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
安度因抠了抠自己光秃秃的头顶，随后反应极快地将身旁的海军上将拉过来，给自己当挡箭牌，“船是人家的，你问他别问我啊。”
戴林也是没办法，他朝着损友白了一眼，然后对着卡特琳娜微笑道：“这个，运输清单是由安度因决定的，我只是照着清单装货罢了。”
看二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架势，化身成人类的黑龙公主脸色一黑，音调低沉地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封信里应该已经说过了，要带建筑材料和工具过来，复国先遣队急需它们。”
洛萨大公爵一打哆嗦，松开了和戴林撕吧不停的双手，眼角深如沟壑的鱼尾纹越发明显起来。
“现在各家都缺物资，锹镐啥的还好办，这原木石砖实在是不好搞啊。”
感知到对方那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的情绪，联盟元帅只说了这趟船没带建筑材料来的部分原因。
在没看到这一幕之前，联盟的国王和大贵族们是不可能想象得到星辰有多么丧心病狂的。
“算了算了，”面容姣好的女公爵烦躁地挥挥手，让开了已经落在栈桥上的舷梯，“赶紧下来吧，我带你们去营地！”
见对方不再有找麻烦的心思，联盟元帅和海军上将相视一笑，一同把瓦里安扶在了最前方，让小国王首先下船。
没有仪仗队，没有庄严地修道院钟声，更没有漫天的花瓣和民众的喝彩。暴风城的王重新回到自己统治的土地上时，唯一萦绕在他左右的，是嘈杂如菜市场一样的人声。
若是放在其他贵族子弟身上，那必然会对这场面感到不满乃至愤怒，但十二岁的瓦里安感觉，这嘈杂混乱的声音，实在是最悦耳的天籁。
因为他们，终于回家了。
……
漫长地队伍一点一点地从栈桥上往港口蠕动，提前下船的暴风骑士团、铁马兄弟会和库尔提拉斯水兵正在维持队伍的秩序，在每列向外蠕动的队伍前方，会有一张坐着办事员的桌子，以及一道临时搭起来的木门儿。
“姓名。”
“杰克。”
“你没有姓？”
被问话的中年人往上搂了搂布包，确定它不会从自己的胳肢窝里滑走后，方才露出自己残缺不齐的黑牙道：“我就是一种地的，哪有啥姓啊？”
“没姓是吧。”
年轻的办事员从桌子下方抽出一本半捺厚的册子，随手翻开一页，双眼锁定了那一页最上方的单词。
“运气不错，大叔。从今天起，你姓皮格，杰克.皮格。”
老农愣了一下，显然，在土里刨了半辈子食儿的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有得到姓氏的一天。
“好，太好了！哈哈，老爹有灵，保佑儿子我得着了个姓啊哈哈哈！”
“得得得，姓是我给你挑的，你感谢你老爹有啥用？”
赶在对方把感激的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前，办事员站起来，一把拍在对方的肩膀上，虎着脸道：“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伯爵大人会不高兴的！”
“啊，哎，对对对，不能耽误后头的人。还有啥问题，你问吧。”
“年龄。”
“四十五。”
“原居住地。”
“啥，啥叫原居住地？是我在北边的时候，还是在……”
“在这儿的时候。”
“啊，我家住……”
类似的对话不断发生在几条平民出港通道附近，几位从专用通道出来，观察其他通道的贵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在前方领路的普瑞斯托女伯爵。
“我曾经有幸前往奎尔萨拉斯进修，”卡特琳娜如托托盘一般张开纤纤柔夷，小火苗“蹭”地一下冒了出来，“由于魔法天赋有限，所以我并没有成为某个法师的入门弟子。于是，我将注意力转向了杂学上。”
