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飞靶登楼
佳莺台里的这份热闹雪沁从未见识过，这里的女子衣衫是那样的轻盈，步履之间似有蝶舞。她们扑着桃色面妆的脸上嬉笑怒骂显尽媚态。错身而过的一个个女子，那婀娜的身段从你身边堪堪擦过，衣角轻飘飘撩到你的面颊，羊花娇柳的脂粉气息让人一时想闭目轻嗅。若是个男子，肯定会因为这个擦肩就恨不得把这软的像柳枝一样的身体完全拥进怀中。
雪沁看看自己，这王府娘娘的衣衫华贵自是华贵，可是那般的平整死板，若是想让风把袖角衣角撩到别人的面颊上，估计能把那面颊扇肿…看这里的女子，比得上自己容貌的或许寥寥，可是就连那些比不上自己容貌的，都让自己渐渐升了自卑之感。雪沁心头突然万分的失落，走的魂不守舍。
“娘娘，您这边走，小心这边的楼梯。”窦保的看来对这里也是轻车熟路的，就连前面哪里有台阶哪里有楼梯都门儿清，小斯都如此，那步澜定是这里的熟客。
耳边鼓乐丝竹轻柔里透着一股娴静，似乎并不是风月场里该有的那种让人骨软的靡靡之乐。雪沁心头那一丝自卑在听到这曲调之后稍稍安定了下来，她提起裙角，尽量不让那特意浆洗烫熨的非常板正的裙摆和铺着鹅绒的地毯摩擦出声音。即使心中悲戚，面上依旧是王府娘娘该有的安然静态。
“诶！”突然一个鹅黄色纱衣的女子截住了去路，她葱白似得手指捏着一把丝光流霞的凉扇，半遮着面，露出一双娇滴滴的杏眼，眼角含笑的打量着雪沁，“我说这位是谁呀？可知道上我们佳莺台三层是有规矩的？
雪沁冷淡的瞄了一眼面前这女子，转头瞟了一眼窦保。
窦保识相的急忙向这黄衣女子作揖，“新芽姐姐，我们郡王就在楼上，姐姐行个方便吧！”
“这可不成！”新芽用扇子敲了敲窦保的脑袋，露出了一张巴掌大精致的瓜子小脸，她说起话来嘴巴嘟着，再刻薄的话语从她这样的小嘴里说出来都有几分俏皮，“从我们佳莺台开门迎客那日就有的规矩，或赋诗，或作词，或接对子，若是没有一样能赢得了我佳莺台的姑娘，就不得上去。”
“哎呦！我的新芽姐姐，我们郡王妃来此是有要事！可不能在这里陪姐姐们耽搁时间呀！”窦保急得连连作揖，又把新芽挡住，示意雪沁先过去。
雪沁看了一眼新芽，高冷的继续抬步向前。
“怕是郡王妃无才，比不过我佳莺台的姑娘吧！”新芽见她要走，抬高了嗓子喊着，“比不过就比不过，承认一个放你上去也不是不可，这般不讲规矩的硬闯，果然是蛮虏的做派！”
这一嗓子喊出来，半个佳莺台的人都看了过来，这么多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雪沁顿时觉得像背了几十斤的石头一般，怕是不能任她轻轻放下了事的。
三楼的水幕后面，几位衣着光鲜的富家公子停下了交错的酒盏。步澜侧头看到新芽堵着的那个女子，不正是自己成婚当日见了一面的妻子么？
“呦！流曲君，那不是你家窦保嘛？他带着的那个妇人难道是…”昌岚挑起帘子还回头拎起酒杯乐呵呵的抻着脖子打算看戏。
步澜坐正身子，拿着面前的果子壳丢了昌岚几下，“你把脖子给我缩回来，缩回来！帘子放下！”
“怎么？怕让你家夫人看到你就在这儿还不去给她解围？你也怕回去了河东狮吼？”昌岚喝着酒吃着果子，还冲雪沁挥挥手，可惜雪沁侧着身并没有看到。
“你懂什么？还记得也就这个月初，平洛将军的夫人来佳莺台寻人，为了上这三楼一气呵成作了一首临泉赋，这三楼上的公子哥儿们没有一个不给她叫好的。平洛将军面上那是个风光无限啊！我看三殿下这是想让自己的王妃也来露露脸。”一旁的栗小侯爷调侃的看着步澜，“只是平洛将军知道自己妻子学富五车，可三殿下，您这位王妃学识如何您可提前探过底没？”
