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诗歌插上声音的翅膀
——读周长圆诗集《朗诵安康》
李小雨
七月的北京酷热，在这酷热天气里，读诗是一件可以与喝茶相媲美的美事。说句实话，由于工作繁忙，我有喝茶之心却无喝茶之闲情雅致，好在有诗可读，除了平时大量来稿之外，就是全国各地朋友寄来的诗集，现在我案头所摆的即是陕西诗人周长圆先生的一部诗集。这部诗集很特别，说它特别是因为，这是一部朗诵诗集，且有浓郁的地方特色。朗诵诗在中国有广泛的基础，我记得《诗刊》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还专门辟出专栏，叫“朗诵诗小辑”，发表了一批优秀的诗作，我本人也为湖南文艺出版社编选过一本《校园朗诵诗选》，平时在工作中，也与优秀的朗诵艺术家多有接触。
在古代，诗是要用来吟诵的，古诗讲究平仄，对韵律有严格的要求，读来悦耳动听。新诗对于韵律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所以，有人把新诗叫作自由诗。周长圆先生的这部诗集，当然是自由诗，但这是一部给诗押了韵脚的自由诗。读这部诗集，首先让我想到的是音乐性。闻一多先生在《诗的格律》中曾经强调诗歌“三美”：即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他认为诗歌的音乐美是最首要的：“诗所以能激发情感，完全在它的节奏；节奏便是格律……越有魄力的作家，越是要戴着脚镣跳舞才跳得痛快……”这是对于当时诗歌提出的要求，现在来比照这本《朗诵安康》，它既有音乐的节奏，读来朗朗上口、铿锵有力、明白晓畅，也有诗的艺术魅力。
这部诗集首先给我的感觉是澎湃的激情。诗人周长圆才思敏捷，对于当下的生活有自己的理解与判断。有时候，他给我的感觉甚至是出口成章，如果没有对诗歌与生活的深层理解，作者是不会写出那么多灿烂而温暖的诗歌的。
安康虽属陕西，但它处于中国的南北分界线——秦岭的南麓，之于陕北高原、关中平原，安康是陕西的小江南，号称“秦头楚尾”，是南北文化交汇的地方。这里天气多雨，与四川的气候更接近，多雨的安康，那一条条雨线，在诗人周长圆的笔下化作了诗行。潮湿的天气，相反更激起了诗人周长圆内心的热情，他的诗给人以热情和力量，有强烈的感染力，有逼人的光芒。他的澎湃来源于他的深情。对于生他养他的那块土地，他如此拨响缪斯的琴弦——
“我要告诉你，妈妈/我热爱安康/我热爱安康的每一个琐碎的日子/我热爱正午的阳光和雨水/它们为遍地的庄稼撑腰/当你来到田野/你会听见禾苗正在拔节/蟋蟀和知了在青纱帐里吟唱/我要告诉你，妈妈/我如果真正爱你/我首先要热爱我的家乡/我爱这里的十座城池和粮仓/我爱这里的一百座山冈和村庄/我爱这里的一千次折磨和苦难/我爱这里的一万遍的欢乐和忧伤”（《我是安康的女儿——为安康市女企业家联谊会文艺晚会而作》）
心有大爱的人，才会发出如此深情的吟唱，同样，面对2003年的那场“非典”疫情，诗人周长圆一口气写出了近十首诗。他的诗，来自心灵的感动，也来自于一线火热的生活，像《在西康线上》《一场秋天的大水正在返乡》《我的第二个故乡》等。
我注意到这部诗集对于大题材的关注，也是从艺术的角度出发，这是很难得的。在平时的来稿中，特别是大题材的，大多无病呻吟、隔靴搔痒。朗诵诗，是一种有难度的写作，如何在处理艺术性的同时，加强诗歌的明白与晓畅，使之易于传播，这是目前朗诵诗写作者要解决的问题。在这方面，诗人周长圆做了有益的探索，他对题材的处理别具匠心，他对节奏与情感的处理也恰到好处，这为他的诗增色不少。像这首写秦岭的文字就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坐在江山的左下角/密密麻麻一页文字中间/秦岭的厚度/加深了安康盆地/围墙的厚度/一个盆地深居简出//……穿过秦岭的时候/安康盆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盆地的墙眼》）
