能是早川小姐自己留下的,但我们必须弄清楚。”

“你们怎么调查?”

“花盆虽然是空的,但或许附着了微量的泥土和农药。当它被举起时,这些东西就有可能附着在手套上。这么一来,秘密武器就该出场了。”

“秘密武器?”

“就是警犬。”加贺竖起了食指,“让它闻一闻农药的气味,然后去找手套。如果不能在室内找到手套,那就说明有其他人碰过花盆。如果顺利,或许还能把那个人走出公寓的情形弄得一清二楚。”

听着加贺的话,美千代想起了某个电视节目。那是一部纪录片,讲述的是一群凭借气味发现毒品的缉毒犬的故事。在片中,它们的神勇被表现得淋漓尽致。美千代呼地叹了一口气,露出微笑。“真是有意思的尝试啊。但这样一来,我可能就越来越受怀疑了。因为警犬一定会在我家前汪汪大叫的。”

“为什么?”

“因为我碰过那个花盆呀。她搬来的那天我过去帮忙,我记得在打扫阳台的时候把它拿起来过。”

“戴了手套,是吗?”

“是的。不戴会弄伤手嘛。”

“您确实碰了?”

“嗯。”美千代挺起胸脯点点头。

加贺陷入了沉默,仰头看着天花板。

“可惜啊。警犬派不上用场了。”

“看来确实如此了。”加贺挠挠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认为这是他杀呢?如果是他杀,一定要有犯罪动机吧?你发现了什么吗?”

“说到真正的动机,那只能去问凶手了。不过,能让我们往这方面想的证物,我倒是拿到了一些。”

“请务必告诉我,我也有兴趣。”

加贺露出一丝犹豫的表情,接着将手伸进了上衣的内兜。“这个您还记得吗?”他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摊开有A4大小。这是一张复印件,上面印着细小的文字和符号。

美千代瞥了一眼便点点头。“嗯,我记得。前几天你拿给我看过。不过,这好像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吧。”

“是的。严格地说,这只是一部分的复印件。因为那是重要的物证,不能随便拿来拿去。”

前几天加贺拿来的是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里面是记录了乐谱和配舞动作的底稿复印件。那无疑就是将于今天演出的《一千零一夜》。

据加贺所说,这份文件是在早川弘子的住处找到的。搬过来的其他东西大都还收在纸箱里,唯独这份文件早早地就拿了出来,而且还被藏在了床底下。

这份文件的内容有几个耐人寻味的地方。首先,它是手写底稿的复印件。现在芭蕾舞团使用的乐谱和底稿都是印刷品,这份底稿为什么特意手写?而且手写的原件在什么地方?早川弘子究竟为什么要如此小心地保管这种东西?

对于加贺的问题,美千代只是回答说什么都不知道。除此之外,她不打算再回答什么。

“此后我们经过了多方调查,基本上已经摸清了那份文件的本来面目。”

“那是什么?”

“我有件事想先确认一下,是有关《一千零一夜》的事。那部作品是弓削芭蕾舞团创作的吧?”

“对。”

“作者和编舞是寺西智也,也就是您的丈夫。作曲是新川祐二。我听说作品是这两位挚友在十七年前创作的。初演是在十五年前,扮演主角普尔莎公主的是您,而那也是您最后一次登台。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正是那样。”

“这么一来,那份文件就有了一个矛盾。从书写笔迹等方面来看,我们判断编舞部分应该是出自松井要太郎的手笔。这位松井先生,想必您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

“听说松井也是弓削芭蕾舞团的一位总排练者,学过编舞,和音乐家新川也是旧相识。但他在二十年前因病亡故了。矛盾就在这里。为什么去世的人会在三年后亲笔完成作品?”

美千代陷入沉默。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是知道的,但她犹豫着现在该不该说,毕竟刑警的推理已经接近尾声。

“很遗憾,新川先生在五年前因为一场事故身亡,而您丈夫也在去年因癌症去世,所以真相就不明不白了。但仍然可以想象,写出《一千零一夜》的是新川、松井这对搭档。因为松井先生亡故了,剧本发表时,便让寺西智也先生充当了编舞——我想这并不算什么跳跃性的想象。”

“你是想说,我丈夫……寺西智也冒名顶替?”

