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当值中春,春意正浓。曹娥江畔,新柳如眼,红梅画腮,空中弥漫阵阵烟水味。
短短半年内,张家鱼庄在杭州、绍兴等地扩张了二十二家店铺,每家店铺在临近的江边都设有进贡龙王的祭坛,所有祭坛都在每月十五进贡。
今天是二月十五。
曹娥江畔的这座祭坛是进贡规模最大的。
张家鱼庄的掌柜张富贵,百姓称他为“张扒皮”,此时正手执三柱沉香,恭恭敬敬地站在这祭坛中央的神台前。他身旁的一名黄褂道人手持拂尘,绕着神台踩阵作法,口中不住默念咒语口诀。
祭坛下挤满了前来祭拜的百姓,吵吵嚷嚷。
“我原本是赌场里的倒霉鬼,半年前向龙王求了赌运,自那之后逢赌必赢。”
“上月十五我求龙王保佑儿子娶到媳妇,那夜龙王托梦给我儿子,月初他就和村头的翠花好上了。”
“我夜夜祈祷龙王治好丈夫的病,上月我家门前多了一座龙像,我把它供奉起来,前几日我丈夫已经能下田耕作了,真是龙王显灵。”.
人群中混有不少张家鱼庄的家丁,他们装成平常百姓,吹嘘龙王如何保佑自己达成愿望,还添油加醋加上些龙王托梦、龙王显灵等神乎其神的奇事。
一旁成百上千没实现愿望的百姓听得耳根通红,只道是自己祈祷得不够虔诚。
忽听祭坛上那黄褂道人高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坛下百姓顿时悄然无声,张富贵双膝下跪,高举沉香,叩首祭祀。百姓也都纷纷跪下,叩首向龙王祈祷。
待得祭拜礼毕,张富贵把沉香插到香炉中,挥手高声说道:“进贡!”
只见一列家丁抬着装满贡品的贡品箱,依序上了一艘大船。大船驶到江心后,缓缓沿江行驶,船上的家丁一一倾倒贡品箱,将箱中的贡品尽数倒入江中。
张富贵自大船驶到江心后,开始高声诵读龙王佑平之祭文,此时正声情并茂诵道“近年江患鱼毒之灾,幸得龙王庇护...”忽地祭坛上闯来一个神色仓皇、手忙脚乱的家丁,惊惶地叫了一声“老爷”。
张富贵中断诵文,怒斥道:“你上来做什么,没见我正祭祀龙王么?”
那家丁环顾四周,见人多耳杂,焦急地凑到张富贵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只见张富贵脸上一瞬间微微变色,片刻间又平定下来,俯首向那家丁低声交代几句,那家丁才下了祭坛。
张富贵定了定神,续而又高声念诵道:“近年江患鱼灾,幸得龙王庇护。”他顿了一顿,略过了中间一大段晦涩难懂,百姓听了数遍也不知所云的祭词,跳至祭文末尾道“遂每月望日,谨奉庶品致祭,望龙王保佑。”
诵罢他深鞠一躬,向众家丁和百姓道:“此次龙王祭祀到此结束。”之后他便匆忙下了祭坛,领众家丁一并离去。
众百姓见此情状,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以往张扒皮都是诵完祭文,再等江上贡品进贡完毕,方才高喝‘祭祀结束’,今日怎么江上还在进贡,祭祀大典就结束了?”
“真是奇怪,莫非是龙王有所指示?”
“定是那家丁和张扒皮说了什么,张扒皮要先行离去。”
只听一个少年声音道:“我这人耳尖,方才隐约听到那家丁与张扒皮说‘老爷,庄中失大火了。’”
“听说是张家鱼庄失火了。”
“张家鱼庄富丽堂皇,若是失火了,烧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难道是这厮欺压咱老百姓,龙王发怒,降下凶兆,要把张家鱼庄烧了?”
这消息在百姓中迅速传开来,登时一片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又听那少年清脆的声音道:“祭祀月月都有,富贵人家失火是百年难遇的奇事,大伙去一同去瞧瞧热闹嘞。”
“走,瞧瞧热闹去!”