我们衡量一个作者水平的高低，不仅要看他的大题材，也要看他的小题材，就像我们到一个城市，如果光看它广场有多气派，大楼有多雄伟，这都是表面，还要看它的下水道是否通畅（这让我想起雨果说过的一句话：下水道是一个城市的良心），小街小巷是不是整洁、漂亮。这本《朗诵安康》不但大题材把握得好，小角度也别具慧眼，宏观与微观的双重在线，既显示了诗人的宽阔视野，也增强了诗集的可读性。
诗人的笔，写小人物，写朋友，写亲情等小题材的生活，有时甚至用的是幽默之调子，例如：“我们省有三个农民/陕北一个/关中一个/陕南一个”（《我们省的农民》）。
他这样写友情——“那我就干脆给你缩印一张这里的地图/紧贴在你的手掌/让这里的千山万水化作你的掌纹/当你紧握，这方土地就能感受到/感受到你爱她的力量”（《6月30日送王东华先生北归》）。
他这样写日常事物——“燕子，燕子/小小的燕子/携带浩荡的春天和爱情/我随后到达，我不是第一/我将携带一枚干净的词/深入一棵油菜的前世今生”（《燕子，油菜花开之前》）。
小角度的写作，有时会给人带来疼痛。在下面这首诗里，写的是“小我”，这个“小我”，何尝不是现实中的每一个人，痛苦地、卑微地活着——
“我乘着黑夜满面焦灼
潜入一首诗歌
然后在白天春风满面
怀揣计算器和秒表
悄悄溜进生活”
——（《我找不到自己的影子》）
诗人面对生活，既有困惑，也有对生命的思考——“站在七堰沟两面青山之间/我和这无数的石头/没什么两样/都迈不动脚步/都是一块墓碑/石头无字/我无语”（《墓碑》）
当然，诗人对现实的发现是非常敏锐，哪怕是简单的生活场景，他也有着强大的捕捉题材的能力——“汉江在缓慢地向东/我在慢慢地开车/阳光深处一列火车平行驶出/这是正午的安康盆地/毫无关联的三种事物/朝同一个方向运动”（《开着汽车和火车赛跑》）。
他这样写生活的美，在他眼里这种美是独特的、亲切的、形象的、鲜活的——
弯腰的稻谷手提金色花环
高挑的玉米方阵
这些勒紧胸脯的绿衣少女
黄瓜南瓜豆荚拉出长线
蜜蜂的电工在花间窃窃私语
……
萤火虫挥舞荧光棒
给唱民歌的青蛙捧场
葵花歌唱太阳
这乡村的高天流云
这民间的唯一的美声……
——（《庄稼居住的地方》）
同样，这类题材的诗歌，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还有这样一些：《怀念老鼠》《农民章志强》《唱孝歌的李春常》等。这样的句子着实让人过目难忘：“他已唱弯了腰/已弯成了一件乐器/农民李春常如果死了/他会自己给自己歌唱”。
这本诗集中的亲情之作，也让我感动。周长圆受过苦，这个农村长大的孩子，他对故乡，对亲人，有着无尽的热爱与思念。他写父亲的诗歌，让人泫然欲泪。在诗刊社青春诗会专号中，编发过他写父亲的作品。今天读来，依然让人感动，诗人周长圆的笔在动及亲情的时候，仿佛天空也低了下来，他的文字，经过亲情的漂洗，更显岁月的凛冽与沧桑。
父亲，我不能为你举行国葬。
你喜欢热闹
我就依你
我请两套锣鼓
一套在棺头开路
一套在棺尾断后
朝前走，那是极乐的天堂
朝后看，你一辈子的不如意
一阵锣鼓已把它敲掉
你喜欢宽敞
我就依你
你的坟头我会多垒几块大巴山的石头
用老家的河沙铺筑墓台
用云南著名的一块石头刻上你的名字
再栽几棵秦岭松
让你晾晒你那个世界的月光
你怕热
我就依你
五月的大巴山是有些热
你就到地下去乘凉吧
你爱出远门
我也依你
我让你睡在大路边上
朝东去就是湖北
向南走就是四川那是你的祖籍
我让一对河南的石狮子为你把门
你想去哪个省就去哪个省
你说你一辈子挪不开大巴山这个窝
我还是依你
我让你头枕青山脚踏稻田
到了明年大片的水田
你的子孙们每插一株秧苗
就会给你叩一次头
他们一边劳动
一边祭奠多好
那时你要爬起来看一眼
就像你在世时
喜欢拄着拐杖笑眯眯地站在田边
一眼看穿子孙万代
是如何在土地里弯下身子
又抬起头来
愿意在此一字不漏地引用《掩埋父亲》，是因为这首诗确实感动了我，起首一句“父亲，我不能为你举行国葬”就把人带入了一种苍生宿命的大悲凉之中，读到这样泣血的文字，哪个能不动情呢？
