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着他走出图艺楼。
“怎么回事?”他不回答我我就这么一直问下去,可一直到预备铃敲响,他也没有讲话。
心情是怎样的?心疼?生气?疑惑?
总之我甩下了他,走进了教学楼。
毫无疑问,那是几节无法平心静气的晚自习。
在我做试题的时候;在做完试题,拿来答案和红笔的时候;在核对答案进行检查的时候;在拿起下一门科目试题的时候……
我总是想起赵湾的胳膊,青紫斑驳。
毋庸置疑的是,我否认暴力,否认任何时刻的暴力。
从赵湾告诉我,他们家教极严的时候,我就心生同情与反感,同情他,反感他的父母。
暴力本身就是错误的,以暴制暴我都无法完全赞同,遑论对如此乖巧的孩子呢?孩子还小,他们没有能力独立生活,需要父母的抚养,需要父母的庇佑。父母无意识的重话可能真的会伤到孩子,因为他们孤零零地来到世界上,拥有的只有父母;父母随口乱编的谎言也可能惊吓到孩子,因为他们那么单纯,相信童话世界,相信王子与公主的幸福生活。
所谓的“翅膀硬了,我说的话你都敢不听了”,其实只是孩子拥有了独立自主的能力,他们能够自己做出选择并且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不需要如从前一般,故而对父母的“畏惧”退居此位。
试想,赵湾还那么小,那么乖。他做错了一些在别的家庭里根本算不上是错误的错误,因而被责打,可他不能反抗,甚至不能为自己争辩。因为他尚是弱小,他需要依附。
他语气里却并未流露出对他父母的不满,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哎,不对。为什么他受了伤就一定是与家庭有关系呢?为什么不可能是打架了呢?我一个外人,去揣测他人的家庭关系,如此是否太过多事与自以为是?
我更加肯定了一件事——
我是个言行不一的人。
口口声声说什么不逼你,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可今天的赵湾那样明显的不愿开口我都不能察觉?
呼。别想这么多了。学习吧。
我将厚厚的数学一轮复习书一点点、一点点地做下去,直到天色彻底黯淡,直到第二节晚自习休息。
课间时间,我有些闷,想出去走走,又不想下楼,便想着穿过走廊,去楼与楼之间的连廊歇歇,刚走过去,低头看着地下,那是一个小院子,夜晚已然看不出太多,就在此刻,我清楚地看到了赵湾。
他怎么知道我会来到连廊?他又为什么等在这里?
他正仰头看我,许是隔着太远的距离,往日不敢正视我的赵湾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旁边是树,旁边是乒乓台桌,旁边是两栋楼,他站在一片凹陷里,固执地仰望着我。我亦回报予他真诚的回望——春天的树。
赵湾,我说你是一棵春天的树。你提醒了我春天总会来的,人总是闪耀着的,可是你自己呢?我也想要你沐浴在春光里,摇曳树枝,向上生长,我也想要你无忧无虑地快乐成长。
你给了我力量,我也想回报给你。
第三节晚自习以及之后的小自习时间,我全部用来过文综三本一轮复习书上的基础知识释读以及文综笔记补充。大脑和手一直在不停地运作,我竟一次也没有想起赵湾的事情。大概是那时起,我才意识到,我的注意力能够自主地集中在一起,或者说无意识地下意识地集中注意力。
等到稀稀落落的有人离开,我才意识到,自习结束了。
去图艺楼看看吧?赵湾可能在那里。
就这样想着,我来到了图艺楼,果然看到赵湾坐在老位置。不知为何,每次在这种疲倦的夜晚看到他的背影,看到灯光与月光照着他,一点点地走近他,就好像陷落进被子的柔软,就那样舒适,那样安心。我突然就不想追问了,就像妈妈说的那样,有人适合独处。也许赵湾就是喜欢独自一个人舔舐伤口呢?我要尊重他。无比的,十分的,非常的。
“你好呀。”我坐在他对面,把书包安置好,掏出英语题,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轻快。
赵湾明显是没有在用心学习,往常我可能会吓他一跳,不论我怎样地出现,可今天他很平和地几乎是等待着抬头看我,“你好呀。”
他也学着我的口气。
我没有再提那件事。
四篇英语阅读做完,对了答案,进行修改,重新挑选出需要查找的生词和词组。我心满意足地起身要离开,这才发现赵湾还是看着我,不同的是,他在流眼泪。
静默地,不语地。
甚至面部表情都没有发生变化,只是眼泪在流出来。
我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我们出去说,好吗?”
他似是忽然反应过来,极其尴尬地胡乱抹了一把,闷头走出去。现在校园里人还是不多,第一批要走的已经离开了,第二批要离开的尚未出发,于是他陪着我走过那段林荫小道,昏黄的路灯间隔着。
“知道你不想回答,我还一直问,真的是对不起。以后再也不这样了,行吗?”我手拽着书包带和杯子带。
赵湾突然停住了,我以为他还在生气。
“我以前也这么保证过,但还是说话不算数是吗?假如,假如还有下一次,你提醒我,我一定能反应过来。”
他不说话,还是低着个脑袋。
“那我当你接受了。”我偏头看了看他的表情,“我相信你能够处理好。”
“不过……你要是觉得有难度的话,可以向别人求救,如果你愿意,我欢迎你!”我将头凑到他的头下方,仰头看着他的脸,“听懂了,你就眨眨眼。”
赵湾没有反应,于是我向他眨了右眼,笑了笑,快步离开。
他突然将我手腕拉住,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头埋在我的脖颈上哭了起来,呜呜咽咽像个小孩儿。
“你是小哭包吗?怎么老是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