“我没说是冒名顶替。或许有这样的来龙去脉,我只是描述这个推测而已。”

“不就是一回事吗?啊,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美千代面朝刑警点点头,“出于某种原因,早川发现了松井先生的底稿。于是她做出了和你一样的推理,对我进行了威胁,对吧?我为了保守丈夫的秘密,就把她杀了。这就是你所想的,对吗?”

加贺没有回答。他微微低下头,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我们调查了早川小姐的银行账户,有一笔来源不明的一千万元款项。我们只能认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

“你是说那笔钱是我支付的?”

“有钱进账,就说明可能卖掉了什么东西。我们联想到那份被找到的文件是复印件。说不定早川小姐持有原件,以一千万元的价钱卖了。我们这样考虑过。”

“如果文件被人买下了,那么案子到这里就已经结了。我并没有杀她的动机。”

“在您看来是已经结了,但早川小姐或许并不这么看。证据就是那份被找到的文件。虽然底稿已经交到了您手上,但她为自己保留了一份复印件。她之所以复印,应该就是要拿它和您进行新的交易。‘交易’这个词,或许还可以换成刚才您说的‘威胁’。”

加贺平淡的语气让周围的空气渐渐变得凝重起来。美千代甚至感到呼吸困难。

4

美千代思考着该怎么回答,为了拖延时间,她将目光投向了电视屏幕。舞台练习还在继续。从演员们的着装来看,她知道已经进入了第三幕。正在跳舞的是普尔莎公主。普尔莎公主和成为国王的亚鲁重逢,但因为灯神的魔法,国王看不到公主的真面目,于是公主试图通过跳舞唤醒心上人。

美千代看着舞蹈,忽然站起身来。“不好意思,请稍等。”她对加贺说完,便打开门离开房间,朝着演出大厅一路小跑。

走进大厅,她在通道上快步前行,径直走到盘腿坐着的真田旁边。“真田先生,那是怎么回事?”

一脸髭须的真田慢慢转过头来。“你觉得哪儿不对劲?”

“普尔莎的舞蹈!你为什么让她那样跳?”

“我要指导出最棒的演出,仅此而已。”

“结果变成了那个样子?真田先生,你明白吗?现在普尔莎在试图唤醒心上人,是她显示公主的高贵、诉说自己并非女奴的场景。既然如此,那又是什么?她看上去简直就是在用色相引诱他!”

真田抬头看着美千代,挠了挠被络腮胡子包裹的下巴。

“这可不是‘看上去’,正是用色相去吸引亚鲁。”

美千代睁大眼睛。“真田先生,你是认真的?”

“当然。”

“难以置信!”

“喏,美千代,你想吸引一个男人时会怎么做?用你的优雅举止和聪明头脑吗?亚鲁和普尔莎是一对恋人。你觉得一个男人会记得他往昔女人的哪一点?”

“请不要说低俗的东西。”

“让人联想到性方面的东西就叫低俗?我们可不是在平安夜对着一群携儿带女的家长表演《胡桃夹子》。”

美千代皱起眉,摇头道:“什么时候改的?”

“两天前做出的决定。但在我的脑子里,这个版本已经出现很多次了。只有这个部分一直让我放心不下,我觉得改一下会更好,这样剧情就会更加紧凑。”

“……改回原样。”

“我拒绝。所谓‘原样’是什么?”

“是我跳的《一千零一夜》。十五年前的《一千零一夜》!”

“那是你的《一千零一夜》。今天,这个舞台将上演的是我的《一千零一夜》。你可别忘了。”

“改成这样,团长是不可能同意的。”

“我可事先得到了团长的许可。”

“怎么会……”

“要是你觉得我撒谎,可以去确认一下。”真田握起话筒,在打开开关前说道,“对不起了,牢骚话之后再说。总之一切都已经决定了。”

美千代感到一种岔道口的横杆从眼前降下的错觉。她向后倒退,朝门口走去。排练重新开始,真田指导演员的声音飞到耳边,但美千代无心去听内容。

她从演出大厅出来,斜靠在墙壁上,深深叹了一口气,似乎全身的气力都被抽走了。

“没事吧?”一旁传来说话声。加贺一副担心的表情站在那里。

“啊。你……一直在这儿?”