亲情是天空中永远的太阳，本诗集中的《致大哥》《痛》《清明》《太阳当空时父亲仍在锄草》都是动情之作，这样的诗朗诵起来是会产生闪电的。
记得2003年秋天，我曾去安康，目睹了这个山美水美人更美的城市，穿城而过的汉江，仿佛一条珍珠项链，把这个城市的美摆在面前给你看，而我今天读到诗人周长圆的《朗诵安康》，仿佛再次回到了那里，把我领向美的所在。
2010年夏天，我从各种报道中得知安康遭受了“7·18”特大泥石流洪水灾害，这次我在周长圆的大型朗诵诗《生命至上》中的《大转移》里，又看到了多灾多难的安康的另一面——
走！大转移！生命至上！
大转移！我知道，每走出一步
你们都在回头张望
张望你们再也熟悉不过的秀水青山
为啥一眨眼就变成狰狞的模样！
就这样掩埋了，掩埋了
我的小桥我的流水
我的冒着炊烟的房子
我的农家小院我的鸡鸭牛羊
还有，还有，还有我的亲人
泥石之下，我的亲人苍白的脸庞……
我从周长圆的《大转移》《崭新的天空》《这一刻，我仰望天堂》《新年的梦想》等诗篇中，感知到周长圆都在以“朗诵诗”这双呼啸生风的翅膀，抚慰自然灾害所带给人们心灵的创伤，引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他利用这双带着声响的翅膀，不只是浮光掠影的无病呻吟，更多的是潜入生活底层的责任和担当。
诗人周长圆2004年就参加了诗刊社青春诗会，是陕西乃至西部地区比较早参加青春诗会的诗人。这些年他偏居陕南小城，认认真真做事，老老实实写诗，各方面都取得不俗成绩。写诗其实是一项寂寞的事业，“板凳须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诗歌的寂寞换个角度看也是一种心灵的丰富，谁不会享受孤独谁就不会享受高贵，谁不会享受寂寞谁就不会享受生活之美。我欣喜地看到，诗人周长圆这些年，在诗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不事张扬，默默地写作，全方位关注当下当地的大事件以及生活的细微之处。从他的朗诵诗中，可以听到安康行进的脚步声，或许，这是他的诗歌取得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我发现这部集子里的许多作品都曾在电视台播出过，都曾在当地的大型文艺晚会上朗诵过，这很好。诗歌插上声音的翅膀，如果再有画面感，那就等于诗歌和时尚结合起来了。朗诵是诗的再创造，好的朗诵对诗歌是锦上添花，朗诵的广场效应非常有利于诗歌的传播。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周长圆的朗诵诗在安康社会、经济、文化等领域的影响力是显而易见的。周长圆的这些朗诵诗，诗意浓诗味足感情充沛，是宣传安康的一张分量十足的文化名片，我愿意把它推荐给更多热爱安康，喜欢安康的人。
这部集子后面有一首诗，标题就别出心裁，《广告人毛泽东》。这让我想起了美国总统罗斯福说过的一句话：“不做总统，就做广告人。”真诚希望身为广告人的周长圆，写出更好、更美的诗歌。让诗歌插上声音的翅膀，让人生和诗歌一样，向更高的地方飞翔。
（作者单位：中国作协《诗刊》杂志社）
饱含散文优势之作
——评蒋书蓱散文集《河流传说》
何群仓
我在做西安文学创作研究工作和西安市作家协会工作的18年中，先后读过300多人的散文，对西安市散文创作的总体水平和不同档次是心中有数的。近日读了西安市第一批签约作家中蒋书蓱的散文集《河流传说》，眼前一亮，发现这部作品饱含着散文这种文学体裁的多项优势。
