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命悬一线
腊月二十三，宫宴。
众人交头接耳都在议论一个事情--传闻病了多年的皇后娘娘今日神采奕奕的坐在上首。神色和悦，雍容大方，完全没有那种积年日久的病容。
雪沁和两位嫂嫂坐在一排，因为宫宴秩序凛然，几人的位置离着陛下也近，所以三人都端着一副端庄娴静的模样，不敢交头接耳。和她们对坐的是皇子们，二殿下和三殿下都公办去了，年节都没办法回来，所以雪沁和贤亲王妃都没人举杯相敬。
不过贤亲王妃要好一些，小郡主快要三岁的模样了，小世子也一岁多了，两个孩子也不惧上头皇上皇后的威严，从淑贵妃那里撒了娇要了糖果糕饼，蹦蹦跳跳的跑回母亲身边玩闹，姐姐在前头跑着，弟弟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夏皇和皇后看着这一对儿孩子很是开心，更是由着他们在宫宴上玩闹。贤亲王妃几次试着把孩子按在身边也没成功，淑贵妃几次试着带这两个小魔头回自己的宫里，也谈不拢。
皇后娘娘也不忘提点太子妃和雪沁，也要早点开枝散叶，生几个孩子好阖宫都热闹热闹。雪沁摸着自己肚皮叹息一声，若是皇后娘娘知道自己至今尚未圆房，会不会痛症立时发作？不过太子妃据说和太子恩爱非常，成婚也有几年了，可至今仍旧没有个孩子，也不怪皇后催的紧了。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规规矩矩的吃着喝着。
簌夫人品阶太低，已经快要排到大殿外了，雪沁抻着脖子也和她搭不上话，正好落个清净。
宫宴吃的本就是个庄重得仪程，没人敢真的吃饱喝足。天气也冷，除了夏皇和皇后的小桌上的饭菜，其他桌子上依序摆放，坐次靠后的人们往往刚端上桌就是凉的。更别提那些百官们了，腊月二十三的天气，殿外还飘着零星的雪花，他们的菜上了桌，夹不了几口就开始结冰花…大家更是冻得不愿伸手。
宫宴百无聊赖的结束，回宫的次序也是先外而内的，众人依次退去，雪沁刚走到广定门外，皇后的内侍官就传话让她入内一趟。
…
暖暖的昭华殿内阁，据说很多宫里的娘娘们都没进来过，雪沁知道自己之所以可以进来，和蒲蓝缓解了皇后娘娘的痛症不无关系。如今自己也算是皇后心中的自己人了。
“坐吧！大殿里虽然烧着地龙，可还是四面透风，暖不起来，你们坐着也不得松泛，怕是冻坏了吧！坐这边，挨着火墙来。”皇后看到雪沁，开心的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还让人把自己做的酥饼拿来。
“母后，儿媳真是冻坏了，到后来拿筷子都夹不起来东西了。”雪沁说着，双手捂着热热的茶杯，“儿媳的父兄前阵子给捎来了一些好皮料，明天我挑些品色好的给您送来，您做个手兜护腿啥的，保护好关节不要受凉了。”
皇后慈祥的把酥饼递了递，“你真是个福星，这痛症折磨了我数年，宫里的医官一直不瘟不火的汤药灌着，却是反反复复无法根治。这几日可是我几年里过得最舒坦的几日了。”皇后揉搓着自己完全没有痛感的膝盖手指，经历过常年折磨人的疼痛，一朝得缓，仿佛隔世一般。
雪沁也不见外，吃着酥饼，喝着茶水，“母后，蓝姐姐也只是给您缓解了痛症。而且她把您的症状传书告诉了她的师父，估计过几日，会有更加对症的巫药给您送来，到时候儿媳亲试了毒性，若是得用的话就给您送来。”
“你这个小巫女还挺了不起的，那大巫师怕是更了得，不需要切脉诊治，就能处理这么棘手的病症，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枉我还以为我大夏坐拥三万里河山，已经是无所不有了，今日才知道是坐井观天。”
