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醒来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她也从加护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中途她也醒过几次，但时间都很短，张开眼，就流下一滴泪。
好像是不愿意醒来，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她总是在梦里呜咽，枕头常常是湿的。
齐鲁那天并没有追问薇薇或我任何事，只是平静的陪在北方身边，一刻也不肯离开。以至于我不太确定，那天他是否真的看到了薇薇说的话。
可是在这七天里，齐鲁却没跟我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就算有什么需要，他也只是让薇薇帮忙，我就那么手足无措的站着，尴尬的连眼泪都掉不出来。
北方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齐鲁，但她却像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立刻把头埋进了枕头里，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既没有大叫，也没有大喊，我知道，她是认得齐鲁的，只是不敢面对。
齐鲁的手僵在半空中，动了动，却没有缩回去，他轻轻的拍着发抖的北方说，北方，告诉我，你把自己埋起来，是想变成什么？
我和薇薇都没有料到他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薇薇有些不解的望着我，而我却心如明镜。
南方，你把自己埋起来，是想变成什么？
一年前我的报告单出来之后，我没有大哭大闹着不肯接受，只是把自己埋在枕头下，不敢张开眼。那时候，齐鲁就这样轻轻的拍着我的背，问我，南方，你把自己埋起来，是想变成什么？
齐鲁的话似乎很管用，北方突然停止了颤抖，缓缓从被子里探出两只眼睛来，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写满恐惧。
我们在看到她的眼睛的一瞬间，就再也撑不住了，这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北方。
胆小，懦弱，不知所措。
北方，把自己埋起来，你想变成什么？
齐鲁接着追问。
你把自己埋起来，是想变成一粒沙，一株草，还是，一棵树？
而北方的话，也让我明白撒狗血的韩剧里的台词是有深意的。
她怔怔的面对着齐鲁，眼神却没有焦距。
而我很清楚的记得，当初齐鲁这么问我的时候，我嘶哑着嗓子告诉他，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就在我们以为北方会慢慢的好起来的时候，她却爬上了医院天台的栏杆上。齐鲁站在离她五米开外的地方，手足无措。
我和薇薇悬着一颗心，站在齐鲁的身后，午后刺眼的阳光让我几欲晕倒。
南方，南方，南方，南方……
北方站在天台水泥砌成的一尺宽的栏杆上来回转圈，不断的叫着我的名字，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和煦的春风把她凌乱的长发吹起好看的弧度，我看着她光洁的额头，和好看的眉眼，有一瞬间的恍惚。
我的大脑像一本书，从后向前，迅速翻转，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页。
南方，南方，南方，南方……
六岁时还没失去声音的我坐在药店门前的水泥石阶上悄悄抹眼泪，因为我刚刚弄丢了给母亲买药的钱，林修德打我不要紧，我最怕的还是母亲的病再不好，我们的家就会被别人霸占了。
因为就在三天之前，林修德领回来了一个漂亮的姐姐，他开玩笑似的说，要她做我的新妈妈。
你在这儿哭什么呀？就不怕坏人看到了，以为你是找不到家的小孩，把你拐走吗？
北方说过，我是她的天使。可是那时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个白裙子的小女孩，才真的像个天使。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既真挚又戏谑的看着我。
我不理会她，只是难过的继续哭泣。
好了，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林南方。
南方？北方是南方的远方……南方，南方，南方，南方……她一遍一遍的在我耳边重复着我的名字，好像是要把我的名字刻在某个地方，她叫我，南方。
就像现在几乎要崩溃的北方，口口声声的叫着南方。有那么一瞬间，我竟把她们两个人的身影在大脑里重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