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眼朦胧的皇帝脚下一个踉跄,扑倒在棺椁上,美人被摔倒在地,丧盆的碎片刺伤了她,血液像是红梅,在地上缓缓绽开,美人的眼泪瞬间涌出眼眶,她带着委屈,娇滴滴地唤了声,“~皇上~”
年少帝王醉得不轻,顾不得拉自己的宠姬一把,他撑着棺椁站稳身子,问道,“何事找朕?”
语气含糊,跟来的宫人知道他喝多了,赶忙去扶他,并解释道,“是驸马爷要休妻。”
“休妻?”颜谨笑了,醉眼朦胧地看了眼棺椁,然后视线停在夏侯护身上,“皇姐死了知道休妻了,早几年干嘛去了?”
公公陪着笑,道,“听说是长公主的遗愿。”他边说便给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扶摔倒的美人,小太监对美人道了句得罪,便将人扶到一边。
“是吗?”颜谨伸手扣了扣颜卿的棺材板,“皇姐,那是你的遗愿吗?”
不是,真不是!
还跪在地上的颜卿微微抬头,看了眼颜谨。
记忆里笑容明朗的少年,此时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其他,整个人显得苍凉而又狼狈,下巴上胡子拉茬,明黄色的衣衫被大片水渍沾湿,浓烈的酒味,随着他的一举一动扑鼻而来。
“想必是长公主因为病重,失了神智才会如此。”公公扶着他,笑着说道,“老奴记得,长公主殿下最后一次进宫时,还同陛下说,想求个让驸马爷死后也葬入公主陵的恩典,想九泉之下夫妻团聚、和和美美呢。”
“是啊!朕都忘了,皇姐心悦你!”颜谨指着夏侯护道。“你可愿死后同她葬在一起?“
这对装疯卖傻的姐弟,每次都能拿捏住人的七寸,夏侯护瞪了眼棺椁,一咬牙道,“臣自然愿意。”
他终究是被她吃得死死地!但……
“这……老奴斗胆,休妻后,两人是出生寿辰满师,成亲生子满月,发财开张、寿终正寝都与对方无关,怎……怎么也不能再埋一块去啊,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看长公主殿下的笑话。”老公公道,他边说边朝着颜卿的棺椁,恭敬地行了一礼。
颜谨点点头,“说的有理!夏侯爱卿,以为如何啊?”
夏侯护一言不发,不远处的右相爷急切的看着儿子,嘴巴动了又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夏侯家历来出情种,他自己都如此,又怎么能要求儿子断了念想。
颜卿的急切不亚于当爹的,她掌心已被汗水沁湿,眼皮一直跳,就连呼吸都忽然间,让人觉得太过灼热,她捏紧袖子,一遍遍告诉自己冷静。
粗布袖口在她手中,快要被撕烂了。
夏侯护沉默半响后,对着颜谨一磕头,哑着嗓子道,“臣……”
风似乎都停下了,颜卿凝神细听,终于从他口中听到后半句话,“臣……更想达成长公主的遗愿。”
他早就决定了!
他早就决定放下她了!
泪水不知怎么就涌出眼眶,颜卿抬手想擦,却越擦越多,直到整个袖子都湿了,她这才深吸口气,看向自己的棺椁,她……安阳长公主,实在太可笑了!
自诩聪明,却在死后被人休妻。
而夏侯护……那个爱她至深的夏侯护,最终还是扔下了她。
往日的誓言,在她的头七,统统都喂了狗,就连……就连她曾给出的感情,颜卿也想在今天,一并喂了狗。
雪花飘然落下,颜谨伸出手接住,然后看着雪花在他掌心融化,他笑了,像是早就料到如此。身旁的公公递上一方锦帕,颜谨擦了擦手后,拿过锦盘上的休书看着。
“好!确实是皇姐的印鉴。”颜谨看完,将休书装进怀里,满意道,“爱卿好样的,朕同意了,从今往后,爱卿婚嫁生子,寿终正寝,皆与朕的皇姐无关,爱卿他日亦可求朕赐婚,若是良配,朕必定应允。”
修长的手指抚上棺椁,颜谨点了点头,自得道,“皇姐九泉之下,定然十分高兴。”
一众人等见此,自以为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应和声连连。颜谨最后看了眼棺椁,走过去拥住美人,转身走了,伺候的宫人跟在其身后,离开大公主府。
“赶紧起棺,赶紧起棺!吉时都误了!”在道士的催促声中,丧葬队伍赶紧抬着棺椁往出走,庭院内其余人见状,也不再去纠缠印鉴的真假,四散而去。
毕竟皇上都开金口了,这印不真也得真。
该去送葬的送葬,该离开的离开。
雪白的纸钱纷纷扬扬,铺出一条道路,这路上不止有颜卿,还有跪在那里,久久不愿起身的夏侯护。颜卿伸手接住一片纸钱揉碎了。
风一吹,纸钱碎片飘落,像是数年前,那扰人心扉的桃花……
颜卿跌跌撞撞的起身,往观雪阁走,她脑袋里混沌一片,可不知怎么的,在这混沌中,夏侯护的音容笑貌,渐渐清晰起来。
颜卿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她输了,输给了夏侯护。那个她有自信,能赢其一辈子的人。
“小人!”颜卿想啐口痰,表示对夏侯护这种,三心二意的人的鄙夷,但……输人不输阵,仪态最重要。
颜卿狠狠擦掉脸上的泪水,她回到观雪阁,推开房门,坐回椅子上,拿起经书,对着无字牌位大声诵着,似乎这样,心口那里可以不那么疼,想要涌出眼眶的泪水,也可以停住……
庭院中,夏侯护像个木头一样,跪在那里,等在其身后的右相爷低叹口气,走过去拉起自己的儿子。
夏侯护脸上没有泪水,也不曾表现出任何的情绪,只有木然。像是灵魂已经消散了,只剩下一具身子,活在人世般,无喜无悲,无牵无挂。
右相爷见此,怕他入了魔障,急声唤夏侯护名字。
夏侯护像是听不见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右相爷无法,眼睛一扫,看到立在院墙角落的扫帚,他赶紧跑过去,拿起扫帚,对着儿子就是一顿狠打。
“阿护,醒醒啊,阿护!”
右相爷边打边喊,庭院内,响起老父亲哽咽的声音。
良久,夏侯护才清醒过来,他看着父亲,苦涩一笑,道“她说的没错,我终究会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