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一刻，素意忽然觉得好累，觉得身上的伪装哗哗地散落下去，掉在地上，摔出响来，觉得身上的力气一下子都用完了，觉得天上的星星都亮了。
素意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就在这个纸醉金迷、莺歌燕舞地大厅里，素意像个孩子一样，和刚才谈笑风生的自己完全不一样，无声地流下泪来。
本来有情还似无情，怎的相见争如不见。
素意手中的被子慢慢倾倒，黄色的香槟从杯口缓缓地流下来。
这是素意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落泪，此时她百感交集，有见到永熙的喜悦，也有对自己流泪的悔恨与自责，有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又有像海浪一样向她涌来的罪恶感的侵袭，好像自己被无数双手撕扯着，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跑了出来。
素意闭上了眼睛，她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浑身颤抖，她在想着如何能好好将今晚收场。
永熙心里真想上前一步，轻轻拥住素意，然后像以前一样轻轻地拍着素意的背，小声地在她耳旁说着，“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在大家的注视下，两个人像静止了一样，在大厅的中心两两地各自站着。
萧纪和后乘站在永熙的身后，看着远处的两个人，谁也没有走上前，谁也没有走出去。
萧纪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后乘侧脸看了一眼萧纪，低下头，盯着脚下的地面，轻轻叹了一口气，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好像过了一世纪之后，永熙向素意走过去，素意的泪已经止住了，只是混乱的思绪给自己找不到下一个行动的理由，还是定定的站着。看到永熙向自己走来，素意心跳变快了，握着空酒杯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她抗拒着永熙的靠近，又盼望着他的靠近。
永熙在离素意一步之遥的地方却稍稍调整了前进的方向。
素意看着永熙的脸越来越清晰，然后却擦肩而过。
永熙看着素意越来越清晰的脸，还是只与她擦肩而过。
当永熙消失在视线之后，素意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但是只有一刹那就睁开了，她忽然举起已经空了的酒杯，想喝一口酒，但是举到嘴边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素意的心跳的更快了，她的脸变得更加地沉静，似乎更加优雅地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朝大厅的门口走去。
但是围观的人还是盯着素意，仿佛想穿过她的身体，看进她的心里。
素意控制着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体，看得仔细的人会发现，她脸上和脖子上的青筋绷得紧紧地，仿佛随时随定就要断裂开一样。
当大厅的门在素意的身后关上的那一刹那，素意的身体像是海边的沙雕遇到了海浪一样，垮了下去。
永熙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素意的车子从门厅开走，红色的汽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直到看不见了，永熙还是望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米倪小声地说着阿姐和郭穆已经陪着素意回去了。
永熙才点点头。
萧纪和后乘朝永熙走来，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朝着人群走去。
素意在看到永熙的那一刹那，心终究还是放下了，纵使别人说他很好，她还是不放心，但是她却不敢去看他，甚至不敢让自己想他，因为对于永熙，素意早就有了打算，自从回国之后她也一直按照自己的盘算一步一步的走着。
只是永熙最近的参与让她恼怒，但是永熙的受伤却让她受了重伤。
当她知道永熙出车祸了的时候，她慌了，她记得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和思绪，所以她当时走到了窗户前，背对着大家，面朝着窗外，她不知道自己当时要做些什么，她想杀人，却不一定是杀谁，她的想法让她害怕，也让她发狂，整个身体和思想仿佛是一个蚕茧，在水中煮着，然后被撕扯着，被剥离着，被抽离着。
当她知道永熙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她忽然安静了，漆黑的夜里，她一直在床上坐着，用手帕捂着一直咳嗽的嘴，她不想让阿姐听见，松开手将满是鲜血的手绢小心地放在一个袋子了，好乘阿姐不注意的时候扔掉。看着屋子一点点亮起来，素意心里的祈祷也没有停歇，她并不信神，可是她却把她知道的所有的神都求了一遍，她可以放弃她所有的一切，她所有的一切，她都愿意。
当她知道永熙脱离危险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好像空气不再那么稀薄了，呼吸顺畅了一些，周围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像是雨后的世界，变得格外清新而美丽，风也变得清爽，阳光也变得透亮，路上闪闪发着光，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她在想也许是祈祷管用了，她又忽然有点担心，不知道是哪位神仙听了她的哪个愿，假如是用她的寿命来换永熙的，那她可不可以收回，这世界太美好，她有点舍不得了。
当时种种的情绪最终还是化作心里的内疚、悔恨和无奈与悲伤。
为永熙，好像也隐隐地有点为了自己，但是一想到自己又觉得仿佛自己并不值得这样做。
所以她夜夜喝酒，即使喝了吐，胃疼得很，即使第二天头疼得很，她还是要喝，因为如果她不喝酒，她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她觉得血债需要血来还的，但是她现在却还没有铸好取血的刀。
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她应该更努力，但是她真的在努力，努力着不去蛮干，所以也在努力地喝酒。
这种清醒的宿醉虽然消磨着她的不能控制，但是也深深地折磨着她的心。
但是在大厅中看到永熙的那一刹那，素意还是溃败了，败给了自己的温柔和善良，败给了生活到今天的所有美好和愿望，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随着永熙的来到而一下子展现在素意的面前与心里，仿佛这世上本来就如此美好，仿佛之前的种种只是素意的一场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