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影子静静的伏在屋梁上。
黑暗中传来老鼠叽叽吱吱的声音,一只老鼠在黑暗中警觉的顾盼,而后向他跑来,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对于一个刺客而言,第一项训练就是站在蚊虫飞舞的沼泽中,这项训练会坚持一年,每次四个时辰。
刺客的老师手持长鞭,仿佛石像一般站在沼泽旁。
受训的孩子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蚂蟥在吸他的血,硕大的蚊子钉在背上,难以忍受的痛痒遍布全身,不断的游走,偶尔会有蛇从身边悄悄的滑过……但是绝对不能动弹分毫,哪怕是肌肉微微的弹动,老师的鞭子也会劈头盖脸的打下。
经过一年的训练,他们的皮肤会冷得象石头,纵然在盛夏也没有一滴汗,最敏锐的动物也不能觉察他们的存在,老师的测验是将一条毒蛇从袖口放入,新的刺客必须揣着它,直到那条蛇自己游走。
相比武术和胆量,坚忍才是刺客生存的关键。
“老……老鼠!”
耗子的声音分明惊动了下面的人,年轻的女孩掀开帐子爬了起来,高举着一只烛台,战战兢兢的寻找着耗子。
百里子鸢很怕老鼠,这种小东西肮脏的毛皮和锋利的爪子都令人不寒而栗,更可怕的是那对黑溜溜的眼睛,鬼祟、凶狠。
所以百里子鸢养成了习惯,夜里只要听见老鼠的声音,她一定会小心的在房间里搜寻,找不到是不会罢休的。
“哎哟!”百里子鸢觉得脚似乎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你踩到我的算筹了……”一个淡淡的女孩声音在脚下响起。
百里子鸢惊呼一声跳了起来,烛台直坠地面。多亏那个女孩伸手一揽,才护住了烛火。是叶嫣儿,她无奈的摇摇头,看着百里子鸢脚下一堆散乱的算筹。
原本百里子鸢只是踩到了一块,可是她那一跳,却正好跳进了算筹大阵的中央,将列好的算式弄得乱七八糟。
“你……你在算什么?”百里子鸢惊魂未定。
叶嫣儿的作息总是和常人不太相同,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是她观测星辰排演算式的时候,而西梁兵营后面剩余的屋舍并不多,所以她和百里子鸢是同住一间的。
过了夏天,外面渐渐寒冷起来,叶嫣儿于是把她巨大的算式排到了屋子里来,不过现在这个算式已经被踩乱了两成。
“我在算巨阙的旋转,”叶嫣儿倒并无怒意。
“那你……你算出来了么?”百里子鸢结结巴巴地问。
“巨阙已经被你踩烂了。”叶嫣儿指着百里子鸢脚下的一片算筹阵。
“啊?”百里子鸢吃惊中急忙闪开那个落脚的位置。
“公主小心……”片刻的沉默后,叶嫣儿说,“好了,现在你把贪狼也踩掉了……”
屋梁上的人觉得这两个女孩儿有些可笑,不过他的身体还是象石头那样,没有纹丝的移动。“吱”,那只警觉的老鼠却忽然提起前爪蹲坐起来,鬼祟的注视着周围。
刺客一惊,他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呼吸。
刚才他虽然没有动,却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这个呼吸的变化已经被老鼠觉察了。
“我……我得把那只老鼠找出来,”百里子鸢只穿了亵衣,抱着肩膀哆嗦,对抓住这只老鼠却是坚定不移。
这只老鼠会坏了他的事!这个念头掠过刺客的脑海。好在老鼠并没有真的觉察到有一个活人和它一起在这个屋梁上,于是它继续向着刺客爬去。
刺客静静的看着这只小动物缓缓的接近,最后爬到了他的虎口中。刺客手上瞬间发力,将老鼠整个的捏在手里。
老鼠的脖子忽然就被他折断,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就已经死了。这个动作做完,刺客仍然捏着死去的老鼠,静静的趴伏在屋梁的阴影中。
“没有声音了,也许是跑掉了。”叶嫣儿举着烛台照向屋顶,微弱的烛光照不透屋顶的黑暗。
“它还会再跑回来的!”百里子鸢使劲的点头,要对叶嫣儿证明这种可怕的事情必将再次发生。
“再跑回来我会杀掉它的,”叶嫣儿犹豫了一下换了一个词,“大祭司让我学过弓箭术,我会用拓跋之弓射走它的。”
叶嫣儿的职业貌似只与算术相关,她对于用词素来都不讲究,“杀掉”一只老鼠在她来看是个标准表达,并无什么血腥的涵义。
不过她和这支刚组建起来的苍鹰骑的人还未真正的熟悉,百里子鸢固然不得不驱使自己适应叶嫣儿的某些发言,类似“我们可以买一头猪杀掉然后吃它的肉”,而叶嫣儿也不得不尝试一些更加繁复的口语变化。
在鹿尘解释说“打扫”不但可以用于清扫房屋,而且可以用于解决某些令人不快的东西之后,叶嫣儿就开始尝试尽可能多的使用这个词。
比如“我们要打扫一下围城的魔君野兵”,顾烬也不得不惊叹于这种表达如此有魄力,令笑傲百里众军师的他也自愧不如。
