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灵渊
叶离自魏清口中听到这个名词时，不由得回忆起之前携小兽出逃之地。再回首眺望背后那一片高耸无际的黝黑崖壁，也是多了几分畏然。
若非自己关键时刻顿悟突破，只怕尸骨就该永远寒曝于此。
袖口一阵窸窣抖动，水青小兽的身影就轻巧弹跳了出来，叶离倒不以为意，但还是吸引了魏清乃至一直反常沉默的安若的目光。
本还轻言细语的魏清突然截住了话头，眼看着本欲逃离众人围坐的圈子却又被叶离一把抓尾拖回的小兽，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小兽一个扭头，兽目转而瞪向了他，喉口响动。
叶离稍显无奈地将其抱回怀中，尽力止住它躁动不安的四爪：“这，咳，它就是原先劫我异兽的幼崽，只是灵智未开，也不似那般凶残嗜血，且还救了我一命。”
“救你一命？”
质疑声透露着明显的不可置信，出声之人却不是魏清，而是安若。
叶离点了点头，终于正视了本就于斜侧对坐的少女面容，但见她神色憔悴眼圈四周泛着淡淡红色，只是幽暗中却也不甚明显。
安若发觉了他的视线，明眸微垂，似要借此掩饰掉什么，叶离却是微笑着继续道：“这异兽具体是何……”
啪！
二次打脸来地猝不及防，只不过因为叶离稍有分心，小兽就趁机挥爪毫不留情地在老地方拍了一爪，这次，留下了一道浅浅血痕。
“叶师弟，这……”魏清忍不住开口。
叶离擦了擦面庞，顺势松开小兽后，倒也不显嗔怒，只是道：“无妨，无妨，它性子一直这般顽劣，若是它不喜跟我，去留自由它决定。”
本还三步并作两步走地欢快的小兽，忽然止住了步子，随后哒哒几爪又跑了回来。
“我试试，将它给我罢。”在叶离魏清两人正不明小兽接下来又要作何举动，暗自防备之时，安若幽幽开口。
随即，她起身踌躇片刻后，慢慢地将小兽揽进了怀里。
叶离刚欲提醒制止，却又如鲠在喉，只因那小兽在安若怀中竟是反常地乖顺，甚至还颇为享受地拿头蹭了蹭她。
就这样，反常的安若抱着反常的小兽再度坐了回去，仿佛一切都是如此恰当且合理。
“……”
所以，生死之交终是比不过一面之缘的么？
叶离心中如此腹诽，在看了看兀自安抚怀中小兽的安若并无异样后，就只得和魏清继续之前的话题：“依魏师兄所言，此次入这死灵渊的还有其它混元堂的道友么？”
魏清正了正神色，回道：“准确来说，不止死灵渊，还有无情海。本来一共只派遣了三十二名长老弟子，只是现在，加上三尊之一的无极尊老，混元堂上上下下足足来了两百余人。”
叶离惊道：“这是为何？莫非想要将死灵渊内的异兽一举剿灭不成？”
魏清摇了摇头，本就端庄的神色更显凝重：“死灵渊和无情海内，可远不止有这些个异兽。而且，混元堂这次大动干戈也不是做这种简单的降妖驱魔之事……你可知晓，除去这两百名堂内高手，还有近百人于空桑山下的镜湖洞口外镇守！”
叶离哑口无言，只听他继续道：“血瞳老鬼那厮侥幸捡得一条命逃出生天，谁又曾想到他竟敢再度孤身返回，且还无视混元堂诸位同道，硬抗九宫混元阵，执意下潜于此！”
叶离蓦地回想起之前于岩洞之中观望到的远处蓝光，本已平静的心也随着魏清的一席话，再度急跳起来：“如此做法，他定也知晓是插翅难飞，可是，他又是为何？”
魏清叹息道：“当时镜湖洞口一战，恰逢我们准备下潜的紧要关头，若不是在场的正道中人不足，且只凭无极师叔一人催动九宫混元阵独木难支，不然定能将血瞳老儿就地诛杀！只可惜……”