“因为您忽然站了起来。”

“啊,是啊。对不起。”美千代迈开了步子。她很想知道这个刑警是不是听到了她和真田的对话,但马上又想,听没听见都没有关系。

两人回到那间屋子。屏幕上仍然播放着舞台的画面。美千代关了电视和音响,房间恢复了安静。她坐到椅子上。

“身为芭蕾舞演员却不能跳舞,那就完蛋了,什么都没了。”

“是吗?”加贺在先前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可您已经有了别的生活方式。”

“这是欺骗,只是自己欺骗自己。十五年前就已经终结了。”美千代把手伸向刚才扔在桌上的烟盒,但衔起香烟前,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啊。对了。刚才你的问题才问到一半呢。那个,是什么问题来着?”

“我刚才说到早川小姐对您进行威胁的可能性。”

“啊,是啊。”美千代将烟衔在嘴里,点上了火。她深吸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加贺先生,虽然你看上去比一般的男人更了解芭蕾舞,但你可不懂本质上的东西。对我们来说,一部芭蕾舞剧是谁创作出来的,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由谁怎样将它表演出来,或者说,关键的只是让谁怎么演。你似乎是觉得寺西智也得到了《一千零一夜》创作者的名誉,可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作品之所以用寺西的名字发表,只是考虑到这样更能引起关注。作曲人新川先生也是知道的。”

沉默支配了整个房间。美千代吐出的烟雾在空中飘散。

“我明白了。您的信息给了我们许多参考。”加贺合上记事本。

“已经完了吗?”

“嗯,问题就是这些。”

美千代本想安心地吐出一口气,但她掩饰住了,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看来没能满足你的预期。”

“什么意思?”

“你其实就是想让我说,‘杀死早川小姐的是我’吧?很遗憾,凶手并不是我。”

加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他并没回答美千代的问题,转而说道:“其实,有件事想拜托您。”

“什么事?”

“有样东西我们想让您拿给我们看一下。您能马上带我去一趟您的住处吗?”

“马上?”美千代皱起眉头,“你是认真的?今天可是公演的首日。”

“离正式开演还有时间吧?我一定会把您及时送回来。”

“我可是总务处的负责人,可不能光是‘赶在演出之前’。”

“可是我们这边也很急。”

“能不能等到公演结束以后?”

“拜托了。”加贺低头行礼,“如果您不去,我们就要拿出搜查令了,我们可不想这么兴师动众。”

听到搜查令,美千代心头一紧。这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

“究竟要我出示什么?”

“这事我们在车上说。”

美千代叹了口气,看看手表。确实,离正式演出还有一段时间。“看一下就行,是吧?之后会让我回来吧?”

“是的。”加贺点头。

美千代拿过包站起身。“请先答应,这是你最后一次这样纠缠我。”

“嗯,我也希望这样。”加贺答道。

美千代向副手打过招呼,便走出了剧院。对方显得有些吃惊。

加贺是准备了车来的,但不是警车,而是一辆普通的轿车,看来是由他驾驶。美千代坐到了副驾驶座上。

“请快点。”

“明白。今天路上并没有那么堵,别担心。”加贺谨慎而有绅士风度地驾驶着,但看上去也有几分心急。“有关方法的事。”加贺冷不防开了口。

“什么?”

“我是说,假定早川小姐是被杀的,那凶手杀她的方法是什么。”加贺直视前方说,“正如您说过的那样,忽然将人从阳台上推下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女人来说。”

“我想这不可能办到。”

“嗯,或许不可能。但当时的情况如果不同,就该另说了。”

美千代闻言,目光转向旁边。加贺仍然盯着前方。

“我刚才也说过,早川小姐正在筹备开办芭蕾舞教室,为此她似乎在筹措资金。不过,她要准备的并不只是这方面的事。”

“你想说什么?”

