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有干什么事情,不过是倒一个垃圾罢了,叶至说却感觉自己如同做贼一样,轻声轻步到蹑手蹑脚。连楼道里的声控灯都没有触发。
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提了起来,一口气可以直接被提到两只眼睛正中央,然后再顺着自己的鼻子一点点放出去。下楼的脚步不能乱,一乱就容易出声。叶至说的手电一半对着下面,自己要看路。一半扫着四周,没有发现一个监控摄像头。这个城市的治安真的......很好啊。的确呢,叶至说还真的就没有看到过这个城市出过什么乱子,意外死亡事件都没有听说过——可能是这里的雨太美了吧,没有人愿意去死,也没有人愿意别人去死。
真好呢,这样的世界。简直就是......乌托邦了呢。
所以他现在就感觉自己在当这个城市中的第一个“贼”,偷偷地去倒垃圾,也算“偷”吧。
从漆黑的楼道中穿过,单元楼前的大厅的灯,孤独地亮着,没有任何一个人,现在是冬天,连一只会叫的昆虫都没有?都去哪里了呢,躲到梦里过冬了吧。
轻轻地推开单元门,空气中弥漫着雨的气息,现在雨已经停了,抬头看看天空,黑色的那些究竟是乌云还是夜空呢?那些一点一点的、一颗一颗的东西,是星星还是霓虹光呢?叶至说觉得很漂亮——他好久没有看这样的天空了,他活得一点都不有趣。
真的......没有一个人呢。叶至说所在的小区有公园,有小池塘,有时好时坏的路灯,还有光秃秃的树和不知道该怎么具体形容的消瘦的草。但现在,路灯没有亮,可以照亮他的路的,就剩手电和霓虹了——不对不对,霓虹是送给夜空的,而不是他这个微不足道的人。
自己的父母从来没有倒过一次垃圾,在不在家都是一样的,有时候匆忙一点吃完泡面连汤都不会处理就直接放在了餐桌上,自己感觉就像是被使唤的一样——但是自己的父母从来没有主动说过,一切的一切就好像是自己主动做的一样——就像自己活着一样,挺不错的吧,这就是他们给叶至说的所谓自由和自己保有的懒惰自私吧。
他走的是倒垃圾的最短路径,约莫算来有两分钟就够了。垃圾箱里堆着的垃圾只有一点点,看来环卫工人在昨天晚上就收拾掉了——“我记得规定不是说各户主统一早上丢垃圾,环卫工人中午统一收......”随他了吧,叶至说心里想。
“这是今天的第一份垃圾,请您签收。”叶至说将黑色塑料袋丢入其中,还笑着打了声招呼——是的,对着垃圾箱打了个招呼。
“逛一会小区吧,好久......都没有这样过了。”叶至说在垃圾箱旁的小水池中用书龙头洗了洗手,甩了甩,再拍了拍。
“你还有印象么,自己上一次在小区里玩耍是什么时候。”那个人问着。
“你醒了?”
“我不需要睡眠呢。”
“......你知道么,外面的雨停了。你那边呢,雪停了么?”
“没有,这一边......雪还在下着,很大、很大、漫天雪花,比你第一次来时,还要大得多呢。”
“......”
“呵呵。不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你还记得,自己上一次在小区里玩,是什么时候吗?”
“小学三年级,你肯定也记得。”
“对啊,你面前的那个沙坑,看到了吗?”
“你可以看见我所能够看见的?”
“都说了唯心和唯物在交融了。相较于那个世界而言,你的唯心世界的一些变化很明显了。”
“......是的呢。”
“这也是所谓了‘证据’——你想要的证据。”
“......这个沙坑,我还记得。还有呢?”
“......当时你在干什么?”
“玩沙子,试着堆一个小小的沙堡,但失败了。”
“还记得失败的原因么?有人告诉了你。”
“你是说那一位......姓杨的邻居姐姐,张婶的女儿吧......她说,水少了,沙子黏不起来。”
“你还记得多少?”