比起其他文学体裁，散文有多项优势。散文的优势之一，是给人美好的意境。这种意境最好是在书名上就能体现出来。而《河流传说》正是在书名上首先就给读者一个美好的意境。河流，让读者在未读此书内容之前就想到自己心中的河流：有故乡的河、外地的河、小如溪的河、大若江的河、清如泉的河、黄若泥的河、静而如镜的河、汹涌如怒的河等引读者打开记忆的闸门。这些成千上万而又千差万别的记忆汇集起来，成为地球人美好惬意的人生意境。在《河流传说》中，河流是客观存在，是人们的真实所见，而传说则是人们在河流上丰富多彩的生活，还有祖先在河流上生活所流传下来的故事，以及人们对今后在河流上生活所寄予的美好憧憬，更有河流流传下来的美好神话。因此，《河流传说》是能引起读者共鸣的书名，这样的书名要比那些标新立异却让人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想不出的书名要好得多。
散文的优势之二，是通过文章所描写的声色形让人感知多彩的世界。在《河流传说》中，声色形在单篇文章的标题中已经展现出来。人们可以听到《消隐的狼》中狼绝望的长嚎，《白杨树》中白杨树在风中“沙”“沙”“沙”歌唱，《夜半歌声》中浪漫动听的民歌，《雪地上的乌鸦》中乌鸦喑哑的鸣叫，特别是《玉兰花开》中花瓣在张开时那让人难以捕捉的微声，《声响》中墓穴里安详死亡的声响，《一口无名的碑》中无名碑静立百年而一声不吭的沉默声。同时人们可以看到狼的灰色、白杨树的绿色、天鹅的柔白、雪地的刺白、乌鸦的亮黑、玉兰花的嫩白，以及眼中影映的月和泪光、狼在月亮上的剪影、映照在水田里弯弯或圆圆的月亮、白杨树的挺直、雪地的广阔、玉兰树的优雅、无名碑的坚刚。这需要作者对外界超常敏锐的感知力，通过《河流传说》，使读者感知到一个声色犬马斑斓多姿的世界，从而获得一种真实的愉悦。
散文的优势之三，是描写人物性格直截了当。在小说中，人物性格不能直接往外摆，必须在人与人的矛盾中让人物自己表演。而在散文中，描写人物性格就可以由作者直接往外摆。在《消隐的狼》中，对楚三的性格就有直截了当地描写：“楚三打狼打多了，眼睛里也泛出狼眼的绿光，身上有了狼的煞气。”在《天鹅》中，老光棍嘴里含混地哭叫：“她不给我打招呼！她不给我打招呼！我一辈子不娶媳妇！”在《夜半歌声》中：“她抱着儿子的骨灰盒，死活不让人下到土里，而是将儿子的骨灰盒挂到一棵大树上，说：我儿喜欢爬树！”后者一连串的行动是要人一一去做的，如果放在影视剧中，这是一场有过程占时间的戏，而作者在散文中寥寥几句就交代清楚了。作者在自己的散文中全知全能、通盘收纳、简捷串联、直接描写彰显了散文这种文体描写人物心理和性格直截了当的优势。
散文的优势之四，是揭示人物命运既全景又简约。在《消隐的狼》中楚三的命运是这样的：与狼结下深仇到处找狼，没有狼的日子怀念狼，与狼结交对弈冷落人群，成了异类；在《天鹅》中怼娃的命运是这样的：因为他的痴情和执着而疯癫，并终身未娶；在《夜半歌声》中，疤子娃的命运是这样的：小时烫伤脸上留疤，母亲改嫁随父生活，父亲病死后，靠给人家奔丧坐夜赚钱糊口，晚上饿得睡不着就出来唱歌，坐在山梁上通夜唱歌，到外省挖煤遇难，村干部料理后事，疯傻的母亲将其骨灰盒挂在树上。对这三个人物的命运，作者截取其命运全过程中几个有代表性的节点，然后串起来予以展现。国画中一张人物画，只能截取人命运中的一个节，对人在这个节上的风貌予以展现，也就是只能涉及今天，无法涉及昨天和明天，这只是一个点。小说中一个人物，特别是主要人物，他的命运是在与别人的矛盾冲突中全过程展现的，总体矛盾过程中每一次具体矛盾冲突的发生、发展、高潮、结尾都要描写，这是一条长线，省不得笔墨。而楚三、老光棍和疤子娃三个人的命运，比起一张人物画来，不是一个点，而是多个点，有全貌，不会给读者留下前后不知的遗憾，比起小说中的人物来，又不是一条线，而只是几个点，省笔墨，不会耗费读者太多的时间。作者对人物命运的这种揭示手法，体现了散文揭示人物命运的不肥不瘦、不寡不腻的优势。
散文的优势之五，是结构的专一、深透、丰满和匀称。《河流传说》中的散文结构就充分发挥了这一优势。《消隐的狼》是这样的结构：狼在黑夜里偷吃了村里的猪，“我”在黑夜的风声里听到狼的声音无处不在，楚三与狼结下仇恨，楚三遇见“狼”，狼消隐了，狼在人身上恢复了狼性，狼变成潜藏于黑暗中的事物。《雪地上的乌鸦》的结构是这样的：曾经乌鸦出奇的多，乌鸦的叫声被视为灾难的前兆，乌鸦越来越少，偶尔看见一只乌鸦孤零零地在树上发呆，白色的雪地再也见不到黑色的乌鸦，这样的散文结构专一得没有旁顾，没有发岔；深透得一追到底，直至终极；丰满得不显单薄，不显干枯；匀称得不似虎头蛇尾。