“就像新芽说的，蛮虏来的女人，就算有学识也是驯马牧羊那些个。让她作赋？别作着作着唱起了跑马调。”步澜说着嘴角泛起了嘲笑，还拿起酒来呷两口，一副看乐子的模样。“我让她出来就是为了给我丢人，她知道丢人下次就不敢出来，她这几天让身边那个鬼姑娘四处打听我，看起来是个不安分的，所以给我大大的丢个人，她就能老老实实的缩在王府里跟我各不相干才好！”
“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了？毕竟是陛下亲赐的婚，你若这样对她会不会让虏国拿住你羞辱他们公主的由头做文章？”
“我看不见得吧！再怎么说也是公主，怎么会这点小场面就难住她呢？”昌岚回头又自斟了一杯，干脆把屁股下的垫子扭了扭，坐正了看戏。
“郡王妃好大的架子，从您进门至此处，不开一口，还闪转躲避的不让任何一个姑娘的袖裙碰到您丝毫，可是嫌这公子哥儿们常来的佳莺台腌臜？”新芽都着嘴，一副委屈的表情，“我佳莺台可是都城里出了名的雅集，怕不是郡王妃误会了此处是那青楼妓院，以为咱们流曲郡王是来这里眠花宿柳，所以特来捉奸的？”
“你这姑娘嘴巴好生厉害，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给我扣了一顶无才善妒的大帽子。”雪沁目光冰冷的刮了两眼面前的女子，转而向楼上看去，佳莺台的布置十分考究，但凡是重要宾客的房间都有水帘遮挡，这样隔出来的房间既无幽闭之感清泠的水声还可以防止外人偷听。也让雪沁看不出哪块水帘之后是步澜。
雪沁心里叹了口气，寻求帮助估计是行不通了，若那个便宜夫君愿意帮自己，必定早就出来了，现在他肯定正等着自己闹笑话，然后趁机把彼此隔得更彻底。既然这样，那这里就更不能丢人了，否则此后无论春夏秋冬，她只能从郡王府那四方的天里看景色了。
“以你的身份，这样跟我说话我已经可以把你丢到贱奴所去刺字贱卖掉，只是看你在这佳莺台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牌面，想必也有几个京都的公子哥儿跟你相好，万一我要是发落了你，再惹得他们伤了心也不值当。”雪沁的目光好像两把刀子，既然文的她办不到，还是来武的吧！
“这话说的，我虽然是舞妓…”新芽刚想回嘴，雪沁伸手打断了她。
“我还没说完呢，你一个舞妓有什么资格插嘴？”雪沁叹了口气，有点无奈的再次环顾了楼上的水帘子，心想，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再不出来别怪我做得让你难堪了…
雪沁看了一圈还是没有人回应，最后眼神落在新芽身上，“我虽然是蛮虏之地来的，可是自小也是听着夏皇开疆扩土的故事长大，想必大夏也不是个重文轻武的国度，这佳莺台难倒只许文人墨客上去，就不许功勋武将上去了？”
“武士自然有武士的方法，难到你还可以提起300斤的石墩？还是可以射中二十步外的飞靶？或是有浴血杀敌的功名？”
“那给我拿弓箭，设飞靶吧！”雪沁拍拍双手，想起来也没带袖袢干脆把宽广的袖子撸到了肩头。“我应该站在那里才够二十步？”她一副势在必得的自信模样，让新芽不知怎么接对她的话了。
“就在此处。”新芽指了指不远处地上的一道红线。
雪沁接过佳莺台的小斯递来的短弓，掂了掂露出一副嫌弃的神情，“你们好歹弄个实打实的弓也好，这把弓轻飘飘的搭不上力，我用白桦木条随便扎一把都要比这个好用！”说着，她拿着包着灰粉球的箭比划了比划，嘴角歪歪的一笑，“放靶！”
“嘿嘿，有意思有意思。”昌岚嘬着小酒，笑呵呵的看着那和方才端庄模样判若两人的雪沁。“步澜，你娶了个十分有趣的王妃啊！我觉得这个比你以前那个只会说些酸辞的珠儿姑娘有趣的多！”