“光有钱办不成学校,还必须备足教课的人。我们已经确认过了,早川小姐对弓削芭蕾舞团的数名演员发出过邀请,要演员们兼职来教小孩芭蕾舞。”

“这种事……我第一次听说。”

这真的是美千代头一次听到。她脑中浮现出几个可能接受邀请的人,全都是些无望成为一流演员的家伙。

“不过,”加贺继续说道,“也不能一味依赖兼职教师。早川小姐自己也必须能够教学。但她告别芭蕾将近一年了。对一个舞蹈演员来说,这么长的空白期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连我这个门外汉也知道。她首先必须把身体恢复到能跳芭蕾的状态。因此她从基本的课程开始,每天都坚持练一些。她之所以时常会早晨在练习室被人看到,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美千代保持沉默。她预感到加贺的话正朝着她不想看到的方向偏转。

“但光是这些练习并不够,早川小姐想着能不能在家里也练。可是因为刚刚搬家,公寓还没收拾好,并没有一块像样的地方。所以,她注意到了阳台。”

面前的信号灯变成了红色,加贺停下车。美千代感到他正转向自己这边,但她没有与他目光相对的勇气。

“不,使用阳台恐怕是她搬来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所以她定做了一块木垫。如果地板是不做处理的硬水泥地,可能会弄伤身体。但科长他们对我的话完全无法理解。他们说,那么狭小的地方怎么能练芭蕾舞?其实是可以的。您自然也明白吧?”

“是把杆练习吧?”美千代无可奈何地说道。

“正是如此。芭蕾舞练习室的墙壁上一定会安装把杆。书上说,练习者必须抓住把杆进行三十分钟以上的练习,先做伸展肌肉、关节和跟腱的准备活动。”

“你可真是做足了功课。”美千代的话听起来有点挖苦人的意味,但她实际上没这心思。

“那个阳台是安装了扶手的,可以当作把杆的替代品。扶手的一部分有摩擦过的痕迹,这也看得出是早川小姐每天触碰它的结果。可见——”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加贺从刹车上移开脚,踩下油门。车顺畅地前行。

“可见,”他再度说道,“早川小姐是在进行把杆练习的时候掉下去的,所以她会穿着舞鞋。而她之所以还穿了袜套以及与季节不符的厚衣服,是为了避免身体因吹夜风而着凉。”

“有关着装的谜团是解决了。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否定自杀的说法呀。或许她是在练习中一时冲动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但我们更愿意考虑另外一种可能性。”

“什么意思?”

“虽说芭蕾舞的课程练习很关键,但听说伸展运动也很重要,特别是在课程结束后,可以说是必不可少。我听说有一种非常传统的做法,就是把一条腿搭在把杆上进行的伸展运动。这么说来,我倒是见过几回舞蹈演员做这种动作。”

美千代做了个深呼吸。她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正在逐渐加快。

狭窄的车中回荡着加贺的声音。“在阳台上练习的早川小姐当然也会在完成练习后进行伸展运动,她会把一条腿搭在阳台的扶手上。而这里就出现了一个问题:阳台的扶手比训练室里的正规把杆要高。如果只是为了保持身体平衡而抓住扶手,她应该不会注意到扶手与正规把杆之间些微的高度差别。然而一旦将腿搭在扶手上,就会因为扶手过高而不便于做伸展运动。于是早川小姐准备了一个小小的平台,站在那个平台上,再将一条腿搭在扶手上伸展。”

“你说的简直像亲眼看到了一样。”美千代脸颊有些僵硬,有意识地不让声音颤抖。

“她用的平台,就是放在阳台上的空花盆。只要将它倒着放,高度就正好。将花盆翻过来的时候,我们看到上面有几个圆形的痕迹。鉴定结果表明,那就是舞鞋留下的痕迹。”

车驶入美千代熟悉的街道,离公寓近了。一定要沉着,她暗自想道。没关系,无论自己如何可疑,只要没有证据,他们就不能怎么样。

“话说到这里,您应该明白我想说什么了吧?早川小姐站在平台上的时候,有一条腿是搭在阳台的扶手上的。这看上去是种很不稳定的状态。假如这个时候有人从一旁抓住早川小姐站在平台上的支撑腿往上举,就能轻而易举地让她翻出栏杆。”

“你想说那是我干的吧?”

