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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莪宫坐落在章莪山高高的山顶上。
回章莪宫时,正当晌午,毕方看到沉光之时,她就迎着烈阳站在章莪宫最高的西隅沿着壁崖而建的玉章台上静静看着高台下夫诸与灵枫打闹成一片。
峭壁下的汪洋上腾起阵阵海风,将那小小的身影吹得仿佛随时都要飞远,让欣喜归来的他心中立时浮起一阵酸涩的怜惜,嘴上却说:“这都能下床了?不错不错!”
“嗯,枫林谷鬼医亲自诊治守护,三界中怕是没几个面子有我大了。”
“那是,这自信必须有,若换作别人,灵枫那丫头正眼都不带看的!”毕方突然发现刚才的几句寒暄与自己长久以来经营的“普通好友”身份有些不搭,立马复原画风:“不过呢,你才刚能走,还是不要爬到这么高的台子上来,风又大,万一吹到海里算谁的?这里毕竟是章莪山,到时候还得我埋。咱俩也算好友多年,可不能给我添这么晦气的麻烦。”
“记住啦,真小气。你家里里外外百十里寸草不生,也就这园子看着还算顺眼,站在玉章台上稍稍能顺顺气,我才没忍住上来的。”
范金为柱、檀木作梁、珠贝穿帘、玉壁掌灯……这样的章莪宫,她竟然“寸草不生”四字便草草概括了……毕方内心恨恨的叫骂声奔腾翻涌,压抑住内心的不爽,最后四平八稳的说:“章莪宫在鬼界也算一处名胜,多少人恨不能在我家梁柱上写上写个到此一游。到了留珠公主嘴里却如此寒酸,公主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他还想说“……所以说女人不能与女人逞口舌……”,可分明看见沉光俏皮一笑之前,笑容中曾闪现过一丝讪讪。毕方在心中暗拍大腿,留珠公主四字还是不提为妙的好……“额,你刚傻愣愣瞅这两只皮猴子干嘛呢?”
“呵,突然想弟弟妹妹了。”
毕方听她说想弟妹,一时语塞,顿觉得回复什么都不是合适的。
“什么表情?我没那么脆弱好吧,几万年前的事了,也就想想而已,平静的想想。放心哈。”
“沉心、沉想……,第一次遇见你,就是在章莪山下,我记得你也是在旁看着两兄妹俩打闹。”
~~我是回忆的分界线~~
嗯,恍若隔世……那是多少个春秋寒暑以前的事情了。
可弟弟妹妹喜悦欢腾的笑声却清晰如在耳畔。那是她刚刚成年,父母第一次交予她一些族中之事,母亲千交万代:外面的世界多么多么残酷,多么多么危险,其他种群对鲛人多么多么不友善……诸如此类。年轻过的人们都知道,母亲的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听得进去,从没有人以此为然……母亲念叨的、劝阻的越多,我们反而越跃跃欲试。
沉光亦是如此,第一次离开暗不见天日的龙绡宫,外面的天空是蔚蓝色的,外面的地面站立时那么实在,外面的花花、草草、鸟鸟、虫虫……无一不令她欣喜,甚至外头没有泥腥味儿的空气都比深海中更芬芳一些。
父母对她爱之深,故而第一次的任务其实很稀松简单,她没费什么气力便完成了。可这却给了她母亲言过其实、危机不过尔尔的错觉。
第一次见世面很顺利,令她生出满满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武。第二天便经不住她幺爷爷的大儿子家对宫门外世界充满好奇和求知欲的堂弟堂妹的“哀求”,偷启了机关,带着他俩出了宫门出海去了。
由于偷跑出来,不认得路,手中又无趁手的地图,他们横冲直撞第一站到的便是沿南海而立的章莪山。光秃秃不见一点绿光的章莪山在海面上及其好认,沉光与弟妹们为了不迷失回家的路,便选择了这里。
在山下,沉光第一次见到毕方。他穿得光鲜亮丽,一看便是身份卓然,却被一大群衣着打扮看起来身份地位好似远不如他的鸟妖、山狰拽着各种拳打脚踢,各种言语侮辱。他没有哭,虽然无力反抗,却咬着嘴唇抵死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个倔强的少年立即让她联想到母亲口中鲛族于世人间的处境,生出怜悯之心。
鲛人的精元中可以凝聚出极其庞大的能量,稍行修炼便能量强大,奇怪的是这些能量最终只能用在精修皮囊,化生明珠、灯油、鲛绡等等……从来不能成为保护自己的力量。鲛人是柔弱的,即便与凡人肉搏,也能被轻松打败,但所幸,他们精于机关精巧之术,勉强可以自保,故而才得以存活至今。
当日,沉光便以机关精巧之术救下毕方,从此结缘,一生牵绊。
~~我是回忆完了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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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可惜我没用,保护不了他们。”
沉光故作轻松,毕方看出后,没忍住又如知心姐姐般,安慰了她一把:“你已经努力了,你是个好姐姐。”
“哟,谢章莪王夸奖,能从您嘴里听到表扬,我一定是太优秀了!”