“心弟呢？可有踪迹？！”叶离再按耐不住，猛然站起。
魏清和安若也是跟着站起，却都缄默不语。
血瞳老鬼甘冒如此大险所谓何事，冥冥中在场三人心里似乎都有了一个答案，只是，谁都无法将其吐露出口。
“你……别着急。”安若接口道：“早在不久之前，西方向就有金光异动，许是小师弟和枯心姐姐两人。也是在那时我与魏师哥才和韩师兄他们分离，他们去往金光方向，我们则是选择了继续沿着异兽拖拽血迹寻到了你。”
叶离额上青筋突起，决然道：“去寻他！现在就走！”
魏清和安若自是点头称是，互视一眼，却是安若一咬银牙，抢先开口道：“我载你罢……”
噌！
苍青寒光脱鞘而出，直映叶离挺拔身姿。
“无需，我已能够御剑，魏师兄，先行一步！”
言罢，又是一声剑鸣，沧澜直刺入穹，徒留魏清安若二人震惊不已。
“魏师哥……我们也走罢。”片刻的沉默，安若轻声提醒。
魏清揉了揉脸，苦笑道：“小师妹，叶师弟他……入门至今，时间不长罢？”
安若亦是神色复杂：“算上这段地底时间，应该一共十一日。”
“十一日……”魏清低沉念叨，转瞬间却又放声大笑：“好好好！师尊眼光当真非凡，青云复兴在望！小师妹，我们走！”
随后，二人各御法宝，紧紧跟上。
死灵渊下，三道法宝微光缓缓逼近无情海边，直到接近那一片破碎山崖，这才落下地来。
说是地，却也不过是一座座相邻的水中浮岛，处处都是断口参差不齐的岩石，以及凋零四散的奇花巨叶。
“化明荷！”安若怀抱早已安睡的小兽靠近了其中一朵，仅仅凝视片刻，就不由低呼出声。
叶离怔怔看了那妖艳荷花一阵，就移开了视线，惴惴不安之感更为明显。
忽然，在远处最大的一处断裂山崖后，突起呵斥并伴随有显眼法宝异芒。
魏清先行示意，三人便心照不宣地向那一处赶去，待到达后环视一圈，都是有些吃惊。
这是一片尚算空旷的陆地，只是放眼望去仿佛一切都为鲜血所染，连空气中都是满满的血腥气息。于此对峙的双方，一边是熟悉的韩永宁带头的混元堂一众弟子，约莫百人，而另一边则是齐齐整整的血色人影，人数只有这边的一半不到。
双方都还只是做言语上的争锋，并未动手，看来也是刚刚遭遇。
“是炼血堂么？”叶离扫视了一遍那边来历不明的众人，随后目光停留在了领头的那名熟悉青年。
魏清摇头否决，眼中满是疑惑：“并非，炼血堂弟子我曾见过，不是他们这般打扮，我们下去再说。”说完，就领着叶离安若二人落到了混元堂一众弟子中间。
突然而至的三人自然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本还针锋相对的韩永宁和那名血衣青年都是暂时止声，剑拔弩张之势更甚。
韩永宁面上涌出喜色，但也只是招呼了一声迎面走近的三人后，就再度警备地转向了那边满身邪魅的青年，正欲开口，却被那名青年轻笑打断：“呵呵，人都到齐了？倒也免得我去一个个寻。”
韩永宁高喝：“大胆狂徒！休逞口舌之利，今日勿论你是魔教何门何派，皆难逃一死！”
那血色青年听到此话，面容一沉，随即却又放肆狂笑，手中血锏渐显。
他踏血两步，偏头看向远处无尽黑暗，眼中是燃烧成焰的狂热：
“你们，看到了么？”
正道诸人顺其目光望了一眼，随即回神，韩永宁嗤道：
“可笑！”
一语落地，正道这边纷纷祭出法宝，率先动手，血衣青年连同他身后的所有人影却依旧静若磐石：
“大幕，渐起。”
…………
叶心与洛尘衣在结束话题后不久，荷叶就行出了水域，靠到了岸边。
