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上天花痊愈的人已被接到枯死,守城的将士倒也让他们进了城,毕竟谁也不愿意看着满城的百姓真的自抱自泣。
那些人皆被称为赎人,在这场浩劫中无疑成为了枯死的救赎和希望。
“娘,赎人来了,您有救了,有救了。”小孩摇着满是红斑女子的手,头发已经被大雪染白了,却全然不顾,眼里是苦尽甘来的期盼。
而女子虚弱的看着孩子,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孩子的脸,“嗯,我们有救了。”她哪里不知道,这些赎人最多也只是照顾他们不被传染,哪里能算的上救赎?只是她不忍她的孩子眼里的光再次破灭。
如今连这雪啊,都来看枯死的笑话。
安歌站在客栈门外看着这一幕,大雪染白了整个枯死,街上生机无几,连平时那格外跳跃的动物都不知躲在了何处,安歌紧了紧三梭罗,皱着眉头微侧着头看向自己肩膀上那只小东西,“小老鼠,你说这场浩劫能有救赎吗?”
小老鼠不言,只是同安歌一起看着那对母子。
大雪纷飞时节,安歌似乎每日都能看到这样一幕的发生,不是这家人突然暴毙,就是那家病情又严重了些,像这样怀着期待的孩子细语间的呢喃倒是鲜少见到。
“你还记得胡太医说的话吗?”小老鼠突然说道,眼神还是望着那对母子。
“胡太医?是说找赎人来照顾他们那话吗?”安歌眉头更深了,她在疑惑小老鼠突然问起的话。
“嗯。他说染上天花的人痊愈后不会再次感染。”语气仍是初见时波澜不惊。
安歌抬了抬下巴,示意小老鼠继说。
“既然得过天花的人以后就不会得天花,那我们就有意让人得一场天花,让他以后不再受染。这就是种痘,通过让一些健康人少量接触天花病源,让他得一场小型天花,那以后他就不会感染天花了。简单来说就像是在野外遇到荒原大火顺风向你蔓延过来,你逃是逃不过火势蔓延的速度的。但是你可以先自己把身旁下风方向的草木点燃,让它们烧光。那么等荒原大火烧到你这里的时候,刚才烧出来的那片空地就可以成为你的避火港。”小老鼠的声音极淡,像是在诉说着一些平常再不过平常的小事。
它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却好像又不得不管安歌的闲事。
小老鼠这几个月随着安歌四处奔波,从南域到枯死,安歌奔赴万里,它便也奔赴了万里。
安歌转身走进客栈,小老鼠跳了下来,继续望着那惨烈的场景。
它知,她这是又要给那位送药了,索性便不跟着了。
她从厨房端来一碗药,推开洛尘房间的门,他还是那样苍白羸弱,倒是和这衣、这雪有点儿搭。
安歌将手背碰了碰洛尘的额头,很烫,而后将药吹了吹,小心翼翼喂他,他却紧闭着唇,始终不肯喝。
安歌饮了一口药,俯身靠近洛尘的唇,踌躇不前,而后慢慢将口中的药度进洛尘的口中。
那是传染最直接的方法,她以身试险。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安歌也染上天花,倒在了客栈,小老鼠着急来到安歌床前,此时的安歌也如外面的人一般憔悴,只是症状轻些罢了。
他温柔的望着安歌,小小的手拉着安歌的小拇指,“你可知,天花只能预防,无药可医。你又何必以身试险,这不是瞎胡闹吗?蠢货。”安歌静静的躺在床上,没有出一言回它。也只有这个时候,小老鼠才能暴露心底的那一些柔软,连尾声的那一句本该是责骂的蠢货都温柔至极。
“算了,大概是我欠你的。”
日光斜射进房间,带着时冬的冷意和红梅的花儿一同飘进,小老鼠突然就想起了红楼梦中的情景。
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将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出了院门,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却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回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花开的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
床头的小老鼠此时已幻化成了一位翩翩少儿郎,他的手不再拉着安歌的小拇指,他抚摸着安歌的脸,轻轻的,像是和煦的春风,也是怕吵醒了她。
“小竹马...”若是安歌有仔细看小老鼠,或许她就会发现,在小老鼠的左手边,有一个同她一模样的月牙印记。
他变幻出一把匕首,在手心一划,伸在安歌的唇边,那血,便滴滴答答的落进了安歌的嘴里,那本该苍白的脸庞此时也红润了些。
“这个世界的天花本无解,但我们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于此我们的血也便成了唯一的解药。”
安歌走后,南柏便时常驻足于安歌身旁,有时无聊便看她留下的那本小说,自然知这个理。
后来也爆发了一场天花,那时,女主游羊用自己的血解救了整个南域。
他不知平时机灵的你为何不懂这个理,转念一想,好像只要关于那位的事情你都会乱了分寸,丢了自己,既然你将此事遗忘,那他也不会提醒,以你的性格,肯定也会像游羊一般舍身为人吧,可他又怎么舍得,舍得他的小竹马身入险境。
于是,南柏将那些流的血全都幻化成了一枚枚丹药,一时间房间里全都充斥着血腥,他流的血太多,差点儿就因为失血过多与安歌天各一方,去了那幼时向往的地狱。
“小竹马,我差点儿就英年早逝了...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不然我就把今天流的血都讨回来,像你这样爱惜自己肯定不依吧,所以回去定要好好待我。”唇色愈发煞白,却还是望着床上的人儿笑的温柔,终是昏沉沉的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天穹出现了鱼肚白,安歌从噩梦中惊醒,她刚才做梦,梦见了南柏,南柏的手腕一直流血,却怎么也止不住,...那血啊像极了此时窗外纷纷而下的大雪,飘着飘着就再没停下来。
安歌伸手放在脸上,湿湿的,像是哭了一夜,可,自己因何而哭呢?