雪沁笑嘻嘻的看着皇后娘娘，与前两次见她那种病恹恹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皇后娘娘据说是太子妃的表姑，都是濮家的姑娘出身，看来将门之女都是一身英气的。越是这样的女子，被病痛折磨的蜗居深宫，估计心中越是痛苦。雪沁还是很乐意看皇后娘娘这副展颜尽欢的样子。
“今天叫你来，是想给你个交代，你能听懂几分，就是几分，听不懂是你的福气，听懂了也要装作不懂，不要问我为什么。”皇后看雪沁吃饱喝足，才神色郑重的说出了今日留下她的目的。
“交代？”雪沁这第一句就没听懂，既然不让问，那就先不问吧！
皇后让自己最贴身的两个侍女，一个出去把门，一个留在屋里，端上来几张信笺。
“郡王妃，这些都是娘娘这些日子让宫外的心腹收罗的证据。”小侍女说着，把信笺放在雪沁身侧，一边拿着一封一封的给雪沁看，一边跟她讲，“这是晗贵妃和馥雯长公主来往的信笺，讲的是要长公主和她一起联手，用自己的外甥女做一场戏，把郡王爷套进来，目的是让郡王爷为了娶碧珠姑娘而和您一拍两散。”
雪沁听着侍女说的，一张一张信笺拿着看，来龙去脉被皇后娘娘梳理的很清楚。
步澜自从定了亲，三番两次受到陛下的重用，眼看羽翼就要丰满，晗贵妃既担心自己的五殿下被抢了风头，又想借着碧珠把步澜掌控在自己手中，所以想把步澜和雪沁拆开。没了雪沁这个虏国公主，步澜自然就不再是个身负国运的皇子，身价当然就要掉些，碧珠本就和步澜相好，嫁过去也就顺理成章。只是坊间那费费之语并没有得到步澜的回应，所以几人就又策划了公主府的一番闹剧。可是公主府里这一次也没有达到目的，原本她们还在计划下一次怎么出招，却没想雪沁求来了皇后催婚的懿旨。
雪沁听完了这来龙去脉，有些不解，可是皇后既然说了不许自己问为什么，所以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皇后也看到了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可是她安安静静的喝着茶水，完全不准备再说什么。
“儿媳知道了一些事，但还是搞不懂她们大费周折，搭上了姑娘家的清誉和六公子的姻缘，只为这么一个目的，如此得不偿失。”
“我也有些不太明白，他们做的太过激进，好像瞧准了能把你们拆散，所以一直出招过猛，才露出了这么大的尾巴给我揪住。”皇后放下手中的茶盏，“可她们之所以断定会成功，怕是有个给她们吃定心丸的人，但是我没有证据，就不能把自己胡乱猜测的事情告诉你。好在步澜长大了，寂寂多年才换来这一朝的出堂入殿。连他的母亲都低估了他这份建功立业的决心，这个孩子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做的很好，你虽然有些莽撞但也不错，这流曲郡王府里，你们两个是能背靠背做依靠的。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吧！”
回去的路上，雪沁满心沉甸甸的。她只是一个郡王妃，和步澜成婚以来，也并没有让郡王府扬眉吐气，步澜也并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扔在府里这几个月，更是连夫妻都算不得。就算这样也掉进了别人的漩涡里，差点就被人按死在里边出不来。好在自己还算有点水性，虽然方法笨拙总算爬了出来。
雪沁不知今后生活该归于何处，也不知是否可以安然的渡过每一次来自别人的算计。这个年节就这么碌碌的过去，也还算平静。
正月里，元宵节雪沁发现了好吃的元宵和好玩的灯市，开心了两天。正月二十六，太子殿下生辰，又去太子别院里小小的庆贺了一番，二月二又是个有美食的节日，雪沁吃到了很多采摘春芽春花做的春饼，饺子。又开心了几天。然后二月十二，收到了步澜的家书，说不日就要回都城了，雪沁整个人摩拳擦掌的正准备把自己这些日子经历的算计好好的在步澜身上报复一下的。
