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现在叶至说眼见的,是一片一片的雪花交织而成的白色幕布,雪花飘落着,抖动着这个巨大的幕布。
叶至说伸手轻轻拨开这个幕布一样,揽住了向下飘落的雪花,雪花优雅地躺在他的手掌上,安静地像是一直在睡着觉一样,不冰不寒。他抬头回望了一眼四周,只有连绵起伏的一片白色——还有零零散散的灰黑色和枯寂的绿,相互堆叠富有层次感。看来这是一片覆盖满了雪的平原。隐隐约约地,他看到了远方有一座小小的木屋,躲藏在深邃的黑色天空之下的几棵树旁——这个世界散发着无形的光芒,而照亮这个世界的,是洁白的雪。
他把脚从深深地雪中拔了出来,却一个不平衡向后摔倒了,整个人仰面倒在了雪地里,压出了深深的印子,好像还掀起了一些雪。他没有立刻爬起来,只是呆呆地看了会儿黑得深邃的天空,还有像是凭空产生的白得耀眼的雪花飘落下来的轨迹。从这样的一个视角来看,雪花就像是天空中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落到了他的脸上,不冰不冷,连他的一丝体温都夺不走。雪花轻轻地吻着他的脸,离不开,抛不掉。
没有星星,没有云,只有雪花和空寂的天空,真是无聊呢。叶至说突然觉得在这里睡一觉也是很不错的选择呢,不管自己还可不可以醒来,躺在这样的一个柔软而温暖的地方,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他微微地闭上了会眼睛,雪花一片一片地飘落到他的脸上,渐渐地,他也感受不到雪花轻吻他的那种安稳舒服的感觉了——够了吧。他从雪地中撑起了身子,将脸上的一层凝成了霜的雪花抹掉。
“这就是雪么。”叶至说却是笑着的,“这样的雪,真是浪漫呢。”
却是下一刻,留在自己手上的雪迅速消融了开来,像是要化成叶至说的一部分一样贪婪而迅猛,拖拽着他的手向下滑落。“雪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什么呢?不是它那纯洁的白色,而应该是这样与温度错开的相遇的浪漫吧。”
他看着消融在手中的雪,轻轻地说:“我很温暖的吧。”目送着水滴的离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并不寒冷,再轻轻地吐了出来,却可以看见水雾四处弥漫。
叶至说真正地迈开了步子,向前走去。向着存在于远方的未知与希望,跟着时间,前进。
踩在雪地上他的确是第一次。有点艰难,而且那个小木屋离得也有些远,雪花也有些模糊视线。但一步一步走下来,最后还是靠近了那座小木屋。木屋没有窗户,叶至说凑近了却能够感觉木屋隐隐地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就像里面有人在烤火一样。
“会是谁呢?”叶至说不打算警戒,因为这里的环境让他觉得这样的行为没有任何的意义。他绕到了木屋的门前,轻轻地拍了一下,却没想到木屋的门如此轻易地就可以打开,光从露出的一点缝隙照到了叶至说脸上,满脸都是温暖的感觉。“应该是火光。”叶至说心里想,“不过在这样一个密闭的房子里烤火真的没问题么?”
“推开门吧。”这是一声极其沙哑的问候声,感觉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样地沙哑。从声音上判断应该是个男性,叶至说总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但都不重要了,有人在就让他足够心安了。
他轻轻地推开了门,迎面的不止是刚才的火光和温暖,还有一个几乎要融在光芒里的模糊的身影——他披着黑色的长袍,背朝这叶至说,安静地烤火,安静地让人觉得空寂无比——外面可没有风声,只有雪花落地的,极其细微是声音;更别提在屋内了,那个壁炉的火烧的很稳,一点声音都没有。
一个壁炉,一张凳子,一片火光,一片阴影,还有一个人。这就是叶至说可以看见的全部了。
叶至说轻轻关上了门——这是一个极其良好的习惯。
“能否自我介绍一下?还有,这里是哪里?”叶至说以一种极其友好的语气问道,却没有等他回答,就补充了一句:“这里是‘梦’吧。”
那个人的头微微动了动,有着火光的原因,叶至说只是看见包裹着他的光芒微微摇曳。清了一下嗓子,用和叶至说一样的声音说着:“这是第一次见面吧,我的造物主大人。”他的声音还是有点哑,看来他是真的很久没说话了。
“......”叶至说只是看着他,眼神中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怀疑,然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喝点水吧。先不要转过身来。”后一句的语气仿佛是警告一样。
叶至说看着他的身上的黑色长袍动了动,像是从怀里掏出来一样拿出来了一瓶饮料——是叶至说在平安夜那一天下午喝的拿一瓶果汁饮料,还伸出来晃了几晃,是在向叶至说展示。然后一扭瓶盖,仰头一口气喝完了。
“好了吧。”叶至说看他喝完后将瓶子朝着面前的壁炉一抛,那一个瓶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没进了火中。语气很平淡地问了他一句,反问的语气都没有的平淡。
“好了。”他说话的声音正常了,叶至说没听错,眼前的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和他一模一样。
