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耶以衣袖擦去额头的微汗，也是低低地喘息，抽回了古剑。
“多谢八王爷救命，这是我第二次欠百里家的情。”易水寒略略恢复了镇定，“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是叶沁亲自带的军人么？如今其他城门的状况如何？”
“用不着道谢，我本来是来城上找将军说话，可是半路上遇见了些恶心的东西，”百里耶走到易水寒身边，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将军往那边看。”
那边黑压压的十几个黑影，正狂奔着逼近，他们全然没有阵形，像是一群追着羊群的渴血恶狼。
易水寒从他们跑步的动作中看出了异状，他们每个人的奔跑都像刚才那名赤羽武士，快得不可思议，动作却笨拙不协调。
“我们就这么被追兵逼了过来。”百里耶说，“事发突然，刚和程将军碰面，要去北大营找大家主，路上就遇见了这些恶心的东西。”
易水寒倒抽一口冷气：“这些……这些都是敌人？怎么进城的？处处都是警钟，到底哪些地方有敌？”
“将军最好问哪些地方没有敌人为好。”百里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南夏国的大营，目前已经是一片焦土。被它们冲进大营，四处杀人，却克制不了，只好仗着人多用沙袋把营门封上，一把火全部都烧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离军么？怎么会有离军？”易水寒觉得世界整个混乱颠倒了。
“丧尸！是丧尸！”程乌木神色狰狞，从马鞍上提起一把马刀扔给易水寒。
“丧尸？”易水寒凌空抓刀，呆在那里。
“那一箭是将军射的吧？可射不死它，所以将军只有逃命。”百里耶以剑指向那个被钉死在地上的赤羽武士，“尸体当然杀不死，它们本来就是死的，还记得之前从我们和魔君对阵中脱逃的那队由一个老人带的队伍么？是碧池国泷罹本人，他带了碧池国最优秀的盅毒术士，叶沁为了应对我们，把三十万赤羽铁骑变成了死尸又用控尸术操控了他们，比起魔君的不死魔骑军大军，他们才是真正的一百年前和我们百里家大家主百里姬如对抗的不死之军！战争已经打响了，真正的战争。”
易水寒说不出话来，可他明白百里耶所说的不错。
他想起了面对面的瞬间，他看清了赤羽武士的脸，一片死亡的苍白，丑陋得不像人类。
“别想了！敌人过来了！”程乌木焦躁地大喊，“别逃了，就在这里解决算了！”
“是，就在这里解决，我们没有时间了，我们还得尽快赶到北大营找到百里卿和。”百里耶转身，从那具尸体身上拔了战戟，转回来和程乌木易水寒并立，“它们力量虽大，动作却不灵活，武器挥空之后就有很大的破绽，所以先要闪避。反击时不要砍他们的头和身体，没用，它们不知道痛，没有头也能站着。可即便是丧尸，也需要靠血脉流动把力量送到全身，所以只要刺穿心脏，把所有的血放出来，它们就不能活动。”
“刺穿心脏？这样便能杀死它们？”程乌木找到了一线希望。
“不能，只是能让它们立刻躺下，它们残余的意识会保留到和控尸人失去联系魂灵散去的一刻。”百里耶眯着眼睛看着那些如铁墙一样扑近的黑影们，现在近得已经能看清那些东西身上斑斑的血迹和破碎的衣甲，它们有的提着方口蛮刀，有的手持山阵长枪，都是从城外死尸身上扒下来的，而有的却是空着手，手指鸡爪一样抠着，像是要扑上来撕开人的喉咙。
“他们倒下的时候会睁着眼睛，依旧看着你。程将军，可不要被惊吓到了。”百里耶冷笑起来，在绝大的危险前，这个懒洋洋的人忽然有了一股无畏的冷傲。
“百里耶将军倒还懂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程乌木舔着嘴唇，竟也拉动嘴角笑了笑。
“读书的时候学过，我小时候的成绩比百里大家主还好些。”百里耶翻身上马，“我可是个是好学生。”
“我是行伍出身的老粗人一个，没百里耶将军的博学，不过砍丧尸是用刀，倒可以跟百里耶将军比比看。”程乌木话里带着突厥人特有的一股蛮横，事到如今，再说害怕什么的已经没有用了。
联军主帅们各自对了一下眼神，同时咆哮起来，向着前方发起了冲锋。
一阵狂风“呼”地在白鹿儿女仆面前掠过，黑影扑近的势头被强行中断，他根本来不及完成劈砍，就被横着扫来的一杆重枪劈中胸口，打得倒退出去，腰间发出折裂的声音。
那记横扫的力量之大，大概把它的几根骨头也打断了。
白鹿儿惊讶地抬头，看见南羽剧烈地喘息着，死死盯着被打退的敌人。
他的眼睛此刻是漆黑的，凝如纯墨。
可是受了这样沉重的攻击，敌人却没有放弃，他的上身被砸得后仰，下身却牢牢站住了，慢慢地，他重新直起身体，环顾周围，重新寻找南羽。
这时候借着星光足够看清他的脸了，南羽猛地哆嗦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敌人的脸被一道伤痕从正中间分成两半，那是一柄快刀从面孔正中央砍进去的结果，伤口很深，肌肉翻卷，只怕颅骨也被砍伤，当初无疑曾大量失血。
任何人受了这样的伤，即使有医生跟在旁边也救不回来。
而南羽也对自己全力的一枪有自信，即便再强壮的人，那一枪也可以击碎他几根骨头，令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可是这一切对这名敌人算不得什么，他正在缓缓转动灰白的眼睛，迟钝地和南羽对视。
看见那双眼睛，南羽明白了。那不是活人，那是和百里子鸢所讲的她曾经在南夏地宫中所见的东西是一样的！
