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人生,从来便只有相遇和离别两件事情。
夏之悠比谁都要真切的明白这种道理。
不断遇到不同的事物,然后与它们告别。
不断遇到不同的风景,然后与它们告别。
同样的。
不断遇到不同的人们,不同的人们遇到你,彼此的经历与时间错综交杂在一起,彼此都以为彼此之间的联系不会那么轻易的断绝,然后在某一个清晨或傍晚带着惊愕和不真实的感情发现了彼此相离的事实。
你甚至连一句告别都只能梗在喉头,不知道该去与何人诉说。
而之前彼此错综交错在一起的时光与生命,便仿佛被剥夺了一般,只能看着自己剩下的被暴力扯断的空虚处,那是另一个人的生命和时光,一边回忆着彼此交错在一起的模样。
夏之悠轻轻的转头看向妹妹,夏之韵已经伏在矮矮的茶几上睡着了。
客厅那边的电视仍在亮着,声音被夏之悠开的极小,里面人物的说笑声便仿佛有意的催眠一样悉悉索索。
外面有风吹过,屋檐下风铃的发出了舒缓而悦耳的脆响,给略显闷热的屋内稍稍带来了爽意的清凉。
一片慵懒的氛围。
夏之悠在这氛围里也恍惚了一瞬,心里不由得回想,算起来,老爷子去世也已经一年了吧。
然后得出了肯定的答案,是的,已经一年了。
自己和小韵两个人生活也同样的过了一年。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小韵偶尔在看到老爷子所遗留事物的时候,还会不由自主的掉下泪来,但是随着两人依靠着生活在一起的日子愈来愈长,小韵流泪的次数终于还是渐渐的变少了。想来她也慢慢的开始习惯了吧。
不是习惯了老爷子不在的日子。
而是习惯了悲伤。
夏之悠看着熟睡中的妹妹,不自觉的伸手想要去摸她的头,伸到了一半却又怕弄醒了她而迟疑了,半空中的手在那里停了一瞬,夏之悠有些哂然的笑了起来。
自己还真是变得有些婆婆妈妈起来了啊。
不过自己倒是没有什么不满就是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妹妹一眼,心下想道:大门从那次之后用特殊材料重新安装的,应该没事吧。便起身,打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
————
“唔,哥哥……”
夏之韵早已习惯在做功课的时候偶尔就这样伏在小茶几上小憩一会,反正哥哥又不会说她,只会用宠溺的眼神瞧她一眼,嘴上说着“怎么做作业做着做着又睡着了啊”,一边把切成漂亮形状的苹果或是剥的一丝白色痕迹没有的橘子推给自己,自己则可以向着哥哥做出一个讨好而又卖萌的表情“厚颜无耻”的接过它们,边吃便有些含糊的说“有什么不好嘛”。
其实这样的吃相有点不雅,不是很符合自己作为淑女的形象,但是在哥哥面前自己则是很奇怪的既想保持住自己良好的形象,又觉得在哥哥面前不必端着架子,甚至有点想要哥哥多去看一下自己软弱或是不那么完美的样子。这算是小动物会对自己最信赖的对象主动暴露自己的弱点?夏之韵也不太清楚,只是觉得自己面前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最会对自己好的人,有股奇怪的安心感在其中。
哥哥也会说“喂喂喂,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啊。”笑着制止自己,但终究是让自己开心就好。自己便大大方方的边吃着东西边看着他笑。
夏之韵在入睡的前一刻,在有些曛人的午后阳光里,看着翻着书的哥哥,窗外斜入的阳光打亮了他身旁的地毯和他白色衬衫的一角,祥和氛围之中,她困意上涌,便就这样瞧着哥哥被光染的泛金那一点衬衫,伏在桌上慢慢睡去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先是仍然伏着不懂,听着那边电视极小的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再慢慢睁开眼,哥哥翻了一些的书安静的放在一边,而他正有些无聊的看着电视,察觉到了自己起身,便笑着说“哦,醒了啊”,继续看电视,把桌上的水果推给自己,而这时,日头西斜,阳光已经跨过了哥哥和自己,往屋子深处照去了。
看着自己重要的人入睡,再从入睡中醒来,看到自己重要的人仍在自己身边,实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呢。
但这次,夏之韵喊“哥哥”的时候,却没有人应答她。
夏之韵睡得迷糊,只以为哥哥没听到,伏在桌上伸手朝茶几那边哥哥的方向摸去,茶几并不大,平常兄妹两个一人一边,抬起手就能触碰到对方。
但夏之韵却摸了个空。她迷糊之间陡然惊醒,甚至连身子都抖了一下。
她有些张惶的抬起头,原本哥哥的位置空无一人,那边电视也关了,窗外没有风,悬在屋檐下的风铃沉默,外面世界的蝉正死命的鸣响着,整个空间便只剩下了这“吱——”的一种声响,焦躁的氛围在蔓延着。
阳光如往常一样平静的照进来,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给夏之韵带来安宁的感觉,只是让她感觉有些空落落的不安。
她出声:“哥哥?”
