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才听到“摔碎”两字，脑袋轰然一声只剩空白，面前两人争论些什么，他全听不进去。
此时青衣脚步匆匆、面带愁容已由殿外行至殿内上首凌云身侧，她本应有话要说，但见殿前尚有旁人却又未开口。青衣明为凌云身边的大仙使，但平日里若没有其他安排，青衣其实是守护沉儿的暗卫。
凌云见她的神态，猜想定与沉儿的事情有关，他实在稳不下心神去从崇山和暮云那些附带太多情绪，缺乏理性的话中去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他只想快快听青衣的回报，凌云顾不得有没有其他人在场，急不可耐直问青衣：“她怎样？”
“启禀陛下，宝珠被暮云长公主投入凡尘，化作女胎，投胎入汴京城内邢府林夫人腹中，但其元灵不全，不知成人后灵识、肉体是否康健。因宝珠已堕入轮回，青衣恐乱其命数，不敢插手，害陛下忧心，请陛下责罚！”
凌云听闻沉光还活着，虽不舍她落入凡尘，也长嘘了一口气，稍平静一点。忽而又想起她的另外一部分元神不知飞到到哪去了，也不知还找不找得到，复又惶惶不安。
这消息剜着他的心窝，他许久没能缓过劲来，半晌才控稳气息冲崇山和暮云说道：“大哥，云儿，你们且回去吧。”
“陛下，暮云是来请罚的！”听到青衣的话，暮云也看到一丝希望，愧疚稍减，心情好了一点点，但终究是因她差点酿成大祸，她还是没法原谅自己，倔劲又起，扑通一声再跪了下来。
“宝珠下凡历练，也是命数，她既还能活着转世，本尊必能保她周全。”凌云的语气蕴含刚毅，这话他是安慰暮云，更是在给自己决心：“大哥、云儿请回吧。”
暮云还想说什么，而凌云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就反过身去，再不言语。
崇山见状，有些心酸，强拖了她起来，又对暮云做了噤声的手势，拉她退出殿去。
～～～分段线～～～
闻及崇山和暮云的脚步渐行渐远，凌云松下强拘在体内最后一丝气力，直接软倒在立脚处。
按理说，天仙之灵在元神；地仙之灵在内丹；尸解仙为凡物修炼，初时可有七魂六魄，但随修为精进，其七魂六魄亦渐渐凝结，待修炼进阶后也渐渐化为内丹或者更高层的元神。所以神仙，除却最初始的尸解仙，灵识具都非常稳固，不存在凡人间什么七魂飞了三魄之类的说法。一个神仙，如果灵识元神不全，基本就是魂飞魄散的结局，所以天界的八卦里常见哪哪什么什么男神与下界小妖私会，被原配刺破精元、内丹，双双殒命云云…神仙被戳破精元等同于死亡是上古以来神类意识形态里众神的共识。除非，有神力超然的大神或者借助什么灵力强大的神器拘回灵识并且能让灵识重新稳固如石，此方有可能保神性命。但这种保全性命的方法，在神魔各界中都属奇迹，极其罕见，毕竟天时地利神和缺一不可，神器难得、大神大魔难得，肯倾尽自身能力相助的大神大魔更难得。
鲛族一直脱出各界，神秘、富庶、聪慧却羸弱。当年沉光慷慨赴死前，神魔各界也无人真正知道鲛族究竟属人属神还是属鬼，没人知道他们的灵识藏在何处，即便在他们手里陨灭的鲛人不可胜数。凌云亦是知晓沉光抱了赴死之心后，在上清天密书堂上古奇书中苦找一月才布下尝试凝聚鲛人灵识之策，直到一万年后，沉光重生，凌云才确定原来鲛人一族大约也是上古某神一派血统，她们的灵识亦是承载在元神之中。
如今她元神破损，况还有部分不知所踪，他先前毫无准备，这可如何是好？
“都怪我，一定是当初复生你前，凌云太粗心，没注意沉儿的元神凝聚不稳。难怪你总是随意出窍，灵识能一分为二。这些都早有征兆，我却无睹！”
神仙下凡投胎实际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转世，他们不同于凡人三魂七魄，即便下了凡仍以元神聚灵，也多天赋异容或异禀，非常人可及。他全没有心思去考究“一个元神分散开来的神仙为何尚可活命”这样的学术难题，只觉得他与沉光之情途一路走来实在坎坷万千，求不得、爱别离、担惊受怕、跌跌撞撞……一时突如三界中所有委屈不甘之气皆朝他袭来，如万剑穿心。