她转头看到地上躺着的小老鼠,赶忙下床将它捧起,“小老鼠,小老鼠!”
小老鼠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将安歌蹂躏的手拍开,一副要发作的模样“给!我!把!手!拿!开!”
安歌停止了手中蹂躏的动作“嘿嘿嘿,小老鼠你怎么会在地上睡觉啊?”
“我是老鼠!在哪睡有问题吗?”小老鼠白了一眼安歌,趾高气昂的很。
“没问题,没问题。话说我不是染上天花了吗?怎么突然痊愈了呢?”安歌一会儿新奇又一会儿愁苦起来“唉,小老鼠,这怎么和我预想的不一样啊。”
“怎么?还真是脑子长来凑身高的?病好了倒是让你失望了?真该就让你体会一下他们的疾苦。”
“不不不,我是在感慨我们鼠哥的绝伦妙计啊!鼠哥出马,绝对不得了!”
“你也别急着奉承我,喏——”小老鼠拿出一瓶小罐子“不是要去救他吗?”
安歌接过,打开一看,突然神色变了变“这...这...这...”
小老鼠突然就傲娇了起来,“不用太感谢我,小事小事。”
安歌脸一下就垮了下来,“这不就是老鼠屎吗?”
“老...鼠屎???这是我鼠界的独家秘方!!!”小老鼠差点将老血吐出来。转眼便想将药罐夺回来“不要你还给我,谁稀罕给你似的。”
安歌将药罐藏于身后,“也没说不要啊,丑是丑了点,没关系,又不是长来看的对吧鼠哥?”
“还算你有良心,想我当年..”小老鼠话还没说完,安歌便拿着药罐跑了出去,小老鼠踉跄了下,险些摔倒在地,“算了...”
算了,跟那位比起来,自己只是一只老鼠啊。
安歌马不停歇跑到洛尘房间,倒出一颗药在手中,将药丸放在洛尘嘴里,又给他喝了些水,洛尘这才吞了下去。
过了会,洛尘醒来,面色逐渐恢复,红斑消退,疤痕消逝,他坐起来看着面前这个充满期待的安歌,“怎么样,怎么样?有好些了吗?你动动手动动脚看看是不是痊愈了?”安歌吧唧吧唧着说很多话,洛尘不言只是看着她。
“怎么了?是还没好吗?哪里有不舒服吗?红斑倒是退了,高烧呢?”安歌将手又贴在了洛尘的额头,又贴着自己“嗯...好像还有一点儿烫。”刚才还兴奋的安歌瞬时间怏了下去。
“没,我只是在想,你问那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呢?”洛尘牵动嘴角,眉眼弯弯,就这样眼睛亮亮的朝着安歌笑啊笑。
“啊?那...那就先...”安歌看着言笑晏晏的洛尘,眸里拢着一汪明晃晃的银河,瞬间就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了。
安歌小脸泛红,反应过来将桌子上的蛋花汤端来,吹了吹一口一口的喂在洛尘嘴里,满心欢喜的问“好吃吗?好吃吗?煮了好久呢!”
那时的洛尘好像碗里还冒着热气的蛋花汤一样,暖暖的,甜甜的,咧开嘴角朝着安歌笑“好吃。”
安歌羞涩的不行,垂下头偷笑着。
糟了,连耳根啊都被初见那时天穹的晚霞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