过了几日，没有等到步澜的归期，却等来了皇后身边的内侍官，他急匆匆的跑来送口谕，说要雪沁速速进宫去扶斓馆，说三殿下身负重伤归来，情况不大好，正在扶斓馆里安置，几位医官都在全力施为。
雪沁当即叫人备马，也不管自己穿戴是否齐全，带着蒲蓝匆匆往皇宫赶去，一般宫里说话避重就轻的，就是真的有大事了，雪沁怕步澜会比内侍官说的更严重。
…
扶斓馆外，太子，贤亲王，还有皇后和簌夫人，绮夫人等都在庭院的石桌旁坐着，雪沁赶到的时候，正好见到医官身边的侍者端了一盆黑漆漆的血水跑出来，洒了一路，血腥味非常的刺鼻。雪沁靠在扶斓馆的内门上，看着侍者就这么从自己身边跑过去，整个脑袋被血腥味冲的有些懵。
“孩子，过来！”簌夫人看到雪沁靠着门框脸色煞白的模样，上前几步去拉她，她就踉踉跄跄的随着簌夫人走了进来。
“郡…郡王爷他…”
“医官们都在里边问诊呢！他…他当胸被射了一箭，箭头还淬了毒…”绮夫人用手帕按按刚掉下来的泪珠，眼睛肿的像个核桃，看起来的的确确伤心着。
皇后阴沉着脸，看了一眼绮夫人和簌夫人，并没有说什么，她并不主张这些女人们哭，可是儿子生死未卜，她也不好再苛责这些做母亲的。只是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来，连院子里都是血腥味，心里更是又气又恨，竟然没有抓住凶手，连是谁在下手都不知道。
雪沁看着这慌乱的模样，心里终究是怕了，她噗通一下跪在皇后面前，“母后，儿媳有一位义兄，他的老师是一位奇人，擅长药石之术…母后，可不可以请我的义兄来为郡王爷看诊？”
皇后看了看站在雪沁身后，低着头的巫女蒲蓝，本来她以为雪沁会求着让这个神奇的巫女去治疗步澜的。没想，竟然又冒出来一个什么义兄…
“这里是扶斓馆，皇家重地，三弟身边的医官，已经是大夏最好的医者了。你的义兄过来怕是还要从新看诊，然后配比药材，一来一去要耽误很久的功夫。如今因为淬毒使得伤口出血不止，止血尚来不及，怎么还能在别人身上耽误时间？”贤亲王听到雪沁所求，十分不满。这个郡王妃刚嫁来不久，谁知道她这一颗心是向着步澜还是向着虏国的？自然不能让她握着自家兄弟的性命。
贤亲王妃和太子妃都没在，毕竟外妇入宫仪程比较多，此时紧急，她们到不了也很正常，只是这么一来，没有人可以为自己说上一句话了。
雪沁跪在地上，无助的抓着皇后的裙角，皇后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在身边，“老二常年在外，刚刚赶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说话不中听也是正常，你别太在意。”她拍着雪沁的手背，虽然满脸的焦急，但还算淡定，“你就在这里等着就好，里面的医官都是大夏顶尖的医术高人，不会出错的，别再一来二去的耽误了老三的时间。”
雪沁点点头，与其说担心步澜的性命，不如说是担心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但既然大家都觉得她是着紧步澜的性命，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过了一会儿，医官身边的侍者满手鲜血的跑出来跪在皇后娘娘面前，“禀娘娘，朱医官施针已经封住了血脉，三殿下的出血止了，性命暂时无碍。”
雪沁刚看到侍者一身血的跑出来时，以为是有坏消息，整个胸腔像是敲鼓一样咚咚的跳着。好在听到的是个好消息，这才渐渐平稳了心跳。
皇后站起来，深出了一口气，“好，你进去告诉诸位医官，今日辛苦了，每人赏银百两，定要把三殿下看顾好了！”