“可以转身过来让我看看你么?”叶至说这样问着,但他自己却向前走着,试图绕到那个人的前面去看一看。
“......不用绕过来了,这是凳子。”那个人缓缓地说着,感觉有点有气无力的样子,然后他从凳子上转了个身——的确是和叶至说本人一模一样,但他披着黑色的长袍,里面穿着的却是同样黑色的一套运动短衫,在凳子上抱着双膝,很失落、很悲伤、很怯懦的样子。
“这里,是不是梦呢,我觉得,不止那么简单吧。”叶至说看着他,保持着自己的平淡语气问着他。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也不用了,你是我的造物主,认识到这一点也没错呢.......”那个人低着头,说着。
“我可以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存在,我可以很清楚地进行思考,甚至很清楚的认识到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最重要的是,我在这里,感觉得到‘温暖’还有......你的失落。”叶至说此时却莫名笑了起来,“如果真的觉得悲伤的话——如果是因为我而悲伤的话——如果这里真的是一个梦的话......你可以在这里杀了我。”
那个人抬起了头,嘴角翘了起来,但他的眼神中还是充斥着失落。这样的笑,很悲伤。
“现在,告诉我,这个地方,究竟是哪里。”叶至说的语气仍然是那般平淡,他自己也渐渐地有了一点的猜测。
“好吧。”那个人将一直披在身上的黑色长袍给掀了下来,然后抱在了怀里。“这里,是你的唯心世界。你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
“按你就是我的‘心’的具象化?”叶至说顺着他的意识说了下去。
那个人听了,点了点头,看起来很懦弱的样子。
叶至说只是笑笑,他知道这些,就可以推算出很多东西了。
他突然试着向后坐去,本来一无所有的的地方凭空有了一张凳子,叶至说也恰好坐在了上面。“真的呢,很神奇。”他这一句话是说出来的,新奇和惊叹表现得一览无遗。
“我问一问,你觉得这个世界,怎么样呢?”那个人放下了自己的双膝,双手仍然抱着长袍,直视这叶至说的眼睛,问他。叶至说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的瞳孔,是黑色的——深邃的黑,就像外面的天空一样的黑。
“如果这真的是我的心的话,那真是糟糕透了呢。特别是你,为什么要没入悲伤中?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一天,应该还是平安夜来着的,你看的见么,平安夜我可是过得很好呢。”但叶至说自己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宽慰的神情。
“这是你教会我的。”那个人的黑色眼瞳突然深了许多,像是要变成一个黑洞一样的,吸住了叶至说。
叶至说发自内心地感到了一丝的笑意,不知道是为什么而笑。
“外面为什么是冬天的雪景呢?”叶至说的笑意留在脸上化不掉了。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白。”那个人说。
“这个壁炉很温暖呢。”
“对啊,这个世界本来其实也不冷的。”
“外面的雪真假呢。”
“你也没见过真的雪不是么。”
“这个平安夜过得真开心呢。”
“我知道,祝你快乐。”
“给你一个大苹果要么?”叶至说说罢还真的就从自己的衣服口袋中拿出来了一个大苹果,正是与英语老师送他的那个苹果一模一样的大苹果,然后抛了过去。
那个人顺手一接,端详了片刻,却只是端详了片刻,然后向后一丢,直接丢进了火里:“那个苹果你还没有吃的对吧,那么这个苹果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对你这么好了么?”
“但从你的那个自私的笑容上课看不出你的诚心诚意。”
“......”
“......”
“你为什么会如此失落呢?”
“你该问问你自己。”
“......好吧。”
“你真该自己反省一下自己呢。”
“这个世界,真的不是梦呢。那为什么,我会来这里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
“那么创造了这个世界的我算什么呢?是一个卑鄙无耻自私的造物主呢,还是史上第一精分?”
“唯心和唯物世界的第三者。我的造物主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呵呵。”叶至说最后笑了笑,终于把脸上的笑意收了回去。“我不想管我的狂放还是你的无病呻吟,这个世界,对我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么?”他这一句说的有点无情。
那个人听见了这一句话,终于笑了,笑的很无端,笑的有点傻,就好像......幸灾乐祸一般。
“我的造物主其实就是个混蛋!!!”他把怀中的黑色长袍向后一甩,扔进了火里,然后大笑着。
这是叶至说第一次见到“自己”如此张狂的样子,他默默地看着,没有笑。
“一个叫做叶至说的灵魂侵蚀着我的心——不,那本身就是属于他的。”那个人脸上的伤意残存着,他现在已经完全放开了,“那个叫做叶至说的人,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一个身份,还有这样的灵魂?让我迷茫,让我惊恐,让我怀疑,让我不敢面对一个真的自己呐。其实我......”