“我们只是在寻找凶手。”加贺的声音沉着得令人生厌,“根据我们的推理,凶手在逃走之前并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但还是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移走花盆。恐怕是因为保持现场的样子会让人看出犯罪的方法。凶手将花盆放在阳台的一角,让它看上去跟芭蕾舞毫无关系。这也就意味着,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寻找那个碰过花盆的人。”

美千代终于领悟到,加贺之前提起花盆的真实意图就在这里。表面上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实际上是在确认她有没有碰过花盆。“刚才我也说过了,我确实碰过花盆。但那是我帮她搬家时的事。”

“我知道。您说您戴了手套,对吧?”

“嗯。”

“所以,”加贺放慢车速,公寓就在眼前,“我们想让您给我们看看那个时候戴的手套。”

5

美千代让加贺在门外等着,走进公寓打开柜子。她取出那副手套,靠近鼻子闻了闻。上面真的沾了农药之类的吗?光凭肉眼看,什么东西都没有沾上。然而或许如加贺所说,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她拿着手套走出公寓,发现除了加贺,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也站在那里。“就是这副手套。”

加贺并没有接过手套的意思,而是说道:“不好意思,现在我们想去一趟早川小姐家。”

“她的家?要干什么?”

“有件事想确认一下,马上就会结束。”

“这个呢……”美千代亮出手套。

“这个请您拿着。”说完,加贺便迈开了步子。美千代无可奈何,只好和年轻的刑警一起跟着加贺。

坐电梯下了一层楼,一行人走向早川弘子家。不知为何,房门是开着的。加贺门都不敲就进去了,美千代紧随其后。

公寓里已经有三个男人,想来都是刑警。他们眼神并不怎么和善,却没将锐利的目光投向美千代,能让人感到他们是故意移开目光的。

“请到这边来。”加贺站在起居室里向她招手道。

“究竟要确认什么?”美千代环视室内问道。纸箱子仍旧堆积在一起。

“请看看那个东西。”加贺指着阳台说道,“您碰过的花盆是那个吗?”阳台的一角放着一个灰色的花盆。

“是的。”美千代点头道。

“我知道了。那能给我看看那时您戴的手套吗?”

美千代将手套递过去。

“能暂时由我们保管吗?”加贺问道。

“可以。”她答道。

那个年轻刑警从一旁出现,将手套取走,放进塑料袋。美千代不安地看着他的动作。

加贺打开了通向阳台的玻璃门。“能到这里来一下吗?”

“想干什么?我都说好几遍了,离正式开演没多少时间了。”

“马上就结束。总之请您先来这里。”

美千代大口呼吸着走到近前。

加贺走到阳台上。“您也请吧。”

美千代看了看脚下,发现了准备好的拖鞋。她穿好拖鞋站在阳台上。

“我再问您一遍,”加贺说道,“您在她搬家当天移动过的花盆,确定无疑就是那个?”

“真烦人。我说了,一定没错。”

“好的。”加贺点点头,背对扶手站定。他的身后,晚霞正蔓延开来。“我们调查那份文件的时候,发现了另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上面有现在演出的《一千零一夜》中没有的编舞部分。我们认为,寺西智也先生将它作为自己的作品发表时,把那部分删除了。我已经将那部分拿给芭蕾舞专家看了。”

“你想说什么?”

加贺用平淡的语气继续道:“删除的部分包含剧烈的跳跃,不仅在技术层面上,在体力层面上也要求有极高的水准。而您当时的身体状况如何?相关人士证明,您的膝盖和腰因为长年过度使用,处在濒临极限的状态。从以上的事实来看,我不得不做出一个假设:您想通过《一千零一夜》装点最后的舞台生涯,拜托丈夫将难度最大的那部分删掉了。对于被种种荣誉光环包围的您来说,这是对谁都不会说的事。但是有人发现了这一点,那就是早川弘子小姐。”

他说话时,美千代一直摇头,想要塞住耳朵。

“胡说八道!不要说这么过分的话。”

“是这样吗?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犯罪动机了。”

“无聊透顶。请让我回去。”

“从您家的阳台上,”加贺的脸转向斜上方,“能很清楚地看见这里吧?”

