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回春，万象更新，百花盛开，鸟语花香。改革开放带来大好时机！
卢国强坐在办公桌后的大皮转椅上，认真地看一份合同。这是日本通用汽车制造株式会社和中国通明投资有限责任公司签订的关于共同投资修建厂房，购置设备，生产销售“通用”牌小轿车的合同。日本通用汽车制造株式会社董事长山木秀子和中国通明投资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丁小娜分别在上边签了字。明确列出各自投资的数量，所占的比例，承担的责任，完成期限，质量要求，享受的义务，以及遵守的原则，等等。他感到，尽管两个国家的两个董事长有亲属关系，山木秀子是丁小娜的外太祖母，她们事先商量好在中国西安建一个日本通用汽车制造株式会社分厂，共同投资，由中方负责建厂审批、征地、选择建筑公司、购买建筑材料、监理工程质量和进度等事项。日方提供厂房图纸、设备、安装、调试、培训、生产、装配、检验等事项，但各自的职责还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点不马虎，一点不含糊。可见，日本人办事是很认真的，很严格的，很周密的。
丁小娜拿了合同开始跑手续了。她先到西安市改革办公室。在传达室登记，要出示证件，她没工作证，也没带户口本，只好拿出那份合同。传达室人员是位五十多岁的人，他看了一眼合同，见是和日本人联合建厂的，鼻子“哼”了一声：“日本人是瞎瞎东西，过去把中国人害苦了，你们还和他打交道！”
丁小娜一听不是滋味，哭笑不得。他觉得，这老同志说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日本侵略中国，对中国人烧杀抢掠，非常残忍，深深地伤害了中国人，中国人对日本军国主义者非常痛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她也感到，日本对中国犯下了罪恶，日本应该反省。但是，这是过去的历史。自日本和中国邦交正常化以来，中日两国人民友好往来，建立了深厚的友谊。现在中国改革开放，推行科学技术现代化，引进外资和外国的先进技术，是完全正确的，十分需要的，是适应时代潮流。可能这位老同志对此国家大政方针还不太了解，或者了解了，但和日本人联手建厂，让日本人“剥削”中国人，感情上接受不了，可以原谅，不必计较。他说此话时，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个日本人。
她什么话也没说，登了记，便径直向里边走去。
她进入挂着“项目部”牌子的办公室，一个三十多岁发型和服装都很时尚的男同志接待了她，看了她拿的合同：“您的手续不齐备，还要有这个项目的可行性报告，内容包括这个通用牌小轿车性能、质量、销售情况、客户评价、技术监督部门的鉴定意见、因质量问题一年回收的数量、在中国建成分厂生产的规模、预计市场营销前景、投资和营销收入的比例、可安排的劳动力数量等，都要写清楚。”
小娜用心地听着，并趴在柜台上仔细地用笔记着。
那工作人员喝一口茶，歇了一会儿，继续说：“还要附上银行验资证明！”
丁小娜心想：妈呀，怎么这么麻烦！万事开头难，后头几关，可能就容易点儿！
其实，后头几关也不容易，也是很麻烦很难办的！
她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她丈夫卢国强已下班在家，他是公交公司的司机。看到小娜精疲力尽的样子，关心地问道：“咋啦？遇到了麻烦？”
她喝了一口国强给她冲的咖啡：“光合同不行，还要几个材料！”她把银行的要求讲给国强听。
国强说：“莫急，可行性报告，我来写！验资证明，你明天去银行开！”
“我受不了的是，改革办人员，那带理不理的样儿，我在柜台外边站了半天，趴在柜台上，一边听他说，一边记录，很不得劲儿，他也莫让我坐下，把我站得腰酸痛！”丁小娜嘴噘着嘟囔。
国强立即说：“我给你按摩按摩！”两只手用劲捏她的两肩。
丁小娜感到舒服，脸上露出了笑容。
国强又说：“人们说政府机关是‘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这种工作作风，在改革开放中，也应该改变！”
第二天，丁小娜又去银行，她对一位工作人员说：“同志，验资证明怎么办？”
那位女的，抬头看了她一眼：“你在我们银行存钱了吗？”
“没有！”
“那办什么验资证明呢？”
“那怎么才能办？”
“你必须把你的钱存到我们银行，我们才能给你出具如数的资金证明材料！”
“噢，知道了！我还想贷些款？”
“贷多少？”
“五百万！”
那工作人员吃一惊：“贷这么大的数额，干什么用？”
“是这样的，我们和日本一家企业合资建一个厂子，日方出资四千万，我们出资一千万，我们现有资金五百万，还差五百万，想以贷款解决！”
