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悠正要去医院的办公室打电话给夏远歌,但是还没走到,迎面就看到了夏远歌一个人跌跌撞撞的从楼梯口冲入了这一层。
他表情慌张而茫然的左右看,发现了夏之悠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他,又几步来到了夏之悠的面前,有些颤抖的问道:“你爷爷怎么样了?”
夏之悠本不太想理他,但看着他焦急的神情,便闷声说道:“还在手术室里。”
夏远歌的表情仍未放松下来,又追问到:“哪边的手术室?”
夏之悠目光冷彻的打量他一眼,说道:“就在前面。”说罢转过身子带着夏远歌朝来时的方向走回去了。
夏之悠走的并不快,夏远歌也只能强忍住焦急,慢慢跟在他后面走着,走了几步终于忍耐不住,低声催到:“走快一点吧……”
夏之悠不为所动,甚至连头都没回,只是冷冷的说道:“现在知道急了?早干什么去了?”
夏远歌被这么一呛,焦急的表情多了一分黯然,但终究说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是沉默的跟在夏之悠后面走着,不发一语。
两人很快来到走廊尽头的手术室,手术室门上手术中的红灯还亮着,旁边夏之韵低着头默默的坐在长椅上。
夏之韵听到脚步,抬起头来,发现夏之悠回来了,站起身子,一下扑到了夏之悠的怀里,然后才发现夏远歌也已经来了。
但夏之韵只是看了夏远歌一眼,不去理他,仍然是把头埋在哥哥的怀里。
夏之悠衣服是湿的,虽然有医院的空调稍微暖和了一点,但仍是冰冷入骨,夏之悠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示意让她别再抱了,牵着她的手坐在了长椅上。
而夏远歌只是盯着门上的那个手术中的红色灯光发呆。
他入神般的朝手术室的方向走了几步,却旋即又回过神来,发怯的往后缩了一些。
焦急与不安的神色重新占据了他的全身,他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来回踱起步来,只走了两个来回,便跑到长椅上坐了下来,但几乎只是刚刚沾到座椅,他又猛然站起来,跑到手术室大门的玻璃窗口上想去看看门内的动静,但终究不可能看到什么,最后在一旁颓然的靠着墙边身体慢慢滑落着坐到了地板上。
夏之悠默默的看着他,想必这个男人的心里一定被不安、焦急和后悔的情绪疯狂的撕咬着吧。
但所有情绪中最为深刻的,一定是痛苦吧。
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手术室的灯光终于有红转绿。
大门打开,里面医生一边取下口罩一边说道:“谁是老人的家属?”
夏之悠刚要起身,靠手术室更近的夏远歌一下从地面上站起来:“我是我是,医生怎么样了?”
“手术还算成功……”
夏远歌一听到这句话,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卸了个干净,要去握住医生的手:“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不用谢,我还没说完,虽然手术成功了,但是老人的年龄很大了,大概率会留下后遗症,后遗症多严重还要看情况,你们家属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说完,便离开了这里。
但是听到会有后遗症的夏远歌愣在了原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显得极为无助,他有些茫然的看了看手术室,又回头去看夏之悠夏之韵兄妹两个,嘴唇微微颤动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下子人猛然被抽掉主心骨似的,又跌坐回了地板上。
听到后遗症的夏之悠心里怒火大盛起来,本来想拉着夏远歌的领子狠狠骂他两句,但看到他这个样子,却突然不知道该骂他一些什么好。
那个手术室里躺着的,并不仅仅是自己和夏之韵的爷爷。
同样也是这个跌坐在地上男人的父亲啊。
陪伴着他度过婴儿、幼年、童年、少年、青年那漫长岁月的,他一生中那唯一的父亲。
夏之悠愤怒的话语被夏远歌这副落魄的样子给梗在了喉中,这让他满腔的怒气无法发泄出来。
夏之悠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那是愤怒到极致快要爆炸的感觉。
夏之韵感受到了哥哥压抑的情绪,低声问道:“哥哥?”
“嗯。”
夏之悠突然低声道:
“小韵你在医院里和爸爸待一会好不好,衣服湿透了,我有些冷想去回家换一件衣服……”
夏之悠给妹妹看自己青白色,青筋毕露的手,手握成了拳头,还在微微颤抖着。
看起来是被冬日里湿透的衣服给冻的。
但当然不是。
夏之韵看着哥哥的拳头,又抬起头来看他沉静如水的面容,伸出一双手握住了他的拳头。
她低声道:“去吧,早点回来……”
她怔怔的看着哥哥的眼睛:
“……小心身体……”
“嗯。”
夏之悠应了一声,又撇了一眼无神的夏远歌,松开妹妹的手,往离开的方向走着,消失在了医院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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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街道上,冰冷的水滴仍从天空不住的倾泻下来,在这座同样寒冷的城市交织成了一片雨幕。
但比起之前的瓢泼大雨,现在的雨势,终究是要小一点了。
在路口的红绿灯处,一辆属于辉盛帮的黑色的轿车正在等着红灯。
轿车里的司机还很年轻,一边皱着眉头看着红灯的读秒,一边握着方向盘的右手扣扣扣扣的叩击着方向盘,显出一种焦急而纠结的状态。
轿车的车窗没有开,密封的车内空气有些闷,前车窗上的雨刮器在一下又一下的将玻璃上模糊的水渍刮掉,雨滴密集打在车上的声音和雨刮器活动的声音持续不断的响着,车内的氛围在这样的环境里有些压抑,只有后座的年轻人满不在乎的看着车窗外面的风景。
司机叩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再一次对着后座的人开口说道:“亮哥……”
后座的黄亮头也不去看他,嘴里不耐烦的说道:“行了,你有完没完了,一路上说到现在,我特么不就教训了一个老头子嘛?”