散文的优势之六，是环境对心态有直接的衬托。在小说和电视剧里，人物总是处于矛盾漩涡之中，处于群体之中，处于动态之中，难得有空留意周围环境，难得有空品味自己的心态，更难得有空让自己的心态与周围环境互衬互动。而在散文中，人物相对超脱于矛盾漩涡，相对独处，相对静谧，极易留意周围环境，极易品味自己的心态，更容易让自己的心态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因此，散文中描写的环境对所描写的人物心态有直接地影响。《月亮田》中这样描写环境：“山脚下有一个月牙形的田，妈妈叫它月亮田，大人们都这么叫。太阳出来的时候，蓄满水的月亮田被照得金灿灿的，是一弯金月亮；霞光映照的傍晚，它又变成一弯红月亮；满月从东坡滚出来的晚上，月亮田显得澄静而幽深，里面游走着一个白月亮。”然后这样描写心态：“我希望走近月亮田，那是我的天堂，一个孩子难以言状的梦想的天堂。我亲近到过月亮田的人，亲近她们便是亲近我的梦想”。在《白杨树》中这样描写环境：“驮着我的自行车在去医院的马路上颠簸，我看到山冈和谷地上三三两两的白杨树，早春绿意迷蒙如烟的白杨树，无处不在坚强地根植于大地之上的白杨树……”一个声音说：“手术总算做完了，病人有三天危险期……我看见病房的窗外也有一株白杨树，雨后的白杨树，在晨曦里放射出的耀眼的光亮，像一团金色燃烧的火焰。”然后这样描写心态：“我想我一定要穿越睡梦中那些幽暗模糊的山体，好好地活下来，窗外如此美好，白杨树一直唱着春天的歌”。在《大雪深埋》中这样描写环境：“我在广州火车站露天广场与满地等车回家过年的人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眼前的小偷走马灯似地晃，警察很快逮住一个，原来是个衣冠楚楚的帅小伙，警察不久又逮住一个，是一个头顶礼帽眼戴墨镜风度翩翩的老家伙，先前我居然以为他是位绅士……在寒冷的车站露天广场，那些随地睡着梦见金钱的人，醒后不见金钱从天空洒落下来；幻想爱情与艳遇的人，也不见预期的那位降临。”然后这样描写心态：“从那之后，我一听见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或者一看见火车，就想起下雪天，想起远方某种不可名状的忧伤。”纵观这些描写，月亮田寄托着作者童年绮丽的梦想及梦想的幻灭，白杨树成为作者渴望茁壮成长生命的象征，广州火车站则是想象中远方的现实场景，勾起作者对远方不可名状的忧伤。散文触景生情和咏物寄志的优势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散文的优势之七，是描写独特的自然景象可以尽展功能。无论怎样独特的自然景象，只要没有人与人的矛盾，小说和戏剧就不去写它，而这正是散文尽展功能的领域。《夜半歌声》中有这样一段：“无人看管的夜晚，也是一个盛大的露天舞台，人们可以在上面尽着性子展露自我，无论好的歹的，都不用担心被人看见了讥笑……灯火里静坐的女人和孩子，根据歌声远近，一步步估摸着唱歌人脚下的位置：他走到苕地梁了，走到大石包了，走到三个杈的桑树下了，等的人回来了……有人唱的花鼓子，有人唱的孝歌，有人唱的山歌，都是当地独有的民歌。”还有这样一段：“人不会为路上一只死去的麻雀伤悲，围在麻雀身边的只有一群唧唧喳喳的麻雀；当然，麻雀也不会为一个死去的人伤悲，围在人身边的是一群悲悲戚戚的人类。”假如在小说和戏剧里，谁就是谁，很落实，很明确。而在散文中，这是常人的状态，真实的状态，谁都不是，又谁都是，今儿是你，明儿是他，由众生形象定格而成一种生存景象。在《哀婆》中有这样一段：“没有人知道在您的墓地旁挖出的墓主是谁，没有人知道他的性别生辰卒年，没有人知道他生前的任何蛛丝马迹，也没人知道当年下葬的场面。很多年后，也没有人会记得今天这一悲壮的场面，抬人上山的人百年后又被人抬，人化作的黄土多年以后又来埋人。”这种对独特自然景象深刻而透彻的描写，向读者揭示出铁一般的客观现实和自然规律，给人震撼，发人深思。