叶嫣儿小心的铺起一张棉布,将巨大的算式盖在其中之后,两个女孩吹息了烛火,拉下了床上的纱帘。除了女孩们轻微的呼吸声,屋中寂静下来,青冷的月光穿窗而入,隐约可以看清周围,叶嫣儿就是用月光观看算筹的,这更难不住训练有素的刺客。
他用膝盖和肘部,悄无声息的挪向大床的顶上,直到低头就可以清楚的看见两个女孩的睡颜。
这是难得的机会。
鹿尘外出狩猎,暂时不可能回来。刺客将缠在腰间的长布带解开,挂在坚固的椽子上,而后他以脚尖钩住了布带,慢慢的垂落下去,轻轻划开了床顶的纱帐。
这是最谨慎的作法,那个叶嫣儿覆盖整个地面的算筹让他难以悄悄接近床铺。
睡梦中的百里子鸢轻轻舔了舔嘴唇,刺客静了一下,决定先解决这个公主,这也是四王爷给他的命令。相比而言,叶嫣儿的反抗能力更弱,如果可以解决百里子鸢,即使空手,他也自信可以制伏叶嫣儿。
刺客取出一只黑色的瓶子,瓶子中极度粘稠的黑油有一种微甜的气味。他从瓶口垂下了一根细长的线,缓缓的降落打破百里子鸢唇边,黑油缘着细线下走,汇成一个小小的油滴,就悬在百里子鸢的唇边。
百里子鸢的唇色淡于常人,但是那抹唇色却有着微微的暖意,即使在月光下,还是令人心中砰然一动。
刺客的视线慢慢的移下,看见纱制的亵衣下近乎透明的肌肤。
纤细的腰肢衬得乳胸更加丰隆,随着呼吸轻轻的起伏,熟睡的叶嫣儿翻身的时候,不小心就把手放在百里子鸢的胸口上。
一阵微微的眩晕令刺客的手抖了一下,细线飘离了百里子鸢的唇边。
刺客的世界永远的寂寞,他们像是窥伺在暗处的蛇,永远不能暴露身份,他们甚至不敢光顾青楼,因为担心睡梦中被人搜查。
接触女人的机会少而又少,完成一件大任务,组织会安排女人服侍他。
那些女人很听话,可以对她们做任何事,但是无一例外的,她们都不会说话,因为她们的舌头都被截去了。
而他,直到下一次任务结束,都不能再碰女人。
百里子鸢的躯体诱惑令刺客口干舌燥,他摒住呼吸,悄悄的滑下,一直垂到距离百里子鸢不过一尺的上方。女孩极淡的体香让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液。他的手微微有点颤抖,隔着半寸虚贴在百里子鸢的乳胸上,猥亵的上下移动。
“这样的女孩儿,真可惜了,”他这样想,却没有办法。接到的命令就是杀掉这两个人,并且尽力布置得像是遭受凌辱而死的迹象。
不过也只是伪造这种迹象而已,只有疯子才会真的去冒险,他知道这两个女人的同伴有多么可怕。
他曾远远的看见其中那个用长枪的年轻人在过马的瞬间将几十匹野狼拦腰斩断。刺客没有把握和这种武士对抗,他只是想下手前多玩味一下这种少女的气息。
刺客缘着百里子鸢的腰要向小腹探去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一个影子投在百里子鸢的身上!
他一直以为这个影子是窗前的什么东西被月光罩住而带来的,不过他忽然清楚的想起百里子鸢和叶嫣儿的床正对着窗,窗和床之间空无一物。
刺客的气息彻底的乱掉了,冷汗流遍了全身,他明白那是一个人站在床前,而这个人的气息他根本没有察觉!
这个人对他所用的战术就像他对那只老鼠用的,那是臻于极致的大静之术!
刀剑的啸声撕裂的屋中的平静,刺客骤然翻起,拔出腰间的一尺短刀斜斜的划了出去。而那个站在床前的人的刺剑以更加诡异的角度刺入了床帐。细风鼓动着纱帐,两柄武器却一次也不曾相交,双方所用的竟都是诡异的杀手剑,无不是以最阴毒的攻击替代防御,所以每每只能半途撤手。
百里子鸢和叶嫣儿被武器的啸声惊动,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难以置信,一幕纱帐已经被刀锋剑刃削成了碎雪一样,而两个身罩黑衣的男人正挥舞兵器,站在她们的床上格斗!
“低头!”其中一人忽然出声。百里子鸢猛地醒悟那是顾烬的声音,于是一把将西门的头按进了枕头里。
顾烬瞬间拔起,凌空连续五十余次剑击。
剑光纷披,此时顾烬的每一剑都轻飘如烟,仅是在对方全身留下细小的伤口,但是那阵密雨一样的快剑远远超过了对方的躲闪能力。
除非是身披甲胄的武士,否则绝没有还手的余地。
顾烬并不要杀了这个刺客,更重要的是生擒这个活口。
刺客全力扑向后院的门口,顾烬无疑是精通刺杀术的高手,华佗子郁天晴的刺杀之术在顾烬的身上展现得淋漓至尽。刺客绝没有把握在这种对手的面前完成任务,他必须尽快逃走。他已经触到了虚掩的院门,可是他忽然愣住了,他清楚的感觉到一种沛然不可抵御的气息穿透院门,直接压在了他的身上。
“门那边有人!”
这个念头刚刚炸开在脑海里,可是刺客已经没有知觉了,一道银光带着乌黑色的枪锋已经劈破了那扇门,那道枪劲似乎并不锐烈,可是随着长枪微微一振,门化作了碎片。
枪影微微颤抖着,飘忽不定的刺向了刺客的胸腔。
那一瞬间,刺客有一种错觉,漫天绵密的大雪在眼前展开,一片渺渺茫茫的雪白中,对面那个灰瞳的人将他更高地腾起。
枪如同电光在半空闪过,刺透了刺客的心脏。
刺客低下了头跌落下去,他永远地闭上了眼。
死之前他看到一双愤怒的灰色的眼睛,里面燃烧着熊熊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