屋子里没有应答,窗外蝉鸣依然混杂着焦虑不断的冲击渗透进来。
她又出声:“哥哥——”
这次的声音更大,却依然没有回应,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显得有些空旷的屋子里回响。
夏之韵再也坐不下去,她急急的起身,咚的一下把腿撞在了茶几上,痛的她身形一歪,却不去管它,有些跌跌撞撞的往厕所跑,没人,又冲了出来跑到了二楼,去看自己的房间,还是没人。她急了,不管不顾的每个房间都要进去,又从楼上跑到了楼下,却始终找不到对自己最重要的那个人影。
夏之韵站在窗口,没有穿鞋,带着焦躁的神情往窗外看去。没有。樱花树这个时节已经谢了,亭子里也是空荡荡的。
夏之韵在那里咬牙站了一会,跑到门口换好鞋子,伸手去摸门把手,却用不上力气,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夏之韵仔细的回想,自己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在哥哥不陪伴的情况下出过门了呢。
真是记不清了啊。
自己本来就不是很外向,上学为了和哥哥一个班,也是跳级到了周围人都比自己大的环境,能说的话就更少了,而与大人相处,别人一听自己特殊的家庭环境,也立马就会流露出最肤浅,最低级,也是她最为讨厌的浮于表面的同情情感,那是真真正正瞧不起人的同情,把你当成了一个倒霉蛋或是可怜人。于是对着大人的话也少得可怜,之前除了哥哥还有爷爷,现在便只剩下了哥哥。
自己的性格也就变得愈发排生。
当然夏之韵也知道这样是不好的,但与人交流这种事情,一旦生疏了,便是真正生疏了,连练习都难以去做,甚至盲目的努力还会加重排生的程度,她在钱慈航面前试着尝试了几次也没有好的效果,好在哥哥总是会笑着对自己说“没事,慢慢来”,就这样慢慢到了今天。
外面有什么在等着自己呢?
夏之韵深吸一口气,用另一只手按住自己颤抖的手臂。
外面好可怕啊,哥哥。
努力的拧开了门把手。
但是,你去哪了呢?
我想去找你呀。
请不要丢开我。
夏之韵走出门,来到阳光下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在颤抖,日光灼在她头顶让她有种眩晕的感觉。
她隐隐的想吐,一股子恶心的感觉在胸口翻滚。
但是没有办法。
她还是要吃力的挪动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向着令自己陌生的世界走去。
哥哥啊。
夏之悠啊。
你跑到哪去了呢。
她终于走到了小院门口,却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虚弱。
竭尽全力的抬手,要去把最后的屏障打开。
但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大门的那一刹那,小院的大门自己打开了。
夏之悠站在门口。
他提着一大袋东西,正要往里走,猛然发现妹妹站在门口就要贴到自己脸上去了,说道:
“嚯,吓我一跳……你醒……”
夏之韵却有些愣愣的看着他,然后有些愤怒的打断了他。
“夏!之!悠!”
他的妹妹大人高声叫道。
“怎……怎么了?”
他一脸疑惑表情的看着妹妹,但这有些无辜的神情反而让夏之韵更加火大。
她伸出手,捏成了秀气的小拳头。
狠狠砸在了夏之悠胸口。
很重的拳。
小院门口咚的一声闷响。
夏之悠无奈的笑笑。
好痛啊。
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