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见韩永宁此番归来面有忧色，不由得率先起身询问道：“韩兄，贵派门内可有什么重要之事？”
韩永宁却是不答，只是摆手道：“论起辈分和修为，魏师兄一向远胜于我，如以前一般唤我一声韩师弟即可，何必这么生分，你我之间的情谊难道还不够么？十年前若非魏师兄你助我参悟道法，解开自幼心结，我如今怎能有此等修为，至于入堂主混元子真人坐下，那更是无稽之谈。”
安若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直直地盯着面色略显尴尬的魏清，秀丽中带着英气的面容上挂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只有叶心，自韩永宁刚进房时双眼无神地瞄了他一眼后，就一直把目光牢牢地锁在了叶离所待的那间里屋，仿佛这一处空间中只剩了那一扇虚掩的木门。
魏清干咳一声，无奈道：“韩师弟又来说笑了，十年不见，你能有如此修为，都不过是自身天分和刻苦的功劳。”
说来说去，自二人见面以来几经周折，魏清终是顺了韩永宁的意，换回了往日二人早已习惯的称呼。
只是时过境迁，二人显然也都不再是当初那两个在各自的门派中默默无闻的普通弟子了，魏清自己可还好说，韩永宁的转变却是让其暗暗心惊，不过更多的还是替对方感到高兴。
韩永宁轻轻一笑，走到三人所处的茶桌旁，自然而然地围坐下来，看了看尤自出神的叶心，随口问道：“之前何长老给叶离师弟看了，可有什么大碍？”
魏清和安若自是解释了一番，惹得韩永宁又是痛斥了一番炼血堂今日的猖狂之举。
“也不知此次炼血堂兴师动众所为何物，看他们之前所为，好像是对叶心师弟有很大的兴趣，连那徐颜老贼都是为了叶心师弟不惜断后负伤……”
话过半响，沉寂无声，韩永宁状似不经意间的插话，直接让在坐的其他人的神经紧紧绷起。
叶心一直麻木的脸色终是僵硬地动了动，但也仅限于此。他瞥眼看去，只见魏清却是微微低下了头，好像是在把玩手中茶杯，也不曾立即发声。
都是……因为……那一声荒谬的少堂主么？
一阵陌生的惨笑带着刺骨的寒意自心中传出，最后划过全身，落入耳中。
不一会，还是安若轻蔑开口：“魔教妖人俱都是丧心病狂的人物，炼血堂人更是如此，韩师兄身处混元堂这等大派，难道还不知晓么？他们行事，何曾管过什么天理人伦，此次这般作为，只怕也是探听到你们堂内有所异动，想要出其不意罢了。”
韩永宁剑眉微皱，似在斟酌安若的话语，而一旁的魏清也终是沉声道：“魔教行事确实不可按常理推断，至于他们为何要掳走叶心师弟，连他自身都不曾知晓，更何况我们。”
韩永宁听地此番话语，俊逸面庞上的郁结缓缓掩去，淡笑道：“所言极是，炼血堂此次大肆来犯，只怕魔教也将有大的动作，看来还是要提前知会其余诸派为宜。我自然相信叶心师弟，只是门中长辈都是敏感之人，特意要求我来就此事问询，并无他意。”
“混元堂诸位师叔向来深谋远略，且刚经大战，有所顾虑也不足为奇，韩师弟不必太过挂心，还是继续说清眼下的这些事罢。”魏清顺势而下，将话题引回了原点。
韩永宁道：“魏师兄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这些事也算不上什么机密，只是之前实在是抽不开身，所以没有详细讲予诸位。”
“韩师弟但讲无妨。”魏清正襟危坐，连安若也是收起了许久的等待而染上的倦意，做出了洗耳恭听状。
叶心内心对于眼下这混元堂在镜湖内摆的阵仗说不好奇那定然是假的，当下也是侧耳倾听。
“说来一切都还要追溯到五十年前空桑山下的那一场大战，不过真正的异变却是最近一月才出现的。”韩永宁徐徐道。
“是黑水玄蛇！”安若忆起之前所看见的那一条与混元三尊及一众弟子所结的九宫混元阵对抗的模糊黑色长影。
韩永宁先是一怔，随即道：“想来安若师妹和魏师兄之前也看到了，这黑水玄蛇确是异变之一。”
“可古书上所载，黑水玄蛇不是早在远古时期就已在西方死泽之中为天敌黄鸟所诛了么？”魏清问道。
韩永宁回答道：“这正是困惑所在，不过古书为先人所著，流传已久，其中不免也有疏漏之处。好在这条黑水玄蛇体型力量远不如书中所载的那般巨大，不然只怕区区一个九宫混元阵镇压不了它。”
魏清笑道：“混元堂内高手如云，除却三尊也还有混元子真人这等通天人物，量那黑水玄蛇再如何庞大，又何来镇压不住之说。”