散文的优势之八，是优美的语言。文学对语言的要求是准确、鲜明、生动。在文学实践中，许多作者对“准确”能够辨别，而对“鲜明”和“生动”难以区分，同时又常犯不精练的弊病，因此，衡量文学语言比较实用的标准，可以保留“准确”，把“鲜明”的要求并入“生动”的要求之中，另加“精练”，从而成为“准确”“生动”和“精练”。散文这种文体是作者在表达自己对外部世界感悟的精华，篇幅的限制又要求作者精练地表达。这样一来，散文的语言就注定了必须优美而且能够优美。于是，优美的语言成为散文的一个优势，甚至是散文所有优势中最大的优势。《河流传说》中的语言就是一个佐证。《大雪深埋》中有这样一段：“睡意蒙眬中，我感觉母亲轻柔地开门进来了。母亲轻柔地走进来，轻柔地拧亮了屋内的灯，轻柔地在离床前不远的一把椅子上座下，然后轻柔地纳着鞋底。母亲的目光也是轻柔的，一眼一眼地落到我脸上”。《夜半歌声》中有这样一段：“他坐在东坡高高的山梁上唱歌，从夜半开始，直到天明。我想他是一个快活浪漫的人，或者是一个极具艺术天赋的人，体内疯张的音乐分子烧得他睡不着觉，否则谁会在半夜里唱歌呢”。《一口无名的碑》中有这样一段：“当时正修公路，路面需要拓宽，那块青石碑便不知被沙石掩埋在了何处。后来碑被货车碾裂成两截，货车司机给D家赔偿了二十元人民币。主人觉得此碑已超额地实现了它的价值，它便彻底成为一块被遗弃的废物。也许那块碑石再无重见天日的时候，那么碑书的作者更从考证了”。我在18年阅读300多人散文的过程中，不光是形成了我衡量散文语言水平的标准：“准确、生动、精练”，而且也形成了对散文语言的高度敏感。不能不说，《河流传说》中散文语言水平完全达到了准确、生动、精练的高度，而且让锐利的眼光找不出问题。何以这样，从《河流传说》中就能看出答案，作者天生拥有文学才华的基因，加上后天对文学艺术的坚守和研究。
著名文化学者萧云儒曾提出散文“形散而神不散”的理论。蒋书蓱的散文正是实践这一理论的一个范例。作品中的事物，有时间不紧密相连的那种散、地点不相对集中的那种散、事件不环环相扣的那种散。这是一种取舍潇洒的散、收放自如的散、错落有致的散、体现美感的散；而同时，作品中的事物，又有坚守性格逻辑的不散、坚守命运规律的不散、坚守某种启示的不散。这是一种心里有数的不散、目中有矢的不散、自在主宰的不散、体现深刻的不散，达到散中见潇洒，不散中见深刻。
我坚信，蒋书蓱的散文在守好基础、调高目标、挖掘潜力、勤奋写作之后，会有越来越具优势的作品，达到散中见潇洒、不散中见深刻的更高层次。
（作者单位：西安市文联）
简论《阅读徐山林》中徐山林诗词书画的人文情怀
韩文霞
和谷的长篇纪实文学《阅读徐山林》以简练质朴的文笔，极强的驾驭语言文字的能力，用第三人称视角讲述了徐山林的一生。书以顺时序展开书写，以徐山林为中心，写了众多的人物，大量的或微小或重大的事件，笔触涉及政坛、社会、家庭中的许多面。作家能将这纷繁的内容梳理得顺达流畅，可见写作功力非凡。在作家的笔下，一个在苦难中长大，脚踏实地一步步走出大山走向省城，跻身上层领导层的忠诚的共产党员的形象徐山林屹力于读者面前。他是一个睿智的政治家，是一个有人文情怀的文化省长，也是一个爱好集邮的集邮省长，更是一个于母孝顺的儿子、于妻情深意笃的丈夫、于女儿正直高大的父亲等多重身份的感情深挚的普通人。《阅读徐山林》字里行间也能看出作家和谷对徐山林深深的钦敬之情，更让我们全面了解了徐山林为人、为官、为文、为善生动丰富精彩的多面人生。在此我仅选其中一面谈谈书中徐山林诗词书画的人文情怀，这点主要体现在《阅读徐山林》的第二、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章中。
一、忧民为民的爱民情怀