“偶尔也得表扬一下,我怕世界给你打击太多,你偷偷发现了你的呆滞。”
“切。懒得理你,站累了,我回去了。”
沉光沿着玉章台的阶梯往下走,毕方见她步伐颤颤巍巍,忙抓住她一边胳膊。
一直留意着这边动向的夫诸、灵枫二人也跑了过来。
二人皆向刚刚回来的毕方打了招呼,夫诸看见轰他回来的恶人分外眼红,恶狠狠喊了声“哥”;灵枫看见毕方,开心不已,羞涩喊了声“方哥哥”。
在毕方“嗯”过以后,灵枫赶紧扶起沉光另一边胳膊。夫诸故意闪到毕方与沉光之间,毫不费力就撞开了毕方扶着沉光的手。那个别扭的男人,收拾他,轻轻松松。
夫诸目测了下,阶梯有些陡,他怕灵枫扶不稳沉光,一会儿把她自己摔坏了,连忙心疼的搀扶着沉光另一条胳膊,与灵枫配合着。
只听夫诸边走,突然表情悲惨,言辞凄厉:“沉心、沉想虽说只活了几千年,那在人间也算得不可企及的高寿了,况且有个好姐姐全心保护,几千年全过得无忧无虑,也算是好命的……哪像有些别人家的弟弟妹妹,没人疼、没人爱,从小自生自灭,生命像烈风中的残烛,身体像发育不良的野菜……就算再活个几万年,也不过就是凄风冷雨中孤独的小草……”
“有些人家的弟弟本来就是野地里捡来的,那能一样吗?”
毕方面上波澜不惊,毫无悔过之意。夫诸满腔怒火愈发压抑不住,咬牙切齿:“沉心沉想也不过就是姐姐的族弟族妹……!”
“族弟族妹总也是同族,多少也算亲戚,本王跟走兽可攀不上关系。”
毕方依旧面色无动,夫诸正欲再辨,只听灵枫阻止:“夫诸,你别老惹方哥哥生气,而且,而且沉姐姐也需要休息。”
听到提醒,夫诸放低了声音,但还是不死心冲灵枫说:“我可是在为你争取福利啊!你怎么分不清敌我呢?”
“小诸,赶紧停,在他面前你还想翻出天去?如此看不清楚局势……?枫丫头那是你哥的铁杆迷,你还指望拉去自己阵营?”沉光朝夫诸附耳:“认清形势,在灵枫这,你永远不是毕方的敌手。小心你哥给你小鞋穿!”
沉光戏谑笑着,夫诸一脸委屈:“那不是指望沉姐姐能支持正义嘛,只要有你支持,毕方哥必无赢面!”
“哟,别抬举我,我也不敢,小气王的名头不是白来的,不敢惹,怕遭打击报复!”
“姐,你啥时候也这么怂了。跟当年比起来,威风大减。鄙视!看不起!”
“在人家的地盘,也得学会识时务啊。下次去了你中山的地界,我就都听你的,不怕他。”
四人一路说说笑笑吵吵闹闹往玉章台右首的石岭园深处去了。园中原本是各种奇珍异石林立,如今在园子深处多出一棵参天大树,苍翠的树荫几乎遮住园中半幅天空,树上开满白色的梨花,海风吹过不时飘落点点白瓣,正是那棵海阳秋月。
毕方特差了百来名专业学习过的心腹妖奴专心养护此树,故而寸草不生的石林中,十来人方能环抱的海阳秋月也顺顺当当存活下来。
见四人同来,早有妖奴将树皮掀开,如同揭起帘幔一般,三人陪同沉光向内里行去。
沉光如今魂魄不稳,肉体之伤也方才转好……又到了她该休养恢复的时候。
“过去的事权当过去了,鲛族如今虽更大不如前,也还有我和夫诸看着,你且好生休养,全待大好了,再做打算。”待沉光行至树内新备的软榻上躺下,毕方便正经言辞道。
见沉光也突然摆正了表情回答过“知道”,毕方又对灵枫说:“灵枫,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辛苦了,照顾好你姐。”
夫诸敏锐的听出他语态中有浓烈的爱情的酸臭味,连忙继续拆台捣乱、打击报复:“灵枫大夫,你有没有一种男主人将女主人托付给你的错觉?”
灵枫慌乱的瞟了一眼毕方,忙揪了夫诸一下,红扑扑着脸冲沉光急匆匆说了句,就跑开了:“沉姐姐,我给你煎药去。”
毕方照夫诸头上就是一掌铲去:“你小子,每天有这么闲吗?叫你带些人去龙绡宫外巡视,怎么还在这躲清闲。”
夫诸灵活躲过一铲,向外边跑边喊:“鸟兵、兽兵就有,让我上哪带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