韩永宁嘴角划过一道微不可见的苦笑：“若是师尊出手，自然无需这么多顾虑了……”只是稍稍片刻，他就整顿好了表情，继续道：“黑水玄蛇这一月来，每隔七日就会出来一趟，而地点正是我们现在所处的镜湖。除了第一次是它自己潜回镜湖以外，其余几次都是被九宫混元阵镇压回去的。魏师兄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镜湖的由来？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魏师兄应该也还记得的。”
魏清不假思索地道：“自是记得。”当发觉安若眼巴巴地等着自己详细解释时，又道：“镜湖在五十年前不过是一处不足十丈的水潭而已，只是后来的那一场惊天大战将此处拓宽了十倍有余。里面，也葬了许多的魔教中人和……混元堂的先辈。”
“正是如此。”韩永宁接口道：“试想当初一战各色威力绝伦的法宝硬是将其拓宽，但据说在不过一夜的时间里，这刚刚形成的大坑就被自地底莫名而来的水势所掩，也造就了现在的镜湖。当年师尊还特意下令堂内水性极佳的弟子下潜查看，却发现水底除了青石黄泥已是空无一物，连诸多尸首都未曾找到。久查无果，后来也就只认为其下有条地下河就淡忘了。”
“事实肯定不是如此罢？”安若狡黠眸子忽闪。
“自然，就在黑水玄蛇出现的两日之后，一名弟子时隔多年再度奉命下潜，却再也不曾出来。”韩永宁叹息道。
“有古怪。”魏清安静默哀，安若却只是思索着道了这么一句，一旁的叶心此时目光也完全转到了韩永宁身上。
韩永宁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向夜色下神秘的镜湖平静水面，道：“后来又有几名师兄弟结队下潜，这一次，却是带回了惊人的消息。”
“什么？”安若不由得走到窗边，向下看去，急切问道。魏清摇了摇头，也是站了起来，走到二人身旁。
“镜湖水底满是昔日不见了的的骷髅残骸，有密有散地分布着，他们循着残骸一路寻找，最后在最密集处发现了一个直通地底的大洞，而黑水玄蛇就是从这一处大洞中逃窜出来的。湖水顺着那洞口时而吸纳时而吐出，时间大概都在半刻钟左右，如此也维持了湖面水位平静的假象。那几名师兄弟去时恰巧遇到了它吐水的时刻，后来见其逐渐有了吸噬之力，这才匆忙离去。”
“那之前那个……”安若话到一半打住，无非是想说第一个下去的那名弟子估计就是不走运遇到了相反的场景。
这个离奇的故事就这么告一断落，沉默再一次笼罩了这间客室。
魏清侧身打量着黑暗深邃的镜湖湖水，问道：“所以，你们在此布阵且派了如此多的人驻扎在此除了要镇压那黑水玄蛇外，更多的是提防其中可能冒出的其他东西？”
韩永宁点头：“却是如此。地底之下谁也说不准，那黑水玄蛇也不过是古书所载的万千诡物异兽中的一种而已。”
“可有人入那洞中一试？”安若指了指黝黑的湖水。
韩永宁轻轻一哂：“不曾，毕竟地底世界太过凶险，堂内还未作出具体决定。”
安若拍了拍手，没有多说什么，走回了茶桌旁坐下，似是有些扫兴。
魏清与她相处最久，知她是好奇心作祟，习惯性地干咳两声，对着韩永宁道：“这些事也算是堂内秘闻了，韩师弟能和我们说，同为正道，我们却帮不上什么忙，真是惭愧。”
韩永宁拱手道：“哪里，魏师兄和其他几位同道之前出手共击炼血堂的魔众就已是帮了大忙了。只是……”他顿了稍许，声音又压低了问道：“之前的那名白衣枯心姑娘和洛姑娘还不知是出自于正道哪一派，莫非也是青云门内的么？”
魏清眼中毫芒稍纵即逝，淡笑道：“若枯心姑娘也是青云门弟子，以她那身修为，只怕门中弟子无一人能及，她具体乃出自雨竹峰一脉。”
他因着知晓洛尘衣的身份，所以回话间就自动避开了洛尘衣不谈，单单说了枯心的身份。至于具体何意，韩永宁自然不曾知晓。
“雨竹峰？”韩永宁喃喃默念，同时敛容微思。
魏清却是不以为意，雨竹峰这一脉，说实话他是从未听闻，此时对韩永宁提起也没太多的想法，只是道：“夜也深了，眼下诸事也已办妥，韩师弟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我们稍后也回房了。”
韩永宁温润一笑：“那我就先行告辞了，魏师兄若有要事，可随时寻我，门中弟子多数知晓我的房间，一问便知。”
说完，大踏步自来时的客室房门出去了。
魏清又是自窗檐边看了看夜色中和长空连成一片的镜湖，随后伸手关上了木窗，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而安若此时也百无聊赖地和叶心一样再度把目光移回了叶离所处的房间那扇暗红木门。
魏清拍了拍叶心瘦削的肩，安慰道：“小师弟，不必担心，何长老既然已经看过且给了丹药，就一定没什么大碍了。”
叶心木然点头，目光依旧坚定不移。
