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凉风习习。
栖霞山的晚风,卷动千里云烟。
苍炎峰后山山坳,一丛篝火,散发着温暖的光芒。篝火之上,一只野兔被烤的呲啦作响,油光四溢,香气弥漫。
烤野味这种事情……李墨不太熟练。
这种食物香味太重,很容易暴露位置。平武城时,若陷落云苍山太深,李墨向来是用树根充饥,从未做过这些。
不过,草药香叶,李墨还是能辨别一二的。丹岐宗后山,对修炼无用的香叶也有许多。常年灵力浸润,更有一股独特的香甜。
借着溪水洗濯干净,将香叶放入清洗后的野兔肚中,别有一番风味。香叶作用下,尽管李墨掌握不了火候,但这只野兔,依旧满是香气。
“入秋了啊……”李墨喃喃自语。
入秋,也到了离别之时。
他左右看了看,树叶铺地,遍地木枝,污水横流,更有断裂树干,一副衰败气息。
结丹大典的战斗痕迹,恐怕要许久才能消退。
依旧是后山山坳,此时却一片孤寂。
就是在这里,自己遇到了劳横,借助劳横之手,有了离宗的全盘打算。
时过境迁,一切都恍如隔世。
李墨眼中,露出一抹孤寂之色。
篝火之下,他一袭青衫,平凡的面容下,也有股书生意气。
若回到李家村,定会被大家以为是赶考书生。
李墨目光柔和,骤然沉默。
三天前的结丹大典,历历在目。
栖霞山三宗归一,成立元霞宗!
锋月谷修士,自然振奋,因为孟云昌是元霞宗宗主!
他们,是笑到最后的人。
至于兽灵宗修士,许多人沉默间,直接离开了。这其中,不乏筑基修士与宗内天骄。赵非灵走了,在她洞府死去的竺厚,让人遐思不断,只是真相如何,谁也不知。
丹岐宗是三宗损失最为惨重的一个宗门,若不是有曹化玄与方尘远,恐怕很多人都会选择离去。
饶是如此,丹岐宗弟子,依旧十不存一!
顾秋柔、董素心、赵元胡、齐景周、项丹阳……丹岐宗结丹修士,只剩下曹化玄侥幸存活。
更不要说筑基修士……项丹阳的势力,虽说在李墨算计下,有数位筑基长老或死或逃,但残余势力,依旧给丹岐宗筑基修士重创。而凝气修士中,丹岐宗损失惨重,无数凝气弟子,惨死在战场于波之下。
丹岐宗胜了么?
胜了!
只是这胜利,让丹岐宗众人,十分憋屈。
胜了,但元霞宗宗主之位,不是丹岐宗的!
胜了,但损失最为惨重,五位结丹、数十位筑基、还有无数凝气。
胜了,但整个苍炎峰,阵法破损,苍炎峰陷落。
这样的胜,还算胜利么?
李墨摇了摇头。
如今,一切都成过往,栖霞山已经没有丹岐宗了,只剩下……元霞宗!
这三天时间,他没有离开苍炎峰。
孟云昌的威胁,李墨可不曾忘记。
他原本以为,孟云昌要在结丹大典当日发难,但孟云昌竟然能忍得住。
这都能忍,说明孟云昌下次来时,定然是雷霆一击。
正好,孙金道基恢复,也需要时间。
好在,自己手中有项丹阳储物袋,孙金恢复起来,应该不至于太慢。而且,秘境试炼中,夺自羽仙阁修士的火元丹,更是与孙金气息契合,对修复它的伤势,有奇效。
想着想着,骤然,一股焦糊之味传来。
李墨抬眼看去,刚刚还香气四溢的烤野兔,靠近篝火的地方,竟烧成黑炭模样。
“哈哈哈哈……”
蓦然,一阵笑声传来:“李兄弟,看来烤野兔,你还是不行啊。”
随着笑声,有些扭捏的方尘远、笑意盎然的燕重山,还有一脸好奇的风铃与薛辰,从阴影中走了过来。
李墨结丹神识,自然早有察觉。
“好久不见,方兄、燕师兄、风铃师妹,薛辰!”
