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筱浮望着那微微摇晃的窗页,眉目微皱,这人是从楼顶上下来的?她微微抬头,头上忽有一抹凉意侵袭,她觉得,似乎四周,不,应该说八方每处都藏着人,如同雪域的霜冷般,覆上她的周身。
“武影,你回去一趟,将我的茶具与珍藏的无味茶带来!”男子的神色无变,唯有窗口传来的徐风轻抚过他的纹眉、衣角,而他平静而雅致的坐着。
武影没有任何犹豫,面颊依然决绝:“是。”
武影身子正欲离开,已是转过了半个身子,男子却是又提醒道:“我不希望在菜肴上完时,桌上没有看见我想要的东西。”他的语气不冷,却绝算不上热,那是一种极致的漠然。
陆筱浮有些敏感的盯着那双幽黑的眼眸,幽黑而静,他似是对天下所有人都很苛责,淡漠的无以复加,一如路遇的荣爷,一如面前的武影或掌柜……可唯独在她这,笑的那么优雅动人,说的那么人畜无害。
是因为他之前的袖手旁观吗?
陆筱浮眼神微瞟,虽睁着眼,却似是屏蔽了外界的感官一般,五感不觉。
一只手,一只菱角分明、漂亮如雪的手掌忽是出现他眼前微晃着,似是在试探着什么,陆筱浮回过神来,眼眸惊异而愣神的望向男子……四目相对之下,四周静默,旋即,一股如同被对方看尽了她的心神一般的感觉,将她震的有些面颊微红。
她连忙移开视线,却是发现原本该跪俯在地上的武影,竟是又消失了去。
“那个,我……”陆筱浮被惊的有些口齿不清,正当她觉得应该解释一些什么时,却是发现那男子眼眸中的笑意越加浓郁,他虽不言语,眼神却似是在说:“不用解释,我已经看穿了一切。”
“咳……”一道嘶哑的咳声自掌柜的口中传出,陆筱浮两人方是紧收回视线,方才想起这里还有着掌柜与阿媚的存在。
掌柜见两人视线移回,方是松了口气,不然,他们两人杵在这着实有些怪异,然后又是恭声道:“任公子,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去吩咐一下?”
男子也是恢复冷静,淡声道:“掌柜请自便,不过本公子刚刚说的话,希望不用提醒第二遍。”语气清冷,如冰山之雪,暗暗含着一抹万雪崩临之意。
掌柜心头一凛,这位公子的脾性果真如传言一般喜怒无常,语带利兵。
旋即,也是躬身行礼,与阿媚一起缓退而下。
是时,一股勾人之味在这片空气中流转,这层楼已是摆满了许多桌,顿时,百味已是充斥了数十味,而品用它们的人却不过两人尔!
四面呈送菜肴的丫鬟小厮已是减少了许多,然而在步沓声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室外的吵杂。陆筱浮望向那微微摇曳的窗,也是邹了邹眉目,旋即,轻起身子对着窗户走去……
男子望着那背影,微微有些迷离之感在心底已经眼眸中荡漾,那身粗糙衣裳竟是让他起了种佳人蒙尘之意。
一声淡而刺耳的“吱呀”声响起,原本洞开的窗户已是合上,这层楼顿时静谧了不少。
两人依旧端坐,不言不语,不动不作,良久之后男子的视线下移了一点,淡笑出声:“姑娘还没告诉我,手中糕点的故事呢?”
她微微偏头,斜眼望去:“好奇?”
男子头轻点,笑而不语。
陆筱浮轻轻转回头,竟是悄然转向了窗户的方向,嘴角扬起一个飘逸的弧度:“我也对公子的随从挺好奇的呢!”
“那么,交换可好?”男子似是对陆筱浮的好奇早有所料一般,竟是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其间眉目轻扬,笑面如池中之莲,不带起一丝余赘情感。
见男子直言交换,眼眸也是瞬间定睛起来,心中已是掀起了近乎丈许的波澜……他,一早便是知道了陆筱浮对武影有好奇,所以故意提起糕点,目的就是为了交换!