“你懂什么！”步澜白了他一眼，却没有了刚才看戏的兴致。
“不妙啊！我怎么有一种看到当年太子妃的感觉…”栗小侯爷摸着胡子茬，砸吧着嘴巴琢磨着。“像极了当年太子妃怒砸醉鸳楼的模样…”
坐在一旁的步澜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想起来幼时太子妃做的一桩桩名震京都的事情…当年谁家儿子不听话，当娘的就拿太子妃吓唬他说，“你再不听话就让你娶个濮家大姑娘那样的娘子，好好的管教你！”
这飞靶也不同于军士在校武场上练习的飞靶，却是由姑娘的帕子扎成的，中心是一条红底金丝的鸳鸯帕，外圈是四条粉底银丝的蝴蝶帕，最外圈是十二条白底的缧丝绣花帕。放靶之前有小斯站在西阁楼上吆喝道，“流曲郡王妃，飞靶登楼！红绢得十筹粉绢得六筹，白绢得两筹，十靶之内二十筹为胜！”随后他拿起径直一尺半左右的靶子，挂在房梁上垂下的红绸上“第一靶！”
雪沁拉开弓快速的在靶子刚刚开始滑落之时就嗖的一箭放出，可能是弓身太软，也可能是包着灰粉包的箭头太重，这一箭从靶子下方擦边飞过，并没有射中靶子。楼上的人们传出几声吁声。
“第一靶，未中！第二靶！”小斯喊着，又投出一个靶子，这次靶子是旋转着扔出去，直直的由西往东飞去，还旋转着，看起来速度更快。雪沁并没有着急，这次等到靶子飞到中间的位置，拉满短弓，嗖！的一声，又是一道离弦之箭。
这次箭矢正撞在了靶子的红娟上，带着靶子一同落下，在中心的红娟上留下了一点灰粉。
“好！”楼上也不知道哪位公子拍手叫了一声好，紧接着叫好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
雪沁没中的时候也没着急，这次正中红心了却再次环视一圈楼上的水帘。“第二靶，中红绢，得十筹！第三靶！”小斯并没有等雪沁找到步澜，声音落下，又是一个靶子飞出来。这次靶子是斜向下飞向东侧二楼，不像刚才的那靶有个制高点，也不像第一靶挂在红绸上落下的速度慢。雪沁急忙搭箭来射，可还是晚了一步，箭矢空空的飞出去，射在了刚进门的一位公子脑袋上，只见那人诶呦一声，捂着脑袋四处观望，不知道怎么回事。却惹得人们哄堂大笑。
雪沁看着那位不明所以的公子哥，无奈的扬了扬眉毛，这次她可不再四处乱找了，拉满弓搭上箭，随时等着下一个靶子的飞出。
“第三靶，未中！第四靶！”小斯果然没有给众人多少大笑的时间，又直接扔出了第四靶，这次靶子还是飞向东阁楼，但是靶上挂了一面小铜镜，分量比前三靶重了不少，自然速度快了很多。雪沁凝眉放箭，只见箭矢也快速的直奔靶子而去。
“好！好箭法！”就在箭矢再次正中红娟的那一霎，整个佳莺台都响起了喝彩。大家也都看得出雪沁这四箭，若是用的自己常用的弓，不分心四处观望的话，两靶足矣。
“哈哈哈哈！步澜，你这夫人今日可是出了大风头！”昌岚拍着步澜的肩膀，完全没有发现步澜已经呆若木鸡。
新芽现在楼梯一侧，手里绞着帕子，喏喏的说，“郡王妃好箭法，是新芽有眼不识，还望郡王妃不要跟贱婢计较。”
雪沁瞟了她一眼，把弓箭往她怀里一扔，吓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没有接住。“我可是能上去了嘛？新芽姑娘？”
新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狠狠地磕下去，嘭的一声似是直接破了血。“郡王妃自然可以上去，凭我是什么人，哪里有资格拦您？还请您大人大量，饶贱婢一命吧！”
雪沁本打算既然立威就要见见血的，刚想叫窦保把她拖下去狠狠地打一顿，却听见楼上步澜的声音，“新芽，你冒犯本王的夫人，罪本该杀，但看你也是禀着规矩来办事的，本王就罚你去掏三个月的恭房吧！”