“你又记得多少呢?”
“......很少了。”
“对啊,很少。身份,住址,关系,一些小小的事情......这些东西,真像是‘叶至说’可以记下的东西呢。”
“你这样,还可以自诩‘孤独’么?”
“或许只是单纯的健忘吧,忘掉了自己的幸福也说不定呢。”叶至说笑笑,停下了脚步,他仅仅是走了一小段路罢了,他看见那里有一张木制长椅,走过去,拍了拍上面的水,坐了上去。看一眼时间,差不多五点半了,关掉了手电。
“你现在看到的我所看到的世界,又是什么样的呢?”
“很黑,几乎没有光。天空上的那些,是星星吗?看起来不像,五颜六色。夜空真黑,黑得真纯净啊。总感觉那些微微晃动的东西是云,就在那里,远处的那一点点,像线一样的东西,起伏着......”
“现在是早上的五点半,我想等着看一场日出。大雨过后的天空,才黑得如此纯净,感觉有点发紫发亮的黑——夜空其实应该是蓝的发黑吧,但我只看得见黑,是黎明前的黑暗么......真美丽呢。”
叶至说轻轻笑了笑,接着说道:“如果黑色的是夜空,我就留在这里看日出;如果黑色的东西是乌云,我就在这里撑一把伞,赏大雨。”
“真自由呢。”
“我还活着,这么做有什么不好的?我现在看这情况,八成的可能是......看一场绝妙的日出了吧。”
“......也好呢。”
“什么是日出呢?无非就是阳光搂住了灯光,太阳甩开了月亮、”
“......”
“......”
“......你看见了吗?”叶至说在这样无垠的黑暗中,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的,突然问道。
“看见什么?”那个人还没有发现。
“看见了吗?”叶至说望着出神,不禁再问了一次。
“......我看见了。”那个人的语气听着有点......不可思议?
“对的,看见了。”叶至说长吁了一口气。
“那一个是......?”
“我应该问一问你才是......”叶至说摇了摇头,“我看得没错的话,那一个东西是,和我一样......”
“——在等待着日出的......‘光’。”
......
......
叶至说静静地捧着手机,荧屏上的光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月亮,他的两只眼睛就好似星星一样,闪闪发光——时间已经是早上六点钟了。他现在在还是在自己家的客厅中,抱着双膝,捧着手机,盯着时间一动不动。窗帘还是紧闭着的,现在可能已经日出了,估计是这样——叶至说,并没有去看日出,他对自己撒了个谎。
“喂,你还在吗?”
没人回应他,说起来,他叫的那一个人,算不算“人”呢?
“......”
“睡着了吗?你不需要睡眠。”
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真的......不在吗。”
“......”
“那......开始我新的一天吧。”
叶至说从沙发上起了身,拖着步子,拿起了自己的书包,到了自己的卧室。开灯,抽椅子,打开书包,拿出笔记本,从笔记本上拔下笔,翻开笔记本,找新的一页,动笔写属于今天的课题——这才是一天的开始。
没什么好说的,他默默地写完了今天的课题——问题的昨天的,答案也是昨天的,但写在今天,就是属于今天的。
他本想着就此合上笔记本,但却没有这么果断,而是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没有翻多少,就看到了一串英文“MerryChristmas”,说起来呢,圣诞节其实没有过多久是吧,但是自己的某些事情,变了很多呢。不过那一个圣诞节,真的,很快乐呢。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
接受了吗?接受了吧。
习惯了吗?习惯了吧。
你开心吗?不开心吧。
你伤心吗?不伤心啊。
人类啊,真的......很奇怪呐。
叶至说走到了自己房间的小窗户前,轻轻地拉开窗帘,只看得见外面蒙蒙亮的、灰蓝色的天空——今天不是晴天,而是阴天,有点可惜。光?在云上呢。
“去吃早餐吧。”关上窗帘,叶至说默默决定。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决定。以后,周六周日,就不写这东西了吧。过好自己的周末,这才是重要的。”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书桌,椅子被抽出的书桌。叶至说离开房间前,将椅子放了回去,整洁一点,看着舒服一点。