不过,陆筱浮心中又起了些不解,他提这般交换似是于他而言,并没有好处,一个糕点罢了,其中故事又怎生比得上一个人的故事呢?
然而,她也不多想,欣然点头。
正如她所想,一个糕点故事换一个人的故事,她自是不亏的。
男子也是微抬了抬眼,以笑目视她,那笑目中藏着一抹狡黠:“姑娘想换武影什么故事?请说。”
陆筱浮原本还自觉不亏的笑面,却是徒然变色,这人岂不是消遣我?
她眼中带着一丝质疑的道:“公子不是有言在先,一个故事换一个故事吗?”
“是,但人与物毕竟不同,人一生漫长,福祸相宜,岂止一个故事?”男子微抿了抿嘴,淡然言。
陆筱浮眼中也带着一抹恨色,她怎生想得到,他会在这等着她?也罢,说不得,也算她不够聪明。
她却是不想,两人这般讨价还价,卖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然而,她们竟是在人家不在场,不知情的情况下,一个愿买一个愿卖的将人家做了交换的筹码。
也顾不得多,陆筱浮已是正色道:“武影为何对公子如此唯命是从?”
她提问的自是精粹的很,她会对武影产生兴趣无非便是,他会无条件的执行眼前男子的吩咐,即便男子少有好脸色!
随从听主人,天经而地义的道理她自是懂得,但她也能看出,武影于这个男子之间绝不是简单的随从与主人的关系。
男子对陆筱浮的问题,依旧显得淡然,他轻抬了抬眼眸道:“姑娘觉得,影子会背叛本身吗?”
“影子?”陆筱浮微微惊疑,“公子的意思是武影是您的影子?”
男子轻点了点头,双目放远,似是通过房屋望见那无尽的蓝空:“武影,本是前朝女帝武氏侄孙,当年女帝还政之后,武氏之人尽归其乡,自此避世不出!却不想,二十年前,当朝皇帝忽做一梦,武氏子孙欲复女帝之国,血洗长安,皇帝醒来以此为不祥之兆,遂命人将武氏一脉,尽数除去。”
陆筱浮心中略为振动,二十年前……他忽然是想起,十八年前皇帝以藐视皇族威严之罪,将我一家尽数列为死逃之犯。仅是两年之差,想必是一朝皇帝,当真暴戾。
旋即她忽然是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既然尽数除去,相当于灭族,有何有武影一说?”
男子却是轻摇头,口中渐有冷意传出:“当年一役,武氏尽乎族灭,唯有幼年武影被其父隐与水井之下方能逃过一截。之后十年,她为了报仇竟是忍尽疾苦,自学、自创武艺,因其所练武之地,地势极高,他也是练得一身绝世轻功……”
说到这,他反倒一笑,继续道:“之后,他便是闯了一次长安皇宫,却不想当年下令灭族的皇帝早已驾崩,最终,连当时的皇帝也没能刺杀成功……与皇宫内卫苦战半夜,重伤而逃。”
闻言,陆筱浮也是摇头轻叹,皆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是,却不想十年之后已是物是人非啊!
“之后,他便是陷入了无尽的追杀,他一边逃一边养伤,然而直到七年前他最终还是被发现,栗站一番,终是寡不敌众。”话到此处,他也是顿了顿,继续道:“那时,方是十五岁的我进山采茶,发现了重伤的他……”
残阳西下,他沉躺于一隐蔽**,奄奄一息,十息已失其九,面色已近乎僵硬。好在当时我采的茶叶有抑制炎病之效,加之一些草药,费时七天才将他救回来。
他依稀记得当时,他醒来之后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追杀我的人……死了吗?”
少年摇头,不语。
“请将我的武器还给我……”
“你伤势未愈,若是强来,伤口撕裂便是万劫不复。”
结果,武影起身,果不其然,剧痛倒下,他依旧咬牙道:“亲人之仇不报,苟且偷生亦无用。亲人之仇得报,即便是万劫不复亦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