“陛下，公主既仍能投胎，此异像便不可用平常三界规矩解释，既然超乎三界，公主未必就不能安然归来。”青衣蹲在凌云身旁轻声安抚他，这场面和一万年前那日一模一样，青衣的眼圈红红的也泛起了水晕。
凌云突然就绷不住了，哭得和孩子一样。
一个费尽千辛万苦，用了漫长岁月才换来的梦境，还未能触碰到又被人打破。这一万年，她一直守在凌云身旁，桩桩件件都看在眼里，青衣知他的委屈懂他的痛，她犹豫了一瞬，终于将凌云揽入怀里，由着他枕着自己膝头嚎啕痛哭。
“陛下，公主虽元碎，却仍安然投胎，许是鲛人与上界神仙也并不全然相同。方才西极王与长公主在此，属下不敢多言。属下追下界有探过邢夫人腹中婴儿，公主胎身体内灵识由魂魄牵引，虽丢了和魄、力魄、恶魄三魄，但其余三魂四魄皆同凡人。许多凡人丢了一魂二魄的，也尚可存活，顶多灵识残缺有些痴傻、体弱之类，且凡世招魂引魄之法盛行，一旦魂魄归一，人也就康泰了。公主毕竟强凡人太多，如今这般也未必就有恙，陛下且先放宽心，剩下的事情属下一定会去查清楚的。”青衣轻柔抚摸着伏在她膝上颤抖哭泣的他，心也跟着抽了抽：“陛下，两万年前东君殿下元神破碎，公主把他救回来了；一万年前公主元神消散一丝元气都不存，陛下亦有能力将她救回；这一回公主尚且活着，与当年相比想必应是更加容易，只要陛下莫急莫灰了心，且不说换回公主的人，即便是公主的心，陛下也一定能够得到。”
是呀，万幸的是她还活着，就算残缺着，要想复原总不可能比一千年前更难。为了能和她在一起，他什么苦都可以吃。他也坚信，他是沉儿的依靠，只要有他，沉儿便只会越来越好，她不可能死。那一万年的煎心熬骨都受过，他再没有什么是顶不住的。
凌云安静下来，捋了捋凌乱的衣袍，平复了呼吸，重新站起来。
“你先去司命局了解下情况。”
凌云的语气形态都恢复如常，就仿佛刚才强烈的情绪宣泄完全没有发生过，青衣有些怔住了，也为这样一个隐忍的凌云深感心疼，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了，磕磕巴巴回了个“是”。
～～～分段线～～～
翌日，青衣来到凌霄殿下，天帝御前。
“青衣找主管公主命数的天璇星君打听了，天璇观公主命像见公主的部分魂魄似被牵引朝一个凡人去了，公主此次轮回必将与此人大有瓜葛。属下又查到此凡人正是东君殿下投生……不知……不知这是否长公主有意为之。”
“暮云毕竟是本尊嫡亲妹妹，如今沉儿虽跌落凡尘，毕竟还有生机。他们对本尊有怨，本尊也的确有负他们。随他们去吧。如今弄明白沉儿是否有危险才是首要。”凡尘中生灵何止千亿之众，怎么沉儿就偏偏和夋羲撞在一起？这样的安排必然是暮云耍脾气故意为之，怎可能是场巧合。本以为将她安排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再给予每时每刻的看护就能安全，没想到还是大意了，她又一次朝夋羲去了。凡尘中事只要不有违天道，神仙是不能插手的，若为此需遭受天谴，他并不在意，但因此误了沉儿回来，他可是万万赌不起：“凡间之事虽不能插手，但宝珠和夋羲的动向还需时刻盯着，有事即刻来报。特别要查清沉儿另一部分真元去了哪儿！”
“是！”青衣领命，却任杵在原地，并未离开。
“还不去，留在这里做什么。”
“属下未保护好公主，应领百剑穿心之刑。”陛下心中最不情愿的就是让公主和东君殿下有相遇的机会。如今她不但没有守住公主，公主还投胎转世朝殿下去了，她真是罪当万死。
青衣非常懊恼自责，跪地请罚，头都埋在了地上。
凌云拂袖反身而立，语气寒如冰霜：“本尊以为你当领诛魂杀魄之刑。但念在长公主插手，你不便现身也无力对抗，且饶你这一次！快去凡间做好该做的，再出纰漏，自来领刑。”
“遵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