就有点像自己凌晨四点去倒垃圾一样,要带一个手机,不为了打手电,习惯吧。带一把长柄的自动雨伞,方便半路下雨好打开,口袋里装一点现金,他决定了早上要吃什么了。对叶至说而言,“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还有现在新来的“夜宵吃什么”这四大堪称世界性的问题,并没有任何困难。他不喜欢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行为——至少他认为,思考这四个问题的答案没有意义,虽然这四个问题的和他思考其他的问题一样答案不是唯一的,但至少,哲学问题的答案是有一个大致上的思路——而这四个问题,没有。
有什么就吃什么吧,想到什么,就吃什么。不多考虑,这样简单一点,就好。
叶至说在没有多少人在的街道上走着,从他身边经过的人,或像是赶飞机般匆忙,又或是像散步一样悠哉。那边有一对老夫妻,绕着街道在慢跑,跑累了,就坐在路灯下有伞遮着的长椅子上,相互地笑笑——这其实是给游人看雨用的。不过这一对老夫妻在这,没有雨,也很美。
“很令人羡慕吧。”叶至说突然有了打伞的想法,他总觉得下雨了,伸出手试着去触碰云朵,虚无一片。
默默地缩回去,紧握着伞,继续向前走去。
留下这一片风景吧,它不属于叶至说。
有多久没有看见这样的景色了呢?他问着自己。
很久很久了吧。
久到了......
......
......
早餐店的人不算多,六七个,看起来都是成年人,三分之二的人穿着正装,其余的都是休闲服。“看起来那个人是真的赶飞机呐。”最前面那一个西装男子,光是神情中就透露出了着急,搞得感觉店主都有点慌忙。一秒包装,一秒付款,抓起早餐袋就跑,感觉有点野蛮和......潇洒。一路小跑跑到了小街一边的出租车旁,拉开车门就往里面钻,连车门都没有关上车子就动了起来。
“真是辛苦呢。”叶至说听见排在前面的那一位年轻男子这样说。
叶至说并不关心那一位西装男子是不是真的就是去赶飞机的,一位为了生活而奔走劳烦的人而已,这个世界上太多了、太普遍了,甚至于他自己,也可能是其中之一——他或许也希望这样吧,平凡地出生,平凡地结束。不过,为了生活而奔走劳烦,而忘了生活的美,这样的事情,叶至说不愿意接受。所以他才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吧。
也正如叶至说所说的一样,这样的陌生人,不值得关心。他离开了这一个小小的早餐店,排在他后面的人接过了他的位置,“他”一直都会在,但他只是其中之一,不特别,但特殊。
他想着想着,自己也就成了“他”,叶至说还不至于沉迷到连轮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后面也是有人的呢。“三个包子一个煎饼......还有一杯豆浆。”犹豫了一下,他加了六个字。豆浆并不必要,在家里喝水就足够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加了上去,还加得自己感到一种莫名的开心。
“给你。”店主递出的是包装好的早餐袋子。
“给你。”叶至说递出的是一张张叠好的钞票。
——叶至说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但是很遗憾店主没有这种感觉。
“谢谢。”
店主并没有听见。
“要四个包子,三个饼,还要两根油条,一杯豆浆。”自己身后的男人看到叶至说买完了就赶紧说了自己的需要,店主没听见叶至说的感谢只听见了那小伙子的点单。
叶至说拎着自己的早餐袋,赶紧离开了店铺,沿着自己来时的路,走回去。
“店主,真忙呢。”
他轻轻笑着说。抬一抬头,云层好像又厚了许多。还是要下雨么?
“总感觉,有点失落呢。”路上的人多了,多了那些赶着上班的人;路上的人少了,少了那些起床慢跑、散步、悠闲度日的人。叶至说好像是逆行走在人行道上,自己身边的那个世界,好像与自己无关。
“可能现在下一点雨,我心情会好一些吧。”
——上天就是让他自己难受,直到叶至说默默地走回了家,也没有下雨。
......