老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日只靠闲聊、看戏、看热闹消遣,如今张家鱼庄失火是个大热闹,当然不会有人愿意错过。
不到半盏茶时间,人群已散去大半,只剩下那少年和少数虔诚祭拜的老人,还有在江上进贡的大船。
少年暗暗道:“画姑娘好计策,这下人都走了,该我出手了!”这少年正是江尽欢。
他此次前来,是要从江中取出那装着粉末的白袋,那白袋中装的粉末,或许是江中鱼毒事件的关键。
他沿江上行,寻了个隐蔽的林子,四下张望无人,便拔了一根芦苇咬在嘴中,潜到江下,将芦苇的一端露在江外,徐徐信流而下。
他游至接近进贡处时,一头潜到江底,江底沉着许多堆瓜果,大米等贡品,只见其中一堆露出一角白布,江尽欢心道:“是昨晚的白色袋子!”。
他游将过去,从贡品堆中抽出白色袋子,打开一看,袋中装的是淡黄色的粉末,但已所剩无几。仅剩的粉末又尽数飘浮而出,溶到了水中,江尽欢心道:“糟糕,这袋中的粉末都溶到水中了。”
忽地一堆贡品自江上落下,是刚倒下的贡品。江尽欢见这些贡品中有一只白袋缓缓下沉,心下大喜,游将过去,一把抓住白袋。捏捏布袋,见其中粉末尚未溶解,忙严严实实收入衣中,顺着江水往下游去。
待得远离进贡之地,他才爬上岸去,见四周山涧清静,四下无人,当即脱下衣物拧干。他小心翼翼地收好那白袋,便向张家鱼庄后山行去。
江尽欢想到画晴见到白袋定会高兴,一路上心情畅快,脚下步伐不由得加快,一个时辰的路程,不到半个时辰就已走完。
他到了后山后,却未见画晴踪影,心道:“画姑娘怎地不在这里?”
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画晴还是未出现,江尽欢喃喃道:“画姑娘莫非被张富贵抓走了?我该在这里等,还是该去找找她?”心中着急,不住绕着一棵樟树兜圈子。
忽然一颗桃子落在面前,江尽欢心中大奇:“这樟树怎么能生出桃子?”抬头一看,只见画晴坐在樟树顶上的枝干上,两只脚丫子前后摇晃,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江尽欢心中欢喜,展开轻功跃到画晴身旁,笑道:“姑娘雅兴,在这高处观赏什么如画的风景?”
画晴咯咯欢笑,指着张家鱼庄的方向道:“此处风景虽不如画,但“烈火烧庄图”也甚是有趣。我在张家鱼庄的厨房、柴房浇了油,一把火就把半个鱼庄烧成了“油炸房屋”、“炭烤庄园”。我坐在这里,正好可以饱览烈火烧庄的景象,观赏那些家丁救火的狼狈情形。”
一阵风吹过两人身后不远处一棵枝叶茂盛的樟树,一个黑袍黑影闭目盘膝坐在一根树枝上,与树枝随风摇曳,仿佛生在这枝干上一般。
这黑袍黑影听了画晴的话,微微睁眼,嘴角笑道:“原来是你。”
江尽欢向张家鱼庄望去,只见庄中东半部分黑烟袅袅,许多房屋都烧成了黑炭,仅剩一片断垣残壁,与昨夜的华贵景象截然相反。
他心中一愣,不禁叹道:“好厉害的一把火。不过这张家鱼庄欺压百姓,又弄这荒诞的祭祀蛊惑人心,真应该一把火把全庄都烧了。”
画晴道:“他们救火及时,只烧了一半,可惜可惜。”咯咯一笑,又道:“那白袋子你取到了么?”
江尽欢恍然想起,当下从衣中取出白袋递给画晴,笑道:”画姑娘方才樟树上“投桃”,在下身上没带李子,报李是不成了,这白袋就当回礼罢。“
画晴笑了笑,接过白袋,小心翼翼解开袋口,一阵刺激臭味扑鼻而来,袋中黄色粉末周边已溶化少许。
画晴用手捻了一小撮,放在鼻尖细闻,登时双眉紧蹙眉,道:“这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