洛尘衣不再有进行深入交谈的意思，叶心自也不会多言，就这般一路行来，在无情海边的浅滩上上了岸。只是二人刚一上岸没走几步，就先后察觉出四周弥漫无处不在的腥气。
侧耳细听，似还有……某种整齐低沉的嘶鸣。
洛尘衣纤眉轻皱，看了叶心一眼，见其点头，就决定道：“我们去看看，若是危险就退走。”
于是，二人寻着声音和气味慢慢搜寻，最后终于来到了一处巨大坑洞旁，而随之落入眼中的一幕也着实震撼到了两人。
此地地处浅滩，地势本就较低，这坑洞方圆少说百丈，外部直接连接着无情海，水势蔓延进来，与其说是坑洞不如说是湖泊。
而此时，那早先重创众人的罪魁祸首，远古巨兽黑水玄蛇就盘踞于此。
它硕大身躯层层叠叠，双目微闭，腹部随着每一阵呼吸嘶鸣就有滚滚血河流出，染红一片，触目惊心。
“它要死了。”洛尘衣注视着脚下，轻握微霜剑柄：“这玄蛇不过幼年，从其体型看诞生也不过百年，只是我那一击明显不曾伤到实质，它又怎会如此虚弱，乃至垂死。”
叶心指了指玄蛇掩于水下的部分，洛尘衣凝神看去，却是打了个寒颤。
原来，玄蛇盖在水下半截身体的鳞片竟然已经全数剥离，就连血肉都是消去不少，尤可见苍白椎骨，而其中还有不少身形较小，背负双翼的蛇形生物来回穿梭，蚕食玄蛇的残余血肉和生命。
鸣蛇！
洛尘衣迅速转过了头，然这一幕已是深刻入脑海，全身升腾起一阵恶寒。
叶心走到她的旁边，本想说话安抚两句，却被洛尘衣一把拉住，明眸中带了些许嗔意：“你，你自己看了，又何必引我去看！”
叶心先是一愣，手下意识地握上了那白玉柔荑，嘴中谦道：“是我考虑不周，我们走……罢。”
话说到最后忽然停顿，以至最后一个字节盘桓许久才从口中溢出，感觉到贴近自己的少女在握上她手的那一刹那僵硬之时，叶心猛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面上一红，就要松手。
洛尘衣一把反握住他的手腕，就这般定定地注视着他，霁颜一笑：
“你很怕我？”
叶心单手被制，却也不再施力抽离，面上亦是再未曾显露什么表情：
“是。”
“为何？我又不曾伤你半分。”
叶心深深看了洛尘衣一眼，似要将她的纤细身影，将她的一颦一笑都镌刻进记忆深处。
是，你何曾伤过我半分，一路行来，屡屡渡我于苦海，乃至是无边幽梦中的唯一救赎。
可是？我又能怎样？
是就此沉沦，还是漠然疏离，最终，却只能闭目回答一句：
“你为魔教殿下，万人敬仰，我不过一正道弟子，怕你自然正常。”
他说完，察觉到手上的力道一松，就抽回了手，再睁眼，少女已是垂眸走远，徒留下飘然一语，刺得心一阵抽痛：
“正魔殊途么？果真如此呢。”
叶心迟疑了片刻，还是抬步跟了上去，只是才绕行数步，前面孤单缓行的洛尘衣忽然停下了步子。
她转首看向坑洞边沿最高处的那一方大石，冷笑道：“出来罢，如此苟且行事，也不怕丢了你正道大家的脸面！”
叶心心头一惊，朝那边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原来那巨石上方一直盘坐着一道人影，微光映射下，只能看清一袭暗白，面容却依旧为阴影所掩，瞧不分明。
幽暗中，那人依旧不动，看起来不似活人，倒更像是大石的一部分，只是片刻后，便有一个陌生声音回荡入耳：
“本座何曾躲藏，只是在此见你二人相谈甚欢，无意打扰罢了。”
这声音有些突兀，远称不上深沉，甚至可说是稚嫩异常，雌雄莫辨。叶心乃止洛尘衣在听到此言时，都是有些心奇，但很快洛尘衣就静下了心，直问道：“你是谁？”