燕重山的笑容,越发爽朗。
他一把拉住方尘远,笑道:“我就说李兄弟没那么小家子气,来吧,不妨碍加几个人吧。”
李墨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方尘远走到李墨身前,眼中依旧是惭愧之色。
“没想到,李兄的修为,竟然如此高深。苍炎峰一战,风采昂然啊。”
李墨笑了笑道:“只是自保罢了。还没恭喜二位,筑基有成啊。”
“哎呀,你们几个就不要继续恭维了,坐下说吧。”风铃在一旁,满眼笑意。
几人点了点头,围着篝火坐了下来。
燕重山抱着风铃,坐了下来。
方尘远对着薛辰努了努嘴……
原本想旁听的薛辰,一脸委屈,身形骤然消失。过了数息,他手提数只野兔归来。
燕重山看了看四周,叹道:“李兄弟倒是找了个清幽雅静之地,这几天,我们可是忙坏了。”
李墨笑道:“忙一些,不说明元霞宗更好了么。”
“倒也是。”
方尘远叹道:“这一战太过惨烈了。整个苍炎峰,几乎全部毁掉了。
议事大殿、演武台完全毁掉了,就连黄门殿,也被山石淹没。这些天,光是重建我们都累得够呛。
除此之外,顾秋柔等结丹师祖遗物的归属、若不是曹化玄师祖,或许便不会那么顺利落在我们手中。”
顿了顿,方尘远摇头道:“最大的打击是,我丹岐宗弟子,心态都有了些变化。
元霞宗中,我们丹岐宗势力不弱,但大家都担忧孟云昌报复,还有王……元婴修士的存在,若不是有曹师祖和我劝解,丹岐宗一脉,在结丹大典之后,就土崩瓦解了。大家,都很需要一个主心骨。”
说着,方尘远看了李墨一眼。
李墨面不改色,方尘远等人到来的目的,他早有猜测。
燕重山说道:“的确如此,虽只是短短三日,已经可以感受到差别。议事从来不叫我丹岐宗之人,丹岐宗弟子没人搭理,苍炎峰都是我丹岐宗一脉收拾的,锋月谷和兽灵宗的人,竟然没一个人前来相助。
哼,什么元霞宗,说到底,大家依旧是各怀心思。”
风铃没有说话,只是紧紧依偎在燕重山身旁。
“三宗归一,栖霞山百废待兴,孟云昌难道不管?”李墨眼中,露出疑惑之色。
孟云昌也是心有沟壑之辈,不至于如此不智才是。
燕重山与方尘远对视一眼,方尘远叹道:“若是正常修士,自然不会如此,但……如果是一个疯子呢?”
“此言何意?”李墨眉头一皱。
方尘远道:“我得到消息,兽灵宗参与秘境试炼的修士,除了赵非灵失踪之外,所有人都死了。除此之外,楚寒锋与徐飞同归于尽,孙越阳也失踪了,这么看来,锋月谷参与秘境试炼的修士,已然全都生死不明了。”
“不是巧合?”李墨目光闪动。
方尘远摇头:“应该不是,我询问过曹化玄师祖,孟云昌最后进入秘境之中,虽然活着出来了,但秘境试炼空间不稳,定然遭受重创。如果神魂受创严重,而且心神遭受巨大打击,结丹修士疯掉,完全有可能。”
橘黄色火苗,噼里啪啦作响。
李墨神色,有些阴晴不定。一个疯掉的结丹修士,或许考虑问题不周,但他若想对付谁,行事将会更加疯狂。
李墨有种直觉,孟云昌定然是在准备着什么阴谋,想要借机对付自己!
篝火旁,除了薛辰忙着烤野兔外,众人皆是一脸肃穆。
眼见气氛有些沉默,燕重山笑道:“咱们好不容易有时间聚在一起,不说这些糟心事了。李兄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墨道:“我打算离开栖霞山,去外面看看。”
李墨此言一出,方尘远目光闪动。
他连忙道:“李师弟为何要离去?如今栖霞山百废待兴,元霞宗,也是咱们提升修为的机会啊。”
“方师兄,元霞宗,已经不是丹岐宗了。”李墨摇了摇头,说道。
方尘远目光灼灼:“元霞宗,可以是锋月谷的延续,自然也可以是丹岐宗的延续。若是你愿意留下来,我们未尝不可与孟云昌一争高下。而且,旁人不知,我们知道,孟凌志并非至强,你才是三宗凝气天骄中的无冕之王。
只要你留下,自然便是我丹岐宗一脉的主心骨。”
李墨扒弄着篝火,沉默不语。
燕重山目光闪动,笑道:“不说这个了。来,这个是我从劳横师叔那里拿到的酒,咱们兄弟几个,今夜不醉不归可好。”
说着,燕重山一拍储物袋,拿出了一个酒香四溢的酒坛。风铃撇了撇嘴,并未作声。
“兔子也烤好了。”薛辰举着手中的叉子,笑着说道。
方尘远却没有顾这些,他猛然站起身来,说道:“李墨师弟,以你的心智,相信早已明白我们过来的原因!你修为远胜于我,若是愿意留在栖霞山,定然会有一番作为。
甚至……一争元霞宗之主,也未尝不可!