丧尸再次举起了刀，南羽大吼一声“关门！”白鹿儿女仆愣了一下，用尽全力把门封上，喘着气靠在门背后死死抵住门。
南羽扑上去一把把她拉开，推在一边。
白鹿儿女仆的背刚离开门，就有一柄锋利的骑兵佩刀突破了薄薄的木门，刀尖上满是干涸的血迹。随后门框几乎都被震动了，想必是敌人没有刹住势头，重重地撞在门上。
它们原本也不是动作敏捷的东西。
南羽就等着这一刻，他聚力在枪尾，单手推出，长枪刺穿了木门。
南羽清楚感觉到刺中人体的压力，他再次咬牙，二次发力，他听见自己快要愈合的断骨裂开了，可是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他发出痛苦的咆哮。
鹿尘的极烈之枪在他脑海里浮现！
二次发力的枪术，以第一次发力刺中目标，第二次发力贯穿铠甲击毙对手。这一击抽走了他最后的力量。他放弃了扎在门上的长枪，坐在地上，背靠着门喘息，脑海中意识一时清醒一时混沌。
白鹿儿女仆搂着白鹿儿愣愣地看着这个拼命的年轻人，那具丧尸似乎已经被南羽击溃了，不再有动作的声音，可是这里的位置已经被暴露，更多沉重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而来，南羽扭头从裂开的缝隙里往外看去，那些奔跑杀人的黑影似乎都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猎物，拖着脚步向他们的兵舍聚拢。
“躲进里间！躲进里间去！关上门！”南羽用尽全力向着白鹿儿女仆挥手喊叫。这样不大的动作此时几乎也能要他的命，冷汗止不住地涌出，肩膀处传来的痛楚几乎让他昏厥过去。
白鹿儿女仆呆呆的没敢动，南羽只能用尽全力瞪她，瞪着她漆黑如纯墨的眼睛，他的头很痛。
他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个丧尸举刀的瞬间，他心里忽地有种惊恐，就忍不住飞扑出去。他觉得自己是害怕那个白鹿儿死了，可是为什么要害怕？
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孩儿，还长了这么一双令人厌恶的眼睛。
南羽想不清楚为什么那么讨厌她了，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就想回避，那双古井一样的眼睛，漆黑的，能把一切都藏住。
可是这时候看她的眼睛，却又觉得眼神深处仿佛有着涟漪般的变化，像是古井深处有水，依然反射月光。
也许真是因为讨厌像自己的人吧？南羽想，这时候看起来，这女人长得和他确实有几分像。
“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出来！”南羽一字一顿地说。
“南羽！南羽！”有人在外面大喊，马蹄声由远而近。南羽忽地惊喜，往外看去。一队襄阳郡苍狼骑装束的骑兵高速而来，领先的人双手持一柄绝长的战刀，那是百里子鸢。
忽然到来的敌人惊动了丧尸们，它们呆了一下，调头扑向百里子鸢。
百里子鸢立刻陷入了包围，但她并不太惊恐，她一路上已经见过这些东西了。百里子鸢挥动乌鲨，从一名丧尸的肩头劈入，准确地劈伤了它的心脏。
此时另一名丧尸从背后接近，百里子鸢已经没有机会回头，她的战马嘶鸣起来，战马猛地蹬腿，飞起一对后蹄，踢在那名丧尸的胸口，把它整个踢飞出去，像是以石炮投掷出一枚石弹般，它后蹄全力蹬踏的时候，生铁也能被踢碎。
这一队苍狼骑兵都是鹿尘和顾烬亲手训练出来的士兵，训练远过于普通骑兵，立刻跟上来抵住丧尸群。百里子鸢得了机会，匹马冲向兵舍。
她一脚踢开房门，看见了靠在门边的南羽和搂着白鹿儿瑟瑟发抖的白鹿儿女仆，终于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子鸢公主！背后！小心背后！”有人大喊。
百里子鸢全身一震，不假思索地下蹲，呼啸的利刃贴着她的头皮扫过，百里子鸢双耳嗡嗡作响。
南羽摘下腰间的匕首扔过去，百里子鸢凌空接住，用力一振抖去了皮鞘，她毫不停留地弹着倒退，以肩甲撞进背后那具丧尸的怀里。
丧尸的动作大开大阖，不能应对这样贴身的攻势，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百里子鸢已经把匕首刺进了它的心口，这是顾烬说过的猎人杀熊的办法，和熊贴身相对的时候，机会只有一个，死活只在一刀。
丧尸倒了下去，百里子鸢也一时间脱了力。
丧尸身上那股可怕的味道几乎让她克制不住要吐出来。百里子鸢闪进兵舍，靠着墙壁和南羽并排坐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是你在南夏地宫里看见的那种东西！它们……它们没有被你们火烧死么？逃出来了么？”南羽低声问。
“不知道，外面都是这种东西，不知道有多少，也许比我们的人还多。”百里子鸢用力摇头，“我们杀了不少，可是没完，杀倒的，没准一会儿又会站起来。”
“这东西难道还能生孩子么？”
“怎么这么说？”百里子鸢愣了一下。
“上次你说才几十个，就差不多逼死你和鹿尘了。这次那么多！不能生孩子，哪来那么多子子孙孙？”南羽不停地喘气瞪大眼睛。
“说笑话啊？”百里子鸢沉默了一会儿，竟然微微笑了起来，“你怎么样？”
“他妈的！能好么？已经断了第三次了……”南羽的脸色苍白，冷汗止不住往下流。
那记模仿鹿尘的极烈之枪的枪术几乎杀了他自己，他现在受伤的程度不比刚接下丧尸攻击好多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