那人呵呵一笑，配合周边环境更显诡异：“混元堂中，除了本座，可还有谁能出手诛灭这孽畜？”这一次，声音由远及近，那人也慢慢地显露在了叶心和洛尘衣的面前。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叶心大跌眼镜，这出现的人外表看上去分明只是个和周一仙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孩童！
一身月白道袍隐有荧光，色泽却比印像中枯心所着的要暗上许多。只是，事到如今，他依旧盘坐在一温润细叶法宝之上，悠然自得。
洛尘衣神色渐沉，莫名瞟了叶心一眼后，视线再度定在了那孩童身上：“混元子，我可不曾知晓自己有这么大的份量，能劳烦你亲自动手。”
混元子？！
叶心有些不可置信地打量着这不俗孩童，一时无法接受他就是混元堂堂主，正道至尊之一的混元子。
“怎么？早先血瞳老鬼于空桑进进出出如若无人之境，你管不了他，只能拿我这小小卒子抵债么？”洛尘衣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即便处于寻常人都能看出来的死境，却还是笑得欢畅。
混元子维持着一贯悲天悯人般的淡笑：“魔教幽冥殿下怎算小小卒子，且本座眼中魔教中人并无类别，只炼血堂余孽需额外教化才是。”
他说完，就此留下洛尘衣一人默然伫立，转向逐渐回神的叶心，道：“你可是无方子座下弟子，叶心？”
混元子一身童子模样，叶心还是施以一礼，回道：“正是，不过还未曾拜入掌门座下。”
混元子依旧淡笑：“如此甚好。”
叶心松了一口气，随即一狠心，接着道：“混元子师叔明鉴，她一路于弟子相助良多，并非大奸大恶之人，还请混元子师叔……”
“放他走！我束手就擒便是！”
洛尘衣忽然高声截断，引得叶心满头大汗。
混元子万古不变的笑容忽然一凝，但仅仅瞬间却又恢复如常：“本座怎会为难正道同道，且于我空桑山下擒你不费吹灰之力。”
洛尘衣冷笑更甚，她深深回望叶心一眼，就如之前叶心于她一般，随后，她骤然远离，声音在灵气催持下滚滚不休：“混元子，你不过窥得一鳞半爪，就要残害青云弟子，企图长生大道不成？痴心妄想！”
“妖女休得疯言乱语！”幽暗之中突然闪出一道华光，随后是漫漫法宝异芒一一亮起，而随之走出的尽是混元堂内长老弟子，人数当有百名有余，那当先之人赫然便是混元三尊之一的无极尊老！
“好阵仗！”洛尘衣凤目微眯，吐息若冰。
那些本静默紧立的混元弟子显然不可能未曾听到方才洛尘衣的话，一时间窃窃私语，骚动不安。
混元子盘坐如初，看来对洛尘衣的话并不在意，瘦小手臂一抬，身后人群立时安静下来，他对叶心温声道：“若我今日定要擒她，你当如何？”
叶心冷汗涔涔，双唇紧闭。
而那边厢洛尘衣却又呼道：“你与他说这些作甚？我的命，我自己做主！我与他……”
嘭！
话还未曾说完，洛尘衣就隔空生生受了无极突袭一掌，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引地混元弟子们一阵唏嘘。
唇角鲜血流落于胸口，宛若怒放红莲，无极提剑走近，她却只望着叶心痴痴发笑，将未尽的话一字字说完：
“我与他……毫无瓜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