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一个熟人直率的招呼唤醒,此君在年纪、举止和衣着上与他不无相似之处。
“嗨,傻阿威!”这人叫道,在威廉·沙尔瓦内斯·白斯特的身边停下来。“有什么新闻?”
威廉没有表现出热情,相反,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傻阿威”的绰号(是快乐的小伙伴们很久以前用“威廉”和“沙尔瓦内斯”组合出来的)他听着不舒服,尤其是在公共场合,这种时候他喜欢“白斯特”这个简单而男子气的称呼。但又不好直接示怒,因为乔尼·华生显然毫无恶意,而只是出于习惯这么叫的。
“没有。”威廉冷淡地答道。
“挺无聊的,是不是?”华生君说,对他朋友的态度有一点失望。“不过我听说梅·帕切尔昨天动身回城了。”
“噢,回就回呗!”威廉回答,依然板着面孔。
“据说她要带一个女孩来玩,”乔尼开始用神秘的口气说,“据说那女孩真正是个人尖儿——”
“是又怎么样?”泼冷水的白斯特先生打断了他,“我猜对我没有影响!”
“嗬,没有影响,你对女孩子没兴趣!嗬!”
“毫无兴趣!”断然而无情的回答,“我这辈子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子能让我关心她的死活!”
“真心话?”乔尼问,被这句话中的坚定震撼了,“是真心话吗?”
“是,‘真心话’!”威廉尖刻地说,“她们可以统统死掉,我都不会在意!”
乔尼·华生大为钦佩。“啊,我不知道你对她们是那样的,傻阿威。我一直以为你好像——”
“哼,我对她们就是那样的!”威廉·沙尔瓦内斯·白斯特说,因为再次听到那可恶的绰号而愤然,拔腿便走。“你可以去告诉她们,如果你愿意!”他回头加了一句,然后扬长而去,留下华生君一个人思考着这个从未想到过的厌女症倾向。
他的脑子领会不到,威廉·沙尔瓦内斯·白斯特对“女孩子”的冷酷声明是由于在公共场合被呼做“傻阿威”而心怀恼恨,又没有其他的抗议方式,只能对冒犯者提出的任何话题表示蔑视。而后者惯于把声明当作事实,非但没有受伤害,反而极感兴趣,认为这是一件值得谈论的事情,尤其是和傻阿威如此彻底地置之度外的那一类群的代表去进行讨论。
与此同时,威廉走向城中的“住宅区”,不久(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消了气。他以自己的姿势走路,用肩膀强调一种满不在乎,这是他想给旁观者造成的印象。他对旁观者的感觉是不正常的,因为无论别人看没看他,他都有被注目的感觉。每当他感到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异性走近,这感觉就尤其严重。
就在离他家不到一百米的人行道上,碰到了一个符合上述定义的人。威廉·沙尔瓦内斯·白斯特老远就看到了她。安静阴凉的大路上别无他人,那女孩子和他在街道的同一边,所以形势不可避免,他们要在一生中第一次正面相遇。他在远处就已看出她是个陌生人,因为城里这一带打扮那样时髦的女孩子他都认识!然后,随着距离的缩短,他看出她很标致,实际上,比他认识的任何女孩都标致得多。至少看上去如此,因为不幸的是,陌生人总是容易显得美丽得多。除了这神秘感的优势之外,迎面走来的丽人姿态优雅得足以让一个大得多的男孩想到一只洁白无瑕的小猫,因为她尽管娴静,却又不知什么地方透着那样一种顽皮,此刻正清清楚楚地表现在她的目光中,她在注视着她右手臂弯中那个轻盈的毛茸茸的东西:一只毛像棉花、脖子上系着粉红色丝带的小狗——一个饱受宠爱,而对它的福气浑噩不觉的动物。它差不多睡着了!