《阅读徐山林》的第二章“苦难岁月”，写了徐山林童年时窘迫的家境以及饱经战乱的生活使得他对民间的疾苦有切肤之感，对和平社会有更深的感恩珍重之情。这种情感深深浸润在他的生命中，使得他与底层人民有丝丝缕缕的牵系。因此他整个的官场生涯体现了忧民为民的爱民情怀，即使晚年退出官场，也仍然情系人民，尽自己所能为人民服务，这点在徐山林的诗词书画中都有明确的反应。徐山林诗词书画的修养源于对生活的热爱，是苦难生活中磨炼出的质朴心性的寄托，也是在超越苦难生活后的精神追求。用徐山林的话说就是：“诗，来自生活实践、反映生活实践，不能主观臆断，不能脱离实际。”他的诗歌中有对国计民生浓浓的关怀之情，体现了他对传统文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文人情怀的继承。《阅读徐山林》的第二十六章“诗人”里列举了徐山林的部分诗作来说明这点。如20世纪70年代中期他担任安康地委副书记时，面对历史上少见的大灾荒，他在诗中写道“灾重年大馑，万户炊难成。阡陌麦熟远，心绪日日沉”，忧民所忧，急民所急。1983年夏安康洪灾，徐山林亲临灾区，在《返乡救灾》中写下“夜半恶涛压城催，惊闻桑梓陷重危”的血浓于水的痛楚之情。在他带领乡民建设山乡的过程中，也用诗歌记录了其中的酸甜苦辣。如1979年的《开山歌》记录家乡由“山多开发少，地广民饥贫”到“高山漆林茂，低山茶园青”的过程，因而他发出“人民得温饱，山河一色新。奋臂勇实践，宏图酬人民”“桃花一片腮飞晕，平湖几座眸回光。痴睹俏姿心欲醉，高歌一曲唱山乡”的喟叹。1985年宝鸡发大水灾，他在《宝鸡防汛》中写道“金州救灾事未了，宝鸡防汛又踏泥”。1988年商洛发生洪灾，他写道“倒山乱石匍匐过，狂涛恶水战汪洋”。1993年在《指挥西延铁路隧道灭火》中写道“三路大军蹈火海，九百勇士战凶顽。捷报一声已伏虎，仰首长啸月满天”，书写了战士们在灾祸面前英勇应对的战斗精神。《打击拐卖妇女》中的“十恶不赦人贩罪，不诛此贼枉为官！”写出了对社会丑恶现象的痛斥之情及诛杀的决心。
二、昂扬乐观的奋发精神
《阅读徐山林》在介绍徐山林的诗词书画时特别注重将其诗歌中最显著的特点“昂扬乐观的奋发精神”写出，所选代表作大多能体现出这点。徐山林的诗词书画与现实生活紧密无间，总是在艰难的现实面前展现不屈的精神，读来让人感奋。写于20世纪70年代末的《浪涛沙》中的“任凭恶山凶滩险，勇往直前”，写出了他在复杂现实面前的勇气与不畏艰险的斗志。在改革开放大潮中，面对陕西“三不沿”的消极论调，他写出了“长安自古繁华地，故道犹存丝路关。难得东风大潮起，正好破浪再扬帆”，颇有盛唐气象的自信与豪迈，给人无限的力量。即使到了晚年，徐山林蓬勃的生命力与激情也丝毫没有减弱，仍思如何作为。《除夕》“少恨年长节来晚，老知岁短不敢歇。汩汩除夕一支烛，熊熊燃烧正激烈”，大有孔老夫子“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之感。《五十初度》“细察披荆斩棘剑，缺口斑斑锋未残”，大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开阔心胸与雄心壮志。《咏竹》“荡荡空胸蓄正气，节节铮骨不折腰。咬得青山矮三寸，刺破蓝天数九霄”，我们读出了正气，读出了力量与气节。《书法一得》“胸有波涛笔自狂，横扫千钧穷华章”，既是研习书法的心得，又何尝不是人生至高境界的概括！他赠给日本书友野吕雅峰的“如柱神笔巨龙舞，似虹气势鬼神惊”是他对对方书法艺术的最高赞叹。
三、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之情
徐山林从小热爱阅读《三国演义》《水浒传》《七侠五义》等中国古典小说及古典诗词，并能从中汲取精神养分。他性格中坚强、乐观、果敢、正直等特点无不是中国古代英雄精神的延续。他在热爱之中更是不遗余力地把传统文化继承下来，并且能在现代文化背景下将其弘扬开来，使得传统文化之花再次盛开在本土，而不至于使世人承受断根之痛。他在与农民诗人王老九、现代著名诗人臧克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周诚等人的交流中，以及长期的摸索实践中提升了作诗填词的素养，成为政界中优秀的文人代表。