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近两年的时光里,他就这样陪着自己,但是等到自己醒来,前尘旧事,今时今日,素意却无法诉说,甚至是无法表达。
想着自己想来的那夜误以为的仙人,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心心照顾,想着偶尔在桂花林子中瞥见的那个身影……
素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一份相守,心里其实是感动的,但是感动之后深深的负担感又将那感动碾得粉碎,连同心也更痛了。
她的脑海里一直闪过“谢谢”这个字眼,但是这两个字即使只是在脑海里面闪过,她都觉得内心的愧疚感似乎要想自己淹没。
可是素意本该好好照顾他,于情于理,都该如此,人不就是这样吗?认识了,熟悉了,相识相知就会慢慢依赖,素意想着是应该好好地照顾他的,不让他再饥寒交迫、让他锦衣足食、生活安康,可是现在的她却又忽然没有了信心。
首先像她这样的状况,她不知道还适不适合去表达感谢这样的情义,一个连路都不会走,一个连睡觉都不安稳,一个连呼吸都困难,一个连未来都不知要去何处,一个连明天都是奢侈的人,素意不知道是否还应该,是否还需要去表达感谢这件事情?她不知道这样的表达还有没有意义,她也不知道这样的表达会不会变成日后的一种不负责任。
如果没有以后,是不是现在少一些交集,才是对他最好的方式?
但是素意却终究没有开口让永熙搬出去。
永熙比以前更加竭尽所能的照顾素意的生活起居,但凡是不上课了,就过来陪着素意,虽然大部分时间两个人并不讲话,但只要素意想要什么,永熙总是早早地把东西准备好,随手递上水杯,拿走不看的书,适时地递上点心,披上披肩,虽然素意总是面无表情,但是心里不是不感动的……
在一旁总是看着的石婶心里被这种无形地默契也渐渐地感染了,想着如果素意真的有这样的一个弟弟该多好,自己想到这,心下忽然一宽,看着眼前的永熙,想到这不就是素意的弟弟吗?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该有的终究还是会有的。
石婶的眼睛微微湿润了,多日来在心里对素意执意将永熙加到户籍上的担忧忽然释怀了。
给素意找来了心理医生,从此每天素意会做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
第一位心理医生是一个很漂亮的中国姐姐,穿着得体,笑容可掬,素意听她自己说,她三十五岁,一直专攻心理学,出版了两本著作,发表了二十多篇专业论文,现在在哥大任教,还有自己的事务所。她觉得人活着一定要有价值,要对社会有所贡献,但是这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人只有不断学习,不断地获取新的知识,不断地提高自己,充实自己,使自己不断变得更强更优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大部分的时间素意只是在看着她的嘴一动一动的,却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索性素意就透过窗户看着窗外的那颗桂花树,随便找一片叶子,看叶子在风中不断翻飞的样子。
之后换了一位很和蔼的美国老爷爷,白白的头发,白白的胡子,红扑扑、胖墩墩的脸蛋,笑起来像圣诞老人一样,他倒是不像之前的那个爱讲话,大部分时间是陪素意一起坐着,偶尔好像想起来什么,会问素意几句,素意只是坐着,和之前一样一个字也不讲。
素意并不是不体谅他们的苦心,但却管理不了自己的心。
一开始没有人的时候素意会流下眼泪来,双手掩面听着心跳声在身体里四处碰壁的心跳声,素意一边笑一边流着泪。
郎石青没有办法,只能先让素意试试康复治疗,但是他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素意和所有康复团队的人,每天最多半小时,决不能超出这个时间,强度一定要控制好,一定要从最简单的开始做。
素意接下来的康复并不顺利。每走一步都艰辛异常,每天只能多走一两步,走完之后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体如筛糠,汗如雨下,嘴唇上点点伤痕。
阿姐在一旁见了忍不住对素意嚷嚷:“你那么着急干什么?今天走一点是一点,什么也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你天天跟自己较劲干什么?”
这回站在旁边的石婶却没有阻拦自己的女儿,虽然阿姐的语气不对,但这话其实也是她想和素意说的,她不明白,为何以前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偏偏在这节骨眼儿上和自己较上劲儿了,可这哪是较劲儿的时候啊!
可阿姐嚷嚷了一顿,素意只是静静地坐着,面色宁静,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倒弄得阿姐倒是想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石婶想想,小声地说,“素意,这事儿确实不能着急啊!咱们慢慢练,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说着,伸手抚了抚素意的发丝,“你还年轻,以后还很长啊!”
谁知道听了这话,素意却忽然面色一沉,抬眼望着石婶,
石婶一愣,素意的眼神似乎有种杀气,但是转瞬即逝,让人浑身一冷,寒气从心底冒出来。
“我知道了。”素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阿姐看着素意的样子,心里忽然又满是懊悔,心想着她是一个病人,自己不该声音那么大和她嚷,所以这个时候非常小声地说:“那你睡吧,我们走了。”
等走到门口的时候,站住又轻轻地说:“还有刚才是我着急了,你别往心里去啊!”
素意听着,并不睁眼,只是嘴角微扬,轻轻笑了。
素意从小睡觉并不喜欢有人陪着,所以石婶和阿姐轻轻走出屋子,把门带上。
“不让我们陪着,那凭什么天天让永熙陪着,哼!”阿姐小声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