“停一下。”叶至说只是这样说。
那个人停了下来,用和叶至说无异的神情回视这他。
“你这样,真的太没我的个性了吧。”叶至说只是淡淡的说着,“我可以理解你的丧,所以,请不要说了。现在的问题是......”
叶至说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世界到底会有什么影响。”
那个人点了点头,他现在的样子和叶至说一模一样,一样的平凡一样的冷淡。然后轻轻地开口:“唯物,和唯心,这两个世界,开始交融了。”
“交融?”叶至说有点惊奇,这是他没有料到的——说实话,他也对此没有做过什么猜测,他还是个活在现实的人。
那个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没有靠背的座椅叫凳子——凳子真难受呐。”看样子他抛弃了自己的悲伤,这才有点叶至说的样子。“字面意义上的,交融,从现在开始,世界的本质就不再单纯了,就这样,很简单。”
“这样子么?就这样么?”叶至说微微地笑了笑。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那个人也微微笑着。
“那我再问一次,这个世界,是怎样的?”这一个问题的性质不需要解释了,也不需要其他的转换和改变了,因为两个人都是那个叫做“叶至说”的灵魂。
“对于人类而言,唯心和唯物本质并没有区别,因为人类始终充当着观测者和改变者的角色。两种概念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人两种思维方式的描述罢了,分别对应着‘精神’和‘物质’这两个方向。”
“一个人并不是一条路,而应该更像一棵树。唯心和唯物就只是这一棵树上的两个大枝杈,其分叉出来的许多小枝杈甚至可以相互接触、影响、改变。”
“人这个物种到底应该如何定义,这个真的是一个问题。唯物的方面是说是能够制造、使用工具,且拥有发达的大脑,能处理很多很多信息的生命体;唯心方面呢?就只好定义为‘能感知矛盾的存在’的生命体了。究竟是什么矛盾呢?唯心和唯物的吗?有点过于模糊不清了;存在和非存在与否,就是唯心与唯物的矛盾。但这一点对于人来说,是一样的么?”
“这个世界客观存在,人也客观存在,但‘世界的样子’应该是主观上的。”
“现在不用说也能明白了吧——结合现在的情况来说,你认为,一个人,精神与物质谁胜与否?”、
“呵呵。精神存在于更高的维度,高维可以影响低维,而低维却拿高维没有什么办法。但这两个东西却都可以在‘人’这一个词上表现出来,甚至有时在其他方面的影响下相互矛盾——所以,人类,真的很有意思。”
“那么,这个世界的构成,明白了吧,叶至说?”
那个人黑色的瞳孔在吞噬着叶至说眼瞳中反射出来的火光。
“唯心和唯物的交融么......唯心高于唯物么......呵呵。”叶至说看着他也只好笑笑了。“那你这么痛苦,我可以尝试着毁掉这个世界呢?”他话锋一转,提了一个问题。
那个人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壁炉:“看到那个壁炉了么——我说过了,这个世界就是你的唯心世界的具象化——而那个壁炉,就是你的生命的具象化。毁了他,你也在唯心上死亡了——虽然唯心和唯物的交融才刚刚开始,但这样的影响是不会改变的。”
“这样么......让你伤心,对不起了。”叶至说略微思索了片刻,还是道了个歉。
“我是在为自己感到悲伤——你也应该为自己感到悲伤——因为我们两个人都是属于一个叫做‘叶至说’的灵魂。”那个人抬了抬头,说道。
“你就是我,但我并不是你,你也并不是我——是这样的吧。”这句话说起来有点拗口又有点难懂,但意思表述的样子就是这样了。
“对啊,也就是这样了——对了,外面的雪停了,你可以走了。”
“那我问最后一个问题。我一旦回去——当我醒来的时候,是圣诞节吧。”
“是的,没错,是圣诞节,传说中基督诞生的那一天。”
叶至说笑了笑:“那么,圣诞快乐。”
“嗯,圣诞快乐。”就像照镜子一样,他也微微笑笑,回礼道。
“那好,明天见。”
叶至说闭上了眼睛。他可不希望再见了——他宁可相信这是谎言。
......
......
叶至说的眼皮微微翕张,意识在逐渐清醒——他醒了,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木屋的房顶,而是自己最为熟悉不过的宿舍的天花板,没在一片黑中——现在是黎明时分。自己还可以听见舍友们熟睡的轻轻鼾声,
他试着放松了自己的心情,平躺在床上。他开始想刚才的事情——这是否真的就是梦境?
如果那是真的,真的如同那个人说的一样——唯心和唯物的世界在交融——那样的世界,他真的不敢去想象。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只能被迫的去接受——受于外界的影响,自己也陷入了这样唯心与唯物的矛盾。说真的,这有点可笑了。
“我还活着,这是一切的根本。”他在心里念叨着。
“不过......”叶至说还是一些事情是不得不去承认的,“他至少有一句话没有骗我。”
“——圣诞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