威廉没有看见狗,一个简单的、解剖学上的事实是,当他看到那女孩这般窈窕时,他的心——他的心脏开始了一种搁在上年纪的人身上会让医生慌忙跑来的活动。此外,他的脸色也变了——突然泛起红潮。他呼吸困难,横膈膜受到压迫。
事后他说不出她左手打的那把小阳伞的颜色,但当那阳伞越来越近时,一片玫瑰色的轻雾扩散开来,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美丽的粉红色。在这片柔光下,她垂着眼睛,好像没有注意到威廉,甚至在他们只有几米远的时候也是如此。但他知道她会抬起眼来,他们的目光肯定要相交——他用脖子在衣领上奇怪的摩擦动作来做准备,本能地想通过这样使自己放松,摆出适当的男子汉的冷漠。他感到这努力失败了,他那致命的激动在几英里外都能看出,不要说几英尺了。就在那最可怕的一刻,她长长的睫毛慢慢抬起时,他灵机一动……
他张开嘴巴,当她的目光正正地、令人心惊地与他相碰时,他把三根手指捂到嘴上,并伴以一点声音,证明她撞见他在打哈欠。
“喔——呵!”他说。
一瞬间,她眼中深蓝色的火花更亮了——温柔的蓝绿色箭头射穿了他。然后,她的目光从这难以形容的碰撞中抽回,那双穿着白鞋的小脚继续带着她朝前走,离他而去,而他自己那突然显得黯淡的皮鞋则朝反方向迈动——威廉必然地跟着它们,尽管十二万分地不情愿。然而就在他和那佳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将脸别向一边,说话了——实际上是小声咕哝,但是他听到了。
“小毛毛,醒一醒!”她用妈妈哄小孩的口气说。“这么冷漠!”
威廉的脚步和呼吸痉挛地停了一下。有一刻他以为她在对他说话,然后他才第一次注意到她臂上那个毛茸茸的小狗头,随着她的脚步软软地一颠一颠。他才明白这话针对的先生是小毛毛,而不是威廉·沙尔瓦内斯·白斯特。不过——她会不会是在影射他呢?
呼吸回来了,尽管尚未恢复正常。他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那迷人的小阳伞在林荫道上款款远去,迎接着枫树枝头洒落的阳光,那绒球般的小狗头还看得见,在一片薄纱衣袖上有节奏地颠动。她是不是说威廉冷漠?她会不会实际上是针对威廉的?
他跟了两步,但一阵令人窒息的羞怯立刻阻止了他,生怕她回头看到。他转身大步冲向自家的大门,一路没敢回头。等他假装无心地回头看时,她已经不见了,显然是转过了拐角。然而街上似乎并未变空,还留着一种温馨的东西,空气中还有一种玫瑰色的魔力。威廉一只胳膊肘搭在门柱上,手托着下巴,久久地凝视着佳人消失的方向。他的灵魂在颤抖,因为她做得太成功了。
“‘冷漠’!”他喃喃自语,对自己极端冷漠地模仿她的口气而感到激动。“冷漠!”这正是他想留给她的印象——他是一个冷淡、冷漠的男人。这是他想留给所有女孩的印象。还有“玩世不恭”!那天梅·帕切尔说乔·布利特“真是玩世不恭”,他很嫉妒,当即花了一个小时给帕切尔小姐上实例课,想让她看到威廉·沙尔瓦内斯·白斯特比乔·布利特还要玩世不恭一倍。可是这番苦心是白费了,因为威廉不懂,帕切尔小姐只是在向布利特先生发出一种信息。这种手段在她的同性中并不少见。她希望威廉传播她的话,好让乔·布利特听到,来问她是什么意思。
“‘这么冷漠’!”威廉喃喃道,做梦般地倚在门柱上。“冷漠!”他试图学出那佳人声音中娇滴滴的特质。“冷漠!”重复着这个甜蜜的、令人神魂颠倒的词,他陷入了一种恍惚状态。模糊而美丽的画面在他眼前浮现,其中最清晰的是他自己骑在马背上,在小毛毛与一辆赛车之间飞驰。把小东西还给它的女主人之后,威廉满不在乎地坐在鞍上(他有皇家禁卫军的派头),训练有素的骏马扬起前蹄,打了个转,准备出发。“可是我还能再见到您,好好地感谢您吗?”她哭着哀求。“后会有期。”他答道。
然后策马而去,把她留在一团尘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