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赵湾应我。
“什么时候来学校？”我问他。
赵湾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下周一吧。”
“好。”我也回应他，“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也别焦虑。”
“好。”赵湾的声音轻轻的，我很担心哪一天他会有些受不住。
“遇到困难太正常了。只要不放弃，什么都还有可能。我们还这么小，就算真的耽误了一点时间也没关系。你不要觉得有负担。”我希望他不要因为没来学校，没能跟着同龄人的步伐一起前进而感到不舒服，“每个人成长周期也不一样的。稍微迟上一段时间也是没关系的。你可以调整好再来学校，就算休学一年也没关系，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舒服了，迟上五年上大学也没关系的。”
我感到赵湾哭了，细细碎碎的抽噎声传了过来，我也没有讲话，想着，再等等他，给他一点时间。
奈何夜实在是深了，考试了一天，又对了一晚自习的答案，情绪低落也让我很容易觉得倦累，回到家又进行了学习，洗漱完成，和赵湾通电话，绞尽脑汁地安慰他，鼓励他。
我感到我已经累到不行了，一点点力气都没有了。
一边等待，一边困倦。
我的呼吸越来越均匀，越来越平和，睡眠就要来临了。
半梦半醒之间，赵湾在电话那头轻轻地说，“我想跟你一起长大，不想被你丢在原地，甩在那么遥远的地方。我有时候觉得，你就是一朵云，很高，很干净，俯瞰着我，可我就是一摊烂泥，丑恶又黑暗。这就是云泥之别呀。”
那晚的我意识太过模糊，只听到了那句“我想和你一起长大”，之后便睡了，睡得很沉很香。
很久之后，赵湾给我听了一首歌，叫《云烟成雨》，他告诉我，里面有几句歌词是这样的——
“我多想再见你，哪怕匆匆一眼就别离。”
“若一切都已云烟成雨，我能否变成淤泥，再一次沾染你。”
可我此时仍然不知道，在我面前，赵湾的自卑、焦虑、不安、苦恼。
我只是知道，我在赵湾面前亦是带着自卑感的，他高瘦，家境好，性格好，学习好，内心坚强，也知道关心人，体贴细心。而我，见识少，有些胖，遇事慌张，总是多管闲事。
我有很多的毛病，赵湾有很多的优点。
有时候我担心在他面前露怯，于是装作若无其事，话说得看起来很拽很牛，可其实胆小得很。
不出意料，我那夜梦到了赵湾。
他在我的梦里总是很多元的。
我的梦是很暗的色调，两排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等待些什么，海浪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天空像是风雨欲来时的阴沉灰暗，亦像海水疯狂涌入天际，倒灌进人间。
我回头，就看见了赵湾。
他背后的天暗沉得不像话，好似平静河水下暗藏的汹涌。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他。
心里的喜悦难以抑制，我想要见他，甚至想要拥抱他。
他对我笑了笑，我一瞬间甚至有种春暖花开的喜悦。
正说着，看见一个东西滚了下来，我便问他，“是你的东西掉了吗？”
赵湾低头看了一眼，“哦是是是，谢谢呀。”
他俯身去捡拾，右手无名指上却折射出极亮极刺目的光芒——那是一枚结婚戒指，他戴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晃得我眼睛生疼。
借由这枚戒指的光亮，整个灰暗的世界就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光线几乎要涌进来，可还是环绕着那枚戒指，环绕着赵湾。他是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芒。
我失神地看着他，觉得心里隐隐作痛，可是我没有讲话。
“爸爸，爸爸……”
一个很稚嫩的声音在耳边清澈地响起，我顺着声音来源去看，才发现了一个小女孩，站在我的背后，只是我一直没能发现她。
她走得还不是很稳，跌跌撞撞地要走向赵湾，可是吐字却特别清晰，“爸爸，这是谁？”
我的心狂跳不止，居然有种被捉奸的感觉。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做，甚至还没有搭上话。
我弯下腰，尽可能自然地将小女孩儿揽在怀里，但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
怎料我刚刚将她环在怀里，她就开始尖叫，嚎啕大哭。
赵湾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女孩儿抱在怀里，还晃晃悠悠地颠着她，一边摇，一边哄，“哎呦，不哭了，不哭了。是不是姑姑抱得不好？”
“姑姑”？
也是啊，他一直叫我“姐姐”。
“姑姑好笨，都不会抱宝宝，宝宝不要哭。”
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回应我，抱着孩子渐行渐远。
他离开的时候，一步一步，光亮慢慢消失，整个世界像是地下城市，荒凉破财，灰暗沉寂。
他的脚步声渐渐弱下来，直到他彻底离开的时候，我看不到他的时候，海水突然猛地倒灌进来，将每一寸空间填满。
世界开始仄歪，开始倾斜，开始崩塌。
我的身体缓慢地上浮，无尽头地上浮。
这个梦的光影明暗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我过了很多年，依然记得这个梦中的灰暗与明亮。
走在路上，我突然想——总有一天，赵湾要结婚的。
他会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小孩。他会维护自己的妻子，他会抚慰自己的小孩，他的生活重心都将放在让他们幸福这件事情上。
遇到事情，我也不会再麻烦他，更不会在深夜发过去信息，或者是打过去电话，不能叫他的老婆误会。
我们会渐行渐远。
他心中无条件维护的那个人不再是我。
我居然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心空，心慌。
我居然会因为有一天他最关心的人不再是我而感到痛苦不安。
赵湾的那枚戒指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那个光亮令我眩晕。
我突然意识到，我是不是开始依赖赵湾，或者说，太依赖赵湾了？
我就是这样，总是粘着别人。
从父母，到朋友，再到赵湾。
这是个坏毛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