“如果，你们的四千五百万能全部到账，可以研究解决！”
回家小娜把情况给国强一学说，国强说：“好嘛，那就按银行说的办！先把我们的五百万存到这家银行，然后，给日本发报，让把四千万尽快汇到这家银行我们的账号上！”他们的五百万是卖了驮骡队的几十匹骡的，加上丁小娜母亲死后给留下的钱，再就是卢家给的钱，凑在一起的。
“好，就这么办！”
国强给小娜倒了一杯热茶，给自己茶壶续了水：“现在银行贷款比过去容易了，上边给银行都下达有贷款指标，年终必须完成，要求积极支持改革开放，对一些新项目，更要放宽贷款额度。为了完成贷款任务，银行的人寻着给人放款，一般人，老实人，胆子小，不敢要，怕贷了，项目搞砸了，钱还不上，就麻烦了。可是，有的人，胆大妄为，投机钻营，一看机会来了，就敢要贷款，而且愈多愈好。我们公司，有个长安人，说他村有个叫二槐的人，平常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精尻子撵狼，胆大不知羞，一下贷了五千元。钱到手，先盖了一座三间两层楼房，置了些家具，海吃海喝，没多长时间，把贷的五千元尽数花完。然后和老婆离了婚，让老婆和儿子住到新楼里，他仍住在旧房里，实际上，离婚是假的，白天，他一个人过，自做自吃，可晚上，就钻进老婆的被窝。
“他打的如意算盘是，根本不想还贷款，连利息也还不起，而等着，因还不起贷款，让法院逮捕他。新房分家分给了儿子，属儿子所有，法院也无法收回。他想，蹲上几年监狱，不就出来了，贷款也就一笔勾销，落了一院房，比干几年什么工作都要强。工作几年能拿多少工资，能盖起一座二层楼吗？岂不美哉快哉！”
结果银行看他实在无法偿还贷款，便以不可回收的呆账注销了。让这个混混，钻了政策的空子，捡了个大便宜！
“这银行也吸取了教训，再后来贷款，就要抵押或要担保！
“当然，绝大多数群众还是老实，讲信用的。也是我同事他村里一个人，也贷了五千元，盖了三间牛舍，买了五头奶牛，精心饲养，两年还了贷款。没几年，成了‘万元户’，县里给披红挂匾，十分荣耀！”
丁小娜不无感慨地说：“改革开放的的确确给群众带来了好处！”
丁小娜拿了市改革办关于中日企业合资建通用牌小轿车分厂的批准书，到西安市土地局申请征地的手续。土地局的同志看了她的立项批准书，问：“要征多少地？”
丁小娜答：“一百二十亩！”
“厂子准备建在什么地方？”
“计划建在北郊！”
“北郊，渭河以南的地，现时价每亩是二十万到三十万元！具体你去和所在地的乡政府联系，什么位置，什么价钱，什么时候交割，进行商谈，由他们出面向土地局申请，土地局审批。”
丁小娜很有礼貌地说：“谢谢！”
那时，是改革开放初期，征地价钱还是比较低廉，手续简单，容易办理，速度较快。
丁小娜看上了马旗寨村的一片地，靠太华路，交通方便，北边有大的国防厂——红旗机械厂，制造飞机的部件，有铁路专线连接。水电畅通，环境很好，在这里建厂是很理想的。
他找到管辖这地方的马旗寨乡联系。副乡长戴有田接待了她。她说明了来意，并拿出有关批件让他看。这时，开发商前来征地的很少。为了发展本地经济，他们到处招商引资，未有进展。这下好了，厂家主动上门联系，还是个中外合资企业，且具一定规模，乡长喜出望外。
戴副乡长把丁小娜引进小会议室兼会客室。这是两间打通的房子，中间摆了一个椭圆型的会议桌，上面铺着白桌布，周围放了十把木椅。靠南墙有一对简易沙发，是用来专门供重要来客坐的。其实，乡政府地处偏远的北郊农村，平时也没有重要客人光临，因此冷落在那里。
戴副乡长招呼丁小娜落座后，对外喊：“上茶！”
一个工作人员端来两杯热茶，放到戴乡长和丁小娜面前，戴乡长：“请用！”
丁小娜：“谢谢！”
他们边喝茶，边谈征地具体事宜。丁小娜先开口：“地价要多少！”
“这要看你征多少地！”
“一百二十亩！”
“再不能多点儿吗？”
“计划先征这些，不够了再征！”
“这片田地，平展展的，有渠水和污水浇灌，双保险，旱涝保收，你要的数量不大，就每亩三十五万吧！”
“这么高！能少点儿吗？”
副乡长喝了口茶：“不能再少了！”
丁小娜起身要走：“那我们别处再看！”
戴乡长慌了：“别急，可以商量。”
丁小娜又坐了下来。经过几番讨价还价，最后以每亩二十五万元定了下来。
小娜问：“征地需要多长时间？”
“大体三个月！”
“这么长时间！”
“征地是个很复杂的事情，需要做村干部和群众的工作。他们认为，土地是刮金板，是他们赖以生活的命根子。地卖了，靠什么生活，喝西北风去！所以不愿意卖地。要反复做细致的思想工作。然后，丈量土地，报批手续，合理分配等，很费时间，三个月还是很紧张的。”
小娜嘘了一口气：“能不能快点儿！两个月办完！因为我们和外方合同上有严格的时间限制！”
“那好吧，尽量争取！”
“不是尽量争取，而是一定要按期完成！”
戴副乡长笑了：“看来，丁老板是个办事很认真，很用心，很有办法的人，佩服！”
“戴乡长夸奖了！”说着就要起身走。