魏清心中暗叹一声，见手中茶杯始终不曾沾水，就自己倒了一杯，正喝着，一旁的安若懒懒地开口问道：“魏师哥，你和韩师兄怎么认识的？关系很好么？”
魏清放下手中茶杯，道：“混元堂与青云门修行法门都是近似道家，自立派之初就交好。且是青云门没落后少有的还保持有正常关系的正道大派。十年前我刚入师尊坐下，随同前来论道，机缘巧合下结识了当时还修为平平的韩师弟，但师尊看出了他天资实乃极佳，只是受心结所阻修为停滞不前，所以我就偶然间助其破了心结，没想到十年过去，他已有如此成就，且入了混元子真人坐下，如今看来，师尊当真慧眼独具。”
“确是记得，当年你和师傅出去一趟还将我交给了震脉的温爷爷看管，天天练功，可憋死我了。”安若没好气地道。
魏清也是记起了当时自己回到通天峰时，年纪尚幼的安若那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忍不住呵呵一笑：“可是也正是得益于那三月的修炼，你的修为才有大的进步，试想你当初仅用了两月就从玉清三层突破到了玉清四层，而随后的十年里才不过提升了三层的境界。所以，师尊经常催促你用功总是没错。”
安若捂住了耳朵，一叠声地道：“不听不听，老道念经……真是的，我就算才玉清七层也比其他四脉的人强，比起魏师哥你也只低了两层而已。而且……”她忽地放下双手，嬉笑道：“魏师哥听师傅说，你卡在玉清九层也有五年了罢？且你肩负门内首席大弟子的名号和师傅的重任，哼，你才是最需要努力练功的那个人。”
魏清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神色却是低沉下来，半响后，道：“宗门将来的重任可不是我一人所能扛的，门内的弟子都有一份，包括小师妹你。”
安若瘪瘪嘴，柔媚中藏有些许英气的眉眼蹙起又舒展开来，如此反复，最后干巴巴地道：“又来了……”
魏清笑了笑，没有反驳。
不一会，安若拢了拢发丝，也不看魏清，只是对着叶心道：“小师弟，听到魏师哥的话了没？”
叶心一如既往地点头，这次目光偏向了安若。
“很好，小师弟等这趟回去，就天天缠着魏师哥他指导你修行。还有……”她又鬼使神差地转向叶离所处的那间房，闷闷道：“还有你，也应该……应该好好活着……肩负起复兴青云的重任才是。”
许是自己也觉得话说地太过莫名其妙，她的语气越来越低，最后草草了事。
房内寂静无声，昏睡之人自然无法回答。
烛光摇曳，相对无言，只落了一地冷清。
…………
空桑山外数百里，绵延裂谷之中，惊涛不休。
徐颜一身血污负手立于崖边遒劲苍松之上，眉头警锁，双目无神地看着奔流大江的另一端。
而在松树之下还坐有另一道人影，却是早先撤离空桑山的吕归合。只是现下他却是衣袍破碎，与其说是盘坐，倒更像是背靠着树干昏死了过去。
天际依然深沉一片，但当夜色中有如一缕青烟般的枯瘦身形掠过江水之时，徐颜终是松了口气，自树顶飘落下来。
血瞳老鬼落地后神色就极度阴沉。
徐颜拱手相迎：“堂主……”
血瞳老鬼冷冷盯着吕归合，红眸看去另人心颤：“说说罢。”
徐颜垂首道：“我赶到此处时，吕堂使尚还清醒，不过受了极重的伤……”
“哼！”血瞳老鬼一声冷笑，缓缓走到吕归合身旁：“接着说。”
徐颜看着背对着他的血瞳老鬼那一声灰袍，一时无声，随后继续道：“听其所言，他在带门人逃离空桑山后，就一直为那雨竹峰的女弟子尾随，最后突遭混元堂的一众高手伏击，其中……有一人就似……”
“混元子？”血瞳老鬼冷声截住，虽是询问，却带有不容质疑的意味。
徐颜点头道：“正是，混元子携一众混元堂的妖道将残余的弟子屠戮殆尽，最后他虽然自混乱之中得以脱身，却实在是分身乏术，导致少堂主被那雨竹峰的女弟子给劫了回去。”
良久，血瞳老鬼转过身，嘶哑道：“他倒是好修为，竟能从混元子手中逃脱。”
裂谷之中忽地一声轰隆巨响，许是江水突然大涨冲击了某块巨石。
吕归合眼皮微微一跳，随后归于平静。
“呵呵……”血瞳老鬼忽地笑了，却如鬼哭：“混元子妖道如今怎得变做了这等无胆鼠辈，宁可斩我门人，也不敢与我会上一会。”
徐颜黯然，此次不仅未曾带走叶心，连随行的所有门人都是永远留在了空桑山脚。
虽人数不多，但对于练血堂来说依旧是不小的创伤。
他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一道人影。
莫非一切都是他事先设计好的？那么……
不安的冷意自心头涌遍全身，那些结痂的伤口又一次刺痛起来。
震耳的背景水声中，再度模糊响起了血瞳老鬼苍老低哑的声音：“你带他先回，我且再去趟空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