太子殿下扶着皇后一起进了堂内，里边医官们还在忙碌的缝合伤口，上药清理。
雪沁隔着两道门子，也闻到屋里的那股药水和着血腥的味道。这当胸一箭，明显是想要他的命，今日命大没死，但能不能抗住痊愈还不可知。雪沁还想上前却被侍者拦住，说医官吩咐，任何外人都不得入内。
“渊儿，你去查，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害你三弟的人给揪出来。竟然敢在都城门口夺皇子性命，这是想要诛九族呀！”皇后恨恨的说着，眼角瞟了瞟晗贵妃那芜春殿的方向。
太子低头称是，还说自己一定秉公清查。又被皇后娘娘挖了几眼。
“母后，既然医官不允许入内探视，这么多人都守在这里也无用，不如让大家都回宫安置吧！这里是扶斓馆，就让儿臣和二弟轮流守着，等三弟醒了再禀告母后如何？”太子完全不在意皇后的白眼，等大家都抻着脑袋往里头瞅了瞅就站出来赶人了。
“儿媳，儿媳想留在这里，郡王爷他生死未知，儿媳请命留在这里。”雪沁又拉着皇后的裙角跪下，泪眼婆娑的求着。
“三弟妹也回府吧！这扶斓馆是尚未开府的皇子们的居所，你留在这里多有不便。”贤亲王仍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雪沁听他说话，就想跳他脖子上挠他脸，二嫂嫂那么温柔贤惠，怎么嫁了这么一个凶巴巴的人？
“三弟妹你也回去吧！三弟现在昏睡着，你也只会哭哭啼啼的，帮不了什么忙。等三弟好些了你再过来陪他，还能说说话。”太子殿下看雪沁被贤亲王一凶，眼泪珠打着转的委屈模样，又安慰了她一下，然后扶着皇后就往外走。
众人跟着皇后走出了扶斓馆，绮夫人扶着哭哭啼啼的簌夫人直接回了清林苑，皇后回头看到雪沁还在扶斓馆的门外不肯走，就又让侍女喊雪沁跟她一起回了昭华殿。
回去的路上皇后娘娘下了几道命令，严防宫禁，一旦有人向宫外私下传递消息一律收监交给太子审问。放出消息，说三殿下伤情并无大碍，在宫内休养几日就可痊愈。盯紧芜春殿的人，若是有人出宫或者有帖子进殿一律看押审问。最后一道，却是要留意包括太子在内的诸位皇子的动向…
皇后娘娘的这一系列交代，并没有避讳雪沁，而是在回宫的路上，光明正大的交给一个个内侍官去具办。雪沁前几个听的虽然笼统但还算明白，可是皇后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把晗贵妃的芜春殿监禁了，还暗中监视众位皇子，就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例外…雪沁有些不太懂。
“你这些日子就在我那里住着，白日里我给你腰牌，你可以去扶斓馆陪着老三，在皇子们下课之前你就回来，有我的腰牌，老二不会为难你。”皇后也看出了雪沁的疑惑，但她也懒得给雪沁解释。
“是，谢母后。”雪沁乖巧的行礼道谢。
“前些日子刚嘱托你好好的过日子，没想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放心，只要我在，就没人可以拿捏了皇子性命还能全身而退的。本宫就是把这皇城翻个底掉，也得砍了那双敢祸害皇子的手！”皇后娘娘说起话来杀伐之气甚浓，雪沁竟然觉得太子妃与这位表姑母性子很像，都是那种腹中有乾坤，面上却不屑于惺惺作态的人。
不管皇后是想借势整治晗贵妃，还是真的对步澜伤重忧心，她对待皇子们确有当朝嫡母的风范，雪沁看到皇后这重依傍，也算安心了稍许，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就乖乖的跟着皇后回了昭华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