......
叶至说站在自己的家门前,只是呆站着,不是没有带钥匙,他出门可不喜欢锁家门,而是......他就是想这么站一下。什么也没有想,眼神也没有聚焦在哪里了,看起来是在神游一样,但是在自家门前神游,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奇怪吧。
无意间摸了摸自己手中拎着的早餐袋,已经差不多凉了,嘛,毕竟现在也是冬天。豆浆还温热着,这就很不错了。
“开门对吧......”他虽然是自己情不自禁地站着,但最后还是像惊醒了一样,微微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下。“是自己太困了吗?还是精神有点恍惚?还是说......”
叶至说想了想,没有说出口。
他的手伸向门把手,向下一板,门闩就开了,轻轻地推开了门,门刚开到了一半......
——他却突然把门关上了,轻轻地关上。
叶至说认识到了某些特殊的情况。
“有其他人在里面。”他的脑子无比清晰。
仅仅是半开的门,他也从这仅仅只能看见一半的房间的光景中得到了许多的线索,最明显的是——客厅的窗帘,被拉开了。他自己记得很清楚,自己早上四点起床后将窗帘拉上后,就没有再次拉开。
是自己的父母吗?不是的,他在关门前看了一眼自己家的鞋柜,没有其他人的鞋子。说不定是自己的父母忘了呢?不可能,他们不是这样粗心的人,更何况,自己的父母在周末回来都会告诉他一声——方便吃一餐自己家儿子做的饭菜。
“小偷么......”这一个可能让他感觉有点发笑。
“不过.......”叶至说现在靠在门口的墙上,沉思,“幸好我的开门声和脚步声都很轻,没有惊动里面的人——但如果他,知道房子主人回来了呢?他会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行为?”
叶至说盯着自己家的房门,眼神仿佛是要穿透这个房门看到里面的景象一样。
“呵......”他长叹了一口气。
“里面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先不管,我连他的位置都不知道,连他是否发觉到了我的存在都不知道......真是糟糕透了呢......不过,我能及时地发现这一点异常......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他拿出了手机,看了一眼,现在才是早上的七点四十呢。
有点迷茫吧。
直觉告诉叶至说里面的东西,不太好。而且......他必须一个人面对。
“......”
“需要帮忙吗?”叶至说在沉默中突然听见有人这么说。
叶至说一愣,旋即却笑了起来,在心里笑着,笑的极其放肆。
“真的,不管听多少次,都只是觉得你在借着我的心说话。”
“不然呢?”那个人说话的语气有些戏谑,“我就是唯一的一只住在你心中的......蛔虫。”
“直觉可是告诉我说,我必须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一场......被我的直觉叫做‘灾难’的东西。”
“没问题啊,这就是所谓的‘一个人’面对,不是么?”
“对啊对啊......真可笑呢。”
“但那毕竟只是直觉,你为什么不去试着以一个普通人的方式去面对呢?”那个人的语气顿时严肃起来。
“那你有阻止我的权利和能力么?”叶至说笑笑。
“试一下?”那个人语气突然又轻佻起来。
叶至说提着长柄自动雨伞的左手突然抬了起来,手腕一翻,将伞柄对谁了叶至说,然后对着他自己的脸打了过去。
“哟。”伞柄在离叶至说自己脸大约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诶呀~不行呐。”那个人戏谑地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一点了。控制力太弱,没办法~”
“......”叶至说看着自己的提着雨伞的左手——现在已经放下了。在思考些什么。
“你做好心理准备了么?”那个人问着,“我会尽力地去帮助你——打倒小偷。”
“......呐。”叶至说视线从伞上收回,将自己手中的早餐袋放到了一旁的消防栓上,看着自己家的门,轻轻地长叹一口气,“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我真的有点好奇,倒不如说,你的存在,比屋内的那个东西,更加让我害怕。”
“......”
“我做好准备了。”
“祝你......武运昌隆?”
“承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