“但那个老头子是夏远歌他爸,懂了家属就意味着……”
“是是是,意味着我们和他们鱼死网破,对不对?”
黄亮终于转过头来看司机一眼,不满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再说是那个老头子先挑衅我嘛,我那么好心跟他打招呼,让他看好他儿子,小心他们全家身体健康,可是他对我说什么?他要我滚?”
黄亮表情夸张的从后座重重连拍几下前面座椅:“他居然让我滚诶?我可是辉盛公司的少东家,以后的话事人诶,这要是传出去还要我怎么混?说我被一个老头子给吼了?”
“可是……”
“可是什么啦可是,我说没事就没事啦,谁知道我们干的?我们又不是故意的对不对?我只是推了他一下,发泄一下被吼的不满,很正常对不对?老头子自己没站稳总不能怪到我头上吧?再说,说不定那个什么夏远歌听到他老爸这样子说不定一下就气急攻心暴毙了呢,那样我们就是第一大公司了,我还是功臣呢。”
司机再也懒得和这个少帮主说话了,等到回去就再也不再这服侍这个小少爷了,做舔狗也是有限度的,别最后因为别人蠢把自己给舔死了。
黄亮是根本不知道对无关亲属动手意味着什么。
对亲属动手是他们这一行的禁忌,一旦违反,违反者就会瞬间失去公信力,成为人人喊打的存在。
而现在,这位又疯又没有脑子的少东家就犯下了这种大忌。
真是后悔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主。
刚才打电话给辉哥汇报的时候,辉哥也是只说知道了,看来要想亲自想办法把这件事按下去,有个倒霉儿子真是有够受的,这两天辉哥还要忙公司的事物,好像要在今天的年会上宣布什么事情似的,不过自己小喽啰,也轮不到自己参加就是了。
希望有生之年自己的身份可以够得到参加这种一年一度年会的程度吧。
司机内心正在想着等到回去要怎么摆脱这个白痴少东家,但是正在无聊的看着风景的黄亮突然在街边的风景中发现了什么亮色一般突然猛拍他的肩膀。
又怎么了……他心里不耐烦的想到,但是表面上暂时还是要哄着黄亮:“怎么了?”
“喂,你看那妞,正不正点?”
这个时代国内社团上层还好,但是下层深深的受古惑仔的影响,讲话很是喜欢带一些港腔粤语,或许这样就会显得他们很帅吧,但是这种才加入社团的新人们也的确大部分是因为觉得帅才入的这行。
司机心里吐槽,妞?正点?这种你平时玩的还少吗,这种时候还想着这种事?他嘴上说着哪里哪里,一边扭头朝黄亮看的方向看过去。
满天的雨幕里,一个纯白的少女站在那里。
她的伞是白色的,裙子是白色的,脚下大雨里仍洁白如新的小靴子也是白色的。
她看起来是一个很安静的女孩,但是又不是那种文静的感觉,反而是那种清冷的味道,一股子遗世独立油然而生。
少女正撑着白伞在路口等着红灯,伞被她斜斜的倚在肩上,显的随意而自然。眉头微皱着看着雨幕,似乎在有些烦恼这毫不停歇的大雨。
少女的容貌极美,可谓是眉眼如画,唇与鼻与眉自然都是极好,但要是让人说出她容貌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一部分,那所有人绝对都会认为是她的眼。
那是怎样的眼眸啊,波光婷婷含秋水,眸光深深不见影,只是看一眼她的眸子,你便要陷进去了。
少女手腕上带着一个造型有些奇异的腕表,满头的青丝被一条蓝色的发带束住,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
这样的少女,就是在这样满天的雨幕下,高楼大厦的建筑物间,车水马龙来往不息的车流里,街道上撑着伞来往不绝的人群中,这冬日里大雨的城市喧嚣中,你在那一眼看过去,能看到的,始终就只有这样的一个少女打着这样一把纯白的伞,站在整个世界的最中心,漫不经心的望着这个世间。
司机呆住了,后面的黄亮兴奋的连连拍他肩膀才把他打回神来:“怎么样?正点吧?真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呢。”
小白兔?
司机想了想,这形容还真贴切,同样的纯白,同样的可爱,当然也同样的孱弱,无力于抵抗捕食者。
果然,黄亮兴奋的舔舔嘴唇:“她是我的……”
然后摇下车窗,满面笑容的对那只“小白兔”说道:“嗨,美女!”
满天的雨里,黄亮的声音并不明显,那女孩有没有听到还是两说,但是,仅在黄亮喊出声时,不,是在黄亮张嘴的时候,那名少女就微微的歪过了头朝着轿车这边看过来了。
黄亮便更为兴奋,在车内连连挥手。
那个少女仿佛是愣了一下,也缓缓的朝他露出了不知是什么意味的笑容。
少女嘴唇轻动,低低说出几个字来。
黄亮当然不会听到,不会在意,也同样不会理解少女所说出的话。
……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