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脸涨得通红，腼腆地低着头，一只手捂着画，另一只手乖乖地伸出来。
我哑然失笑，轻轻地把尺子在他手心敲了敲，“好好学习。”
他的手还撑在那里不动，像是真的等待惩罚。
我心下觉得好笑，又拿着尺子轻轻敲敲他手心，把尺子放在他手心，“好啦。我没有生气。”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我，用两手把尺子托着，很恭敬地放在桌子上。
我纯粹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他有那么大的反应，“怎么了。”
“嗯……”他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谁都有一些不想或者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情。”我把资料书整理好，“所以没关系。”
他那怯怯的神色慢慢消退了，点了点头。
我拿出数学练习册、草稿纸、橡皮和自动笔准备做题，可能是因为数学学得相对较好，比较容易陷到题目里，全神贯注，集中精力。这是我在长久的厌学经历中总结出来的唯一能拉我进入学习状态的方式。而自动笔则让我觉得心安，写错了随时可以修改，也不会在题目上留下太深的痕迹。
那天的数学题比较基础，我做题的速度也比较快，自修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而我，果不其然只写完了数学作业。
不过，这也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吧。
预备铃响起的时候，我开始收拾书，我拿的书并不少，几乎各科都有，一大厚摞摆在一起，只动了一本，极好整理，把笔插进兜里，甚至忘记了对面坐着的赵湾。
我刚走出图艺楼，赵湾追在我身后，缓缓跟着，“学姐……”
“啊。”我才惊觉赵湾的存在，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就在我没想好要怎样对赵湾开口之时，突然听见他说。
“学姐对不起……”
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该道歉的不是我吗？但马上就要上晚自习了，我赶着回教室，来不及同他多说。纵使我有厌学情绪，但是不迟到是对任课老师的尊重，是作为学生的基本素养，是一种该有的教养。
“晚自习之后在图艺楼见，好吗？马上要上课了。”
我已经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找他，竟发现赵湾还站在原地，我快跑几步，“我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真的！晚上说，好吗？”
他低着头，又点了点头，像是要把头埋进胸膛里，并不挪动。
“再不去上课我要生气了，快去！”我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晚自习上，老师讲解了几道习题之后让我们自习，我的心又开始飘忽不定，看着密密麻麻的字甚至有些恶心，那种顺畅的做题感觉还是停留在图艺楼的那短短四十分钟，并不能真正带回我的学习生涯，这令我有些沮丧。
当思绪从学习上飘出来，我又想起了赵湾的欲言又止。
那个小孩儿太敏感太脆弱了，他好像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和人相处，只是短短的几次见面和一次并不多言语的共同学习时间，让我感到他的沉默敏感，只是一味地道歉、顺从，像是那种将一切的尴尬、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的小孩，而他托着尺子的那种恭敬感……
正出神，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我。
是我的班主任段老师。
文理没有分科之前，我在杨老师的班级里，曾做过一次班会，那次班会的主题是理想。在会上，我运用学习政治的“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的模板来讲理想。先是将理想分成了阶段，如短期、中期和长期。我表示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作家，希望在生命尽头能够有资格对陪伴在身边的人说，“我是为了文学而生的。”可能是我激情澎湃又不乏条理和真切的演讲，以及引用了我当时最爱的作者笛安的许多话语和我的阅读经历来描述，作为语文老师的杨老师对我大加夸赞，甚至说我是“才女”。多么高的称赞！
巧的是，杨老师与段老师是好朋友，杨老师向段老师多次夸赞我。我没有让两位老师失望，在高一后半学期的所有考试中，我都是班级第一。只是高二以来，我的情绪整个儿地影响了我的学习，只能勉强做做作业，还经常完不成假期作业。
老师们很担心我，其实，我更担心自己。
爸爸妈妈工作忙，我不到三周岁就被送去了小幼儿园，一直到高二，这中间的十五年我过的并不算轻松，可我都咬牙坚持下来了，最后的一年，这决定我能不能登上更高更好的平台。我不甘心。可是整个身体已经疲倦了，厌倦了日复一日的竞争和逼迫自己向上变强。
“最近有看书吗？”段老师将我叫到走廊里问我。
“嗯……”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真的不是我不听话，我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的整个儿心都在倾诉着一个字，“累”。
我以一周一本书的频率大量阅读着，只有全身心投入在一本本小说里，我才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快乐，我将一切现实生活中的苦都以小说为依托排解，纵使对我好好学习没有帮助，但我慢慢能够发现生活的快乐，那些可怕的自杀念头再也没有出现。懦弱一点来讲，当时我最怕的是，并不仅仅是没有好的前途，我更害怕我自己意识不到人世间的美好，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还有一年时间，就要上高三了。老师知道，你是个有个性，有主意的孩子。”段老师叹了口气，“大学时间很长，我相信我们李元一定能很耀眼，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很优秀的作家呢。可是，现在，纵使我们多次强调素质教育、素质教育，可我们中国的人太多了，我们的教育还没有能够先进到不在乎你们的成绩，这是现实。”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段老师真切的关怀，我也没有信心能够从明天开始打起精神努力学习。
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