《阅读徐山林》的第二十七章“书画缘”里写到，在工作稳定后的20世纪80年代一直到现在的三十多年里，徐山林续写儿时对书法的热爱之情，泼墨抒怀，练成了独具一格的字体，正如论者伊石所说徐山林的书作“根于颜公，兼容隶书，自然浑成，愈显苍劲，有高山老松气象”，可谓概括准确贴切。徐山林在《书法一得》中所写的“书道无极，人各有体，手拙苦耕”，正是他在当代书法领域的独特成就和贡献。他和日本书法家野吕雅峰及小牧诚一郎的友谊也因对书法的共同爱好而结成，他们也成为推动中日友好文化交流的使者。徐山林一生的爱好，读诗、写诗、练习书法，无不是对传统文化挚爱之情的显现，他身体力行，进行传承，也希望把我们的传统文化精髓宣扬到世界，使其魅力得到世界人们的认可与尊敬。
四、审美与利世的睿智结合
《阅读徐山林》的第二十七章“书画缘”里讲到，徐山林还带头成立了陕西省慈善书画研究会，将书画爱好与慈善事业联系起来。书画爱好是人生雅趣的高度体现，慈善事业是人类悲悯情怀的集中显示，二者都是不可用物质金钱来衡量的，徐山林将这非功利的两者完美结合在一起办了许多利于众生的善事。陕西省慈善书画研究会经常把书画名家的书与画进行义卖，所得善款用来为贫困地区修建慈安桥，修建希望小学，资助慈善卫生院。他们将高雅的艺术转化为为普通民众服务的善举，是睿智的，是富有满满的正能量的。他们的善举得到公众的高度赞许和国际慈善总会的高度评价。他们开展全省性的书法大奖赛，目的是在广大群众中，尤其是在青少年中普及和弘扬我国的传统书法艺术，影响甚大。和谷写道：“徐山林几十年的书画情缘，耐人寻味，发人深省。他从一个业余的书法爱好者，变成一个书法普及的倡导者；从组织书画家参与慈善公益事业，到推动慈善事业支持公益性的文化事业，这些事做得有声有色。从这些行动中，可以看到他对传统文化的痴爱，也看到他的博大胸怀、远见卓识和领导才能。”
五、血脉相连的桑梓深情
《阅读徐山林》的第二十八章“藏一角”及二十九章的“故乡情”，写了徐山林对故乡安康养育之情的无私回报，让人感佩。徐山林的一生，不管路走多远，官做多大，他始终没有忘记过养育他的秦巴水乡安康，他对安康人民的殷切关爱在安康人的心中打上深深的烙印。他的诗歌《返乡赴任》中“梦觅魂游多少回，久别游子今日归。景物历历唤旧忆，乡风阵阵扑面吹”，《归乡探亲感怀》中“乡音如蜜沁肺腑，故景牵魂觅旧踪。游子拂衣小巷走，呼朋唤友话重逢”，《梦醒偶成》中“汉水长流慈母泪，青山萦绕游子心”等诗句都体现了这种浓浓的乡情。徐山林业余生活的三大爱好：集邮、写诗、书法，其中的集邮倾注了他最浓的感情，作为一个有70年历史的集邮家，他的藏品是壮观的，他收藏的足迹遍及世界多地。藏品主要包括“邮票、钱币、门券、字画、书籍”，这些藏品承载的是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也是传统文化悠久绵长的历史。如果从物质利益的角度看，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如果从精神文化的角度看，它们则是无价之宝。已近古稀之年的徐山林在面临藏品命运“市场出售、留给子女、捐给国家”的选择中欣然决定捐给家乡的安康博物馆。这种“国计已推肝胆许，家财不为子孙谋”的无私精神让人叹服，更体现了徐山林桑梓情深的家园情怀。安康博物馆的“藏一角”成为徐山林毕生藏品的归宿，这也成为安康人文世界中的一道有浓深历史蕴涵的景观。“山高水长桑梓情，林深叶茂赤子心”，“山高名四海，林深藏一角”是安康人民给他的最好评价。
总之，徐山林的诗词书画寄托了他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对家乡的深厚感情，以及一个有识之士对社会所具有的人文关怀精神。这种精神成为激励后人进步的动力，更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我们应当将其继承、发扬、传播出去。
（作者单位：陕西省安康学院中文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