你修为强大,整个丹岐宗,都会以你为首。除此之外,顾秋柔师祖留下的遗物,素心师祖留下的煞元丹法,或是藏经楼中的神通术法……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是丹岐宗有的,都可以给你!
哪怕你觉得秘境试炼中,我方尘远对不住你,只要你说一句话,我愿认你为主。
只要……你愿意留下来。”
说着,方尘远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细看过去,火光之下,方尘远胡渣青黑,眼眶更有血丝,显得颇为憔悴。
李墨长叹道:“方师兄,非是我不愿留。只是,丹岐宗,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之物。而且,在下有一个长辈,神魂溃散,实在是耽搁不得。方师兄的好意,在下也只能心领了。”
丹岐宗,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
方尘远目中,露出黯然之色。
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哈哈哈,也罢,确实不该这么逼迫师弟。这样吧,薛辰,我们再去找些野味,几只兔子怎么够。今夜,我们要不醉不归。哈哈!”
“方师兄,不必……”
“难得相聚,李兄你一走,以后恐怕就很难相聚了,今夜可不要拦我。”方尘远一摆手,他身形一动,转瞬拉着薛辰离去。
李墨看向燕重山,眉头微皱:“局势,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么?”
燕重山眼中,没有笑意。
他轻叹道:“局势,比我们说的更加严重。劳横师叔断臂,战力锐减,筑基后期修士,能撑场面的,就他一人。曹化玄前辈,更是有归隐之心。
这些时日,方公子一直给自己很大压力。孟云昌有端云城钦点,除非修为超越他,否则我们没有理由动手。
若不是实在找不到生路,我们也不会来打扰你。
等孟云昌整顿完三宗,我丹岐宗一脉的命运,可想而知。
为今之计,只有你能救我丹岐宗一脉。方公子有句话倒是没说错,你若愿意留下来,我们愿意奉你为尊。丹岐宗之物,也任由你予取予求。事实上,我们今日来,也是丹岐宗所有修士的意愿。”
篝火之下,燕重山道明来意。
李墨,唯有沉默。
“哈哈哈,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不过片刻,方尘远与薛辰便回来了。
二人手中,空无一物。
李墨摇头笑道:“无事,燕师兄和我聊了些趣事。”
燕重山闻言,微微一叹。
方尘远似若未觉,笑道:“哈哈,那就喝酒!”
说着,方尘远给每个人手中塞了一个烤野兔。他自己拿起一个酒坛,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哈哈,也罢,今天,不醉不归!”燕重山见此,再拿出一个酒坛,一掌拍掉泥封。
顿时,烤野兔的香味,混合着酒香,让人食欲大增。
李墨轻笑道:“若是这样,几位今天可是回不去了。”
几人都是修士,这酒不过凡俗之物,根本不能醉人。
燕重山与方尘远对视一眼,燕重山笑道:“哈哈,李兄弟可不要小看这酒,这可是劳横师叔藏了半辈子的酒,所谓‘人间至味是清欢’,这酒,就叫做清欢。”
方尘远摇晃着酒坛,眼中慨然:“修仙之人,何处清欢啊。”
说着,又是一口酒灌到嘴中。
李墨见此,心中豪气顿生,蓦然道:“好,既如此,我们几人,不醉不归!”
……
酒过三巡,夜色更浓。篝火的光芒,也渐渐微弱。
方尘远似醉非醉,他深深地看了李墨一眼。
良久……
方尘远叹道:“纵始相交甚笃……”
“亦要各奔前程!”李墨拱手说道。
“哈哈哈,以后,就祝李兄修为更加精进,修仙路上,再无坎坷。”方尘远笑着,拉起了稍有醉意的薛辰。
几人,风铃扶着燕重山,方尘远拉着薛辰,联袂而去。
火光,渐渐熄灭。
李墨坐在原地,许久,淡漠道:
“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