雪沁看到步澜拾级而下，脸上硬挤出一抹笑意，“原来王爷您就在楼上啊！刚才还以为您不在席上，弄得我上这楼都要费好大一番功夫！”
步澜走到雪沁面前，也硬挤着笑意，帮雪沁一点点把挽起的袖口放下，“夫人莫怪，方才我也就去后堂更了个衣的功夫，就听见前边满堂喝彩。回来席中才发现是夫人在飞靶登楼，这新芽也是禀着规矩办事，好在夫人也没有丢了面子，我看还是不要过分苛责吧？”
“王爷处罚的恰到好处，就听您的。不知道王爷叫窦保匆匆喊我过来，到底有何事？”雪沁有点不习惯这个男人在自己肩头胳膊上摸来摸去，不自觉的后退一步自己整理衣袖。
步澜两手尴尬的悬在空中，“呃…”他顿了顿，眼珠子轱辘转了一圈才想好说辞，“今日正好和我的几位至交好友相约宴饮，想到我们成亲许久也没把你带来敬个酒，就让窦保去请你了。随我上来见见几位吧，也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跟我一样都是京中闲散的公子们。”
雪沁整理好衣衫，挤着别扭的笑脸微微屈膝，“那就烦请王爷来为妾身引荐了。”
步澜点点头看了看四周，众人都十分识趣的四下散去了，还有小斯过来拖起在地上跪着的新芽，向后院走去。雪沁看着地上她一头磕破了的血斑，又看看前边为自己带路的步澜，心里是很想对他翻几个白眼的。但是碍于公共场合，干脆作罢。
这席面吃的很别扭，除了雪沁当真是没有一个带女眷的，步澜刚开始也没打算让她进来，所以这样坐下来显得很尴尬。后来昌岚特地叫人快马加鞭的把朝玉郡主请来，有这么个活宝在桌子上蹦蹦跳跳的活跃气氛才不显得尴尬了。
因为有了女眷，也不好叫姑娘们来陪酒，又因为雪沁这个敌国公主的身份，谈论天下大事也不方便。加上朝玉是偷偷的跑出来的不能玩太久，众人酒罢无趣就散场了。
回去的路上，步澜骑着马，雪沁坐着车，听着车外那当噔当噔的马蹄声，他应该就在车边走着，“那个…我不是有意这么出风头的，是我实在没别的法子上去…”
“这么一来，整个帝都的人都知道，我娶了个弓法在太子妃之上的公主做王妃了。”步澜耷拉着脑袋，像个霜打的茄子一样。
“放心吧，我只是弓法和骑术好一点，别的就不行了。”雪沁趴着窗户，把帘子掀起了一点点正好看到步澜那蔫头耷拉脑的样子。心想，我可是给过你机会的，是你不来给我解围，怪不得我…
步澜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在都城这个圈子里永远抬不起头来了。虽说太子妃也是名声在外，可好歹太子哥哥文才武略无双，别人也不会说太子殿下娶了个母老虎怕老婆云云，可他三殿下就不同了，今儿个这么一现眼，恐怕明天整个都城的大街小巷都要传遍了他的王妃的光荣事迹，这一顶老婆奴的帽子他要扣的结结实实的。“哎！”想着想着他叹了口气，真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打虎不成反被咬，出师未捷身先死…这些个句子来形容自己真是太贴切不过了。
雪沁偷偷的放下帘子，捂着嘴巴又不敢笑出声，也幸亏步澜不知道自己会些什么，摸着瞎想让自己出丑才没有得逞。可是自己的夫君竟然这么想法子拉远自己和他的关系，这才成婚没有多久，以后的日子如果他一直总把自己推开怎么办？这一次没有得逞，下一次他做做准备，自己又该怎么应对呢？想到这里雪沁就笑不出来了。
两个人就此沉默了一路，没有再说话，各自思量着以后的日子，嘴巴里跟嚼了根苦瓜似得，都越想越愁。
“你明天可以回府过夜吗？我睡厢房也可以，但是你可以回来吗？”
“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