“你想说什么?”

“您目击早川小姐练习芭蕾舞的可能性很大。只要每天都看见她,您就能把握她每天练习量有多大、会在什么时候开始练习。”

“这又怎么了?”

“您估算着她大概要做伸展运动的时候,就从家里出来,按响了这里的门铃。早川小姐便中断动作,打开门。您说了句有事找她之类的话。那种情况下早川小姐会怎么做?她应该会让您等着,继续做完伸展运动,因为对舞蹈演员来说,在练习时分心会使自己受伤。就这样,在您的注视下,她再次开始了伸展运动。后面的就如我刚才在车上所说,”加贺低下头,越过扶手向下看去,“早川小姐将一条腿搭在扶手上后,您立刻快步走近,抬起她的支撑腿。恐怕她连呼救的时间都没有。坠落所需的时间大约是两秒,可以想象,她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

美千代的心脏像接近极限一般剧烈地跳动,冷汗从腋下流出,手脚冰凉。

突然间——

抓住早川弘子脚腕时的触感复苏了。袜套的触感,还有即将坠落前弘子懵然的表情。

“但那只是想象。”美千代勉强说出一句,“什么证据都没有。”

“这该怎么说呢……”

“你怎么想象都没关系,因为我并不是凶手。”

“我刚才也说过了,凶手在早川小姐坠落后移动了花盆。就是放在这里的花盆。”

“所以碰过花盆的人都有嫌疑,对吗?确实如此。但我碰它是在她搬过来的时候。从那之后,我都没来过这儿。”美千代大声说道。

加贺抱起双臂,呼地长舒一口气。“寺西女士,这是谎话。”

“哪里是谎话了?我真的是……”

美千代突然止住,因为加贺开始摇头否定,露出一副同情的表情。

“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那个花盆,”加贺指着阳台的一角,“是新的,上面还原封不动地贴着价格标签。我们调查发现,早川小姐是在她被杀当天的傍晚买下的。”

“怎么会……”

美千代体内的血液开始倒流,全身在一瞬间燥热起来。

“我们在公寓里发现了一个旧木箱。早川小姐最开始应该是将它当作平台使用的。可能因为感觉不舒服,她就到家装店物色可以当平台的东西,看中了这个花盆。所以早川小姐搬家的时候,这里并没有这个东西,你也不可能碰过它。可你却声称碰过。这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听我说了警犬的事,觉得与其事后暴露自己碰过它的事实,不如事先就说出来,才不会显得可疑?”

加贺的措辞很稳重,却刺中了美千代的心。她回想起这个刑警至今为止说过的话。一切都是诱导她钻进这个圈套的布阵。

“你的目的,”美千代声音颤抖,“是让我说出我碰过这个花盆吧?我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你就已经赢得了这场游戏。”

“你的犯罪方法堪称完美。你没有徒然地耍弄手段,而是花心思极力减少谎言。对于我们来说,再怎么可疑的人,只要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我们就不会出手。你抓住了这个弱点。为了将你逼到绝境,我们必须让你再撒一个谎。”

美千代点点头。不知为何,全身忽然没了气力。她看着加贺放松了嘴角,那是一丝极自然的微笑。

“加贺先生,你也撒了谎。”

“啊?”

“你不是说,会在正式开演前及时把我送回去吗?但你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吧?”

加贺皱了皱眉头,将前额的头发捋了上去。“对不起。”

“我要去的,看来是别的地方了。”

美千代准备走进屋里。“犯罪动机。”这时,加贺说道,“动机果然是你不想让世人知道十五年前的演出内容有过变更吗?”

她转身摇了摇头。“不是。”

“那为什么……”

“我想隐瞒的是,我曾答应了弘子的要求,因为那意味着我承认了十五年前的那场演出是弄虚作假。要是我坚决拒绝就好了。”

“为了掩盖谎言,就必须制造更大的谎言。”

“人生也是如此。”美千代将视线投向远方,太阳已经完全落山。

她脑海中浮现出下降的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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