戴副乡长阻拦：“到吃饭的时候了，在这里吃了便饭再走！”
“谢谢，不用了，我赶回去还有事情呢！”
过了半个月，没见动静，丁小娜暗中去马旗寨村中探访，了解到这件事情猫腻挺多，地款除了给市里上缴外，乡和村都层层剥皮，大头叫他们拿走了，地款到农民手中就没有多少了，一个人万把块钱，而从此失掉了一百二十亩土地呀！所以，他们死活不愿意！这就是戴副乡长说的，征地很复杂，很费时间的真实原因所在。
于是，上下扯皮，讨价还价，反反复复，好不费劲。最后，给村里每人一万五千元，才达成协议。
底下的事情就好办了，丈量土地，办理手续等，速度就快了，不到两个月，征地结束。
又跑了一些单位，市建委、城建局、设计院等，该跑的关口跑了，该办的手续办了，已过去了半年！谢天谢地！不过，丁小娜感到关口太多，时间太慢，不适应改革开放的速度，应该加快！
该招聘建筑工程队了。改革开放初期，上马的项目较少，而建筑工程队很多，除了原来的国营建筑公司外，成立了许多民营建筑公司，都抢着揽工程，怎奈粥少僧多，工程很难揽。有的建筑公司，为了在众多的竞争对手中浮出水面，拿到工程，就采取不正当的手段，给回扣，垫资金，送东西等，滋长了腐败现象。
丁小娜的这个工程，在当时算得上不小的工程，前来应聘的建筑公司不少，有的还是省、市大的有名的公司，其中有些也用给回扣、送礼物等做诱饵，但都没使小娜动心。
她和国强商量要用桑园村的黄银宝麾下的长安县元兴乡建筑公司承建此工程。这个民营的建筑公司是在“文化大革命”后期，黄银宝搭帮给生产队搞副业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由于所承揽的小型土建工程造价低，质量好，速度快，讲信誉，在西安建筑市场受到好评，找上门联系让其承建工程的客户愈来愈多，忙不过来。好些建筑公司是没饭吃，或吃不饱，而他们则是吃不了。
当然，也有的工程，是高层建筑，他们干不成，因为他们建筑资质证是三级，没有大型机械设备和高级建筑技术人员，不能承包十层以上的高层建筑。而实际上，他们的技术力量很过硬，组织管理很到位，建筑进度很快速，工程质量很理想，所以持有一级资质证的国营大建筑公司以他们名义承揽下的大的高层建筑工程，转承包黄银宝他们公司干，一手承包公司提供大型机械设备和工程技术人员指导。
“文革”十年，这些国营大建筑公司，没有招工，原有的职工，有的退休了，有的年纪大了，干不了体力活了，所以，就采取了揽活转包的办法。黄银宝的公司便成了他们的首选。
让长安县元兴乡建筑公司承建此工程，还有另外一层原因，就是卢国强和黄银宝有亲戚关系，他们两家是老表亲，卢国强是黄银宝的表兄。卢国强对黄银宝的为人是十分了解的，他诚恳老实，办事认真，很讲信用，让人放心。
工程开始了，事情很多，丁小娜一个人忙不过来，于是，卢国强辞退了公交公司的工作，还另外聘请了三个工程技术人员，成立了日本通用汽车制造株式会社分厂基建处，丁小娜是领导，带领一班人积极开展工作。
丁小娜原来计划工程外包，建筑材料自购，现在看来，这个计划不现实，这项工作量很大，而且对几十种建材的品种、规格、数量、质量、要求、价格等都不懂，两眼一抹黑，实在是干不了，也没有那么多人去跑材料。于是和国强商量，连工带料，全包给黄银宝的公司。他们相信黄银宝。
这个工程以盖厂房为主。虽说是平房，但二十米高，一百米宽。薄壳结构，中间不能有立柱，钢铁框架，墙体也很厚，图纸是日本人设计的，而且专门来了三个技术人员、监理、把关，要求很严，一块砖砌得不合适，都要重返工。
对这样的严格要求，黄银宝不但不厌烦，反而很高兴，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培养出过硬的技术队伍。除了盖车间外，还要盖两座五层楼房，一座是办公楼，一座是宿舍楼。
工程进展得很顺利，不到一年就完工了。经过经委质检部门检验，达到优良标准。甲方很高兴，日方也很满意。
厂房盖好后，接着就是安装设备。所有大型设备都是从日本海运过来的。随设备来了一批安装技术人员。这些人员，技术熟练，工作认真，一丝不苟。安装不会出现一头发丝的偏差。为了赶进度，常加班加点。
把他们安排在城里一家五星级宾馆，吃住都很高级。为了节省往返时间，中午在工地上吃由宾馆送来的盒饭。他们也吃得很高兴，很满意。
经过日方技术人员艰苦、紧张、精心地劳动，半年时间安装、调试完毕。完全达到生产要求。在进购生产需要的材料的同时，招收培训了五百名车间的技术人员。对招收的人员要求很高，百分之七十是工科大学毕业生，百分之三十是高中或职业学校毕业生，年龄十八岁到二十五岁，身体健康。报名者众多，只录取其中佼佼者。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开工生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