“现在出现在诸位眼前的，不过是书中记载的皮毛微末而已。”
听到卡特琳娜.普瑞斯托的解释，几位被夹在队伍中间的行政人员脸色好看了不少。
没办法，他们从这井井有条地景象中，看到了联盟最可怕的敌人——星辰的影子。
在情报战中，军情六处始终处于劣势，但他们仍然给联盟带回了许多情报，其中就包括星辰的各种制度和应对社会突发情况时的应急方案。
“好了，诸位，我们还是尽快前往营地吧，那里还有很多任务需要诸位呢。”
抓住卡特琳娜转身的机会，小瓦里安偏头问道：“洛萨叔叔，奎尔萨拉斯还有教治国理政的书呢？”
“有，有，奎尔萨拉斯里什么书都有。”
安度因应付地毫不走心，瓦里安点点头，面色如常地看向前方。
离开破旧的港口，卡特琳娜向着身后众人施礼道：
“很抱歉，诸位，人手资源有限，我们没法准备车马，而道路……平整成这个样子已经是我们能做的极限了。”
几个体格不太好的书记官瞅了眼旁边那条杂草丛生，近乎看不见路面的平民道路，又瞅了眼脚下凹凸不平的圆石路，赶紧摆手道：“伯爵有此等好意，我辈便已经感激涕零，又岂敢贪心不足呢？”
说话的这些人不过是给贵族打工的工具人而已，被贵族忽视是常态。人家女伯爵愿意专门解释两句，对他们来说便已经是莫大的恩情。
啥，你问怎么确定女伯爵的解释是针对他们的而不是其他人的？
废话，你没看着瓦里安一帮人已经走出两百多米了吗？！
被落下的人们抓紧时间追赶前方人的步伐，黑龙MM则保持着甜美的笑容，两个瞳孔瞬间竖成针状，又飞快地恢复成了伪装应有的样子。
营地离港口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不过半炷大香的功夫，提前离开港口的众人便看见了营地边缘栅栏。
栅栏只有两米多高，用来防备野兽还算好使，面对劫匪和军队的话就完全不行了。不过暴风城常年开发，附近的木材早已被采伐一空，能弄出来这么个隔离带，已经算是先遣队有能力的证明了。
守门的战士只穿了半身甲，头盔被他们夹在胳肢窝里，他们见到瓦里安和他身后的安度因时，先是擦了擦眼睛，然后激动地行了个联盟军礼。
“参见洛萨元帅，参见乌瑞恩上将！”×2
得亏安度因时不时就带着瓦里安出来刷个威望，瓦里安自己也争气，几次刷威望的行动表现的都非常优秀。不然就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伢子，怎么可能让两个兵油子向他敬礼打招呼。
“辛苦了。”
乌瑞恩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挑了下剑眉，平和问道：“你们怎么都穿着半身重甲？这样既不节约体力又没有防护性。”
“呃……”
两个大兵面面相觑，现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这是为了迎接您特地准备的装扮，”卡特琳娜来到队伍前方，“他们身上的铠甲，已经是整个营地中最雅观的了。”
“情况这么糟糕？”
说完，还未成年的瓦王向尽忠职守的战士回了个礼，卫兵立刻让开了营地的入口，瓦里安.乌瑞恩加快脚步，冲进了营地。
还算平整的土路横平竖直地将整个营地分成了四块，中央的十字路口处则竖起了一块用来指引区划的牌子。
把跟来的扈从交给营地中的向导安排，卡特琳娜语速飞快地点了几个人名，让他们带着其他贵族找地方休息。
跟着瓦王一起来的贵族们也识趣，知道人家女伯爵是有要事跟洛萨他们商量，索性就坡下驴，溜了个干净。
三大一小来到路牌前，大致扫了眼路牌上的内容：
整个营地的俯视图就是个田字格，从一横一竖两条大路上分出无数小道来，路过各个简易平房的门口。
每趟平房的两头都有一间公共厕所，每天有专门的工人清理三次，清理出来的一应杂物会被送到营地外的沤肥池。
沤出的肥料施加给冬小麦，辅以法术加快它的生长，至少得让其可以在入冬之前长到足够茁壮的程度。
田字格的左上角是居民区，他们面对的方向没有丛林，离山也很远，不容易遭到野兽的袭击。
田字格的右上角是冶炼区和矿工居住区，生活在这里的铁匠们还无法造成自主生产，只能对器械进行简单的修补。矿工们则根本无法开始作业只能暂时闲置，原因还是那个，暴风城附近早就已经没有可开采的资源了。
田字格的左下角是冒险者居住区，先遣队人口的三分之一都是这帮要钱不要命的家伙。现在他们是向外探索的主力军，至于报酬嘛，一会儿再说。
田字格的右下角就是军事区了，跟随复国先遣队来的所有官方武装力量都驻扎在了这里。因为作战任务又多又重，所以军事区不用单划出一块校场来。
看完路牌，卡特琳娜带着三位贵客把四个区域转了一圈，来了次简单的现场考察后，便回到了位于军事区中央的临时议政厅。
瓦里安坐在主位，卡特琳娜和洛萨坐在右手边的凳子上，作为客人的戴林则正对着安度因而坐。
之所以把海军上将留在这里，是省了一道派人送物品清单的程序，反正营地规模不大，没啥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自然也就没必要担心泄密问题。
“告诉四位信使过来一趟。”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四位身形瘦高的年轻人就响应了卡特琳娜的号召，出现在了议政厅中央。
“通知四个区的最高长官，立刻来政务厅报到。”
一声吩咐下去，四位腿快脑子灵活的仆役便快步冲出大门，几步的功夫分配完任务后分道扬镳。
半炷大香后，接到命令的四个人一同迈过门槛，向上位者们行礼。
“请容许我介绍一下。”
普瑞斯托女伯爵站起身来，伸手指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黑煤球，“这位，是来自铁炉堡的高级铁匠，安德瓦.秘银先生。他是冶炼区的负责人，也是负责铠甲修补的铁匠组组长。”
女伯爵刚说完，满身黑灰的大胡子矮人便迫不及待地插嘴道：“伯爵大人，我之前跟您说的新煤和铁锭？”
“货已经装箱了，但得等下一批运输船起航。”
技艺精湛的矮人工匠“吧嗒”了两下嘴巴，正打算强调一下燃料和铁锭的重要性时，瓦里安张口道：“朕之前看到你们修补的铠甲，说实话，质量并不算太好。”
“当然，朕没有责怪诸位或者看不起诸位技艺的意思，只是想问一句，这铠甲修补质量不高的原因是什么？”
“呃，这位是？”
“瓦里安陛下，暴风王国的国王。”安度因介绍道。
“哦哦哦，陛下是吧，”安德瓦收起了教训对方的心思，认真道，“陛下您有所不知，现在这营地里挖不着煤和铁。”
“现在开火的炉子，烧得都是木炭，火温不够，只能靠蛮力硬砸，把修补用的料给砸进去，那形自然不会好看。”
“而且现在钢料越来越少了，修补出的铠甲，自然也就越来越差了不是？”
瓦王点点头，认可了矮人工匠的解释。
卡特琳娜见二人没有再沟通的意思，就指向了下一位介绍者，“迪拉克.巴尔布特，居民区的管理员，曾经当过法第尔镇的镇长。”
白发苍苍地老者微弓着腰，向首位上的少年请求道：“尊敬的国王陛下，我向您恳求些粮食和衣物，救救可怜的人民吧。”
说罢，这位老人便扔下拐棍，双膝重重地顿在了地上。
“老人家！”
卡特琳娜、安度因、戴林和瓦里安同时起身，七手八脚地把老爷子扶了起来。
“您这是何必呢，”年轻的瓦王拍打掉对方裤子上的尘土，“确保民众远离饥饿和寒冷，是我们应尽之责。再说，这次船上带了足够多的衣服和粮食，不用担心。”
“哎，陛下您有所不知，”白发老头闭着眼睛，满脸痛苦地晃着脑袋，“大家天天开垦，干的都是力气活，粮食的消耗速度比之前估算要快了一倍啊！”
“而且入秋之后，天气很快就要转寒，大家伙儿还得挖火道垒火炕，这体力消耗就更快了，吃少了干不动活儿啊。”
“还有这衣服，我们手里没有棉花棉线，光靠着打猎弄来的皮子，根本不够给所有人做御寒衣物的啊。”
老人喊话，那是声嘶力竭，字字血泪。瓦里安四人互相看了看，显然，这个缺口是必须立刻补上的。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