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诏令,幽心已经接到了两次。一次是在刘宛熙入京献礼的时候,这一次是在幽心将楚易诗集倒背如流的时候。
这回见了圣上,多半不会像之前那样尴尬。楚易的诗集很吸引人,幽心本想没有比筝师更好的东西,可以让景炎聆听。
去皇宫的路很漫长,幽心不安,除了楚易的诗集,她什么都没有。进入了皇宫城门,又过了一个时辰,幽心终于在皇宫偏禁的校场不再受到马车的颠簸。
“有劳魏公公了。”幽心自腰间解下一个钱袋,扶手握肘交给了身旁的深蓝色首侍太监。
一举一动,带着绝尘的仙气。幽心静了静,发现礼节真是个好东西。看着魏公公满心笑纳,幽心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魏公公所欣赏的风景。
可这,毕竟也只是一道可有可无的风景。当一个男子挥汗淋漓的时候,手中刀剑弓马,一身的恶臭,即便他的眼中是多么渴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除了摧毁,压根不会想到的是珍惜,哪怕最后是卑微的欣赏。
即便他最后得到了这些东西,那些明摆着的挑衅和侮辱可以瞬间摧毁澄澈干净的东西,轮不到那么高境界的呵护。
一度想要的远离,却每每成了主动的亲近。皇城里,景炎和景灏能够找到更多的士族贵胄学习这般的礼节。这样的人真是可笑,他们拿着别人珍藏的东西——一种无形的神圣不可侵犯的礼节之气,捧着士族贵胄小姐学礼,最后却不去珍惜他真正所捧在手心的贵胄。反而,变本的恶臭来让士族贵胄见证他对幽心的真心有多诚意。
那一句圣上,在幽心进入校场之后,消失殆尽。一个女子,到校场做什么,见证的就是皇族男子的低下和无赖。
无声息地行礼,幽心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指尖的指环扣着箭弦,指尖滑过。从箭弦处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一箭锐利而出,正中红心。“来了,却是一声不吭。”
“幽心不知该说些什么?”幽心的眼中有着倔强,可是终究抵不过景炎一句话。
她们身处盛京,多少吃着了一些皇粮。比方说,小时候在青城府邸一起享用的御膳,一起获得的亲赐衣。
景炎,除却青城和幽心的再生父母之外,算是个主。可是就算真是主,也得有个底线。
“是么?”景炎收弓,一身的汗流浃背。他回头,亦是发现幽心的额头出了薄汗,“朕都未问幽心近况,倒是幽心先有了怨言?”
幽心本就低头行礼,景炎张口一出,倒是吓得幽心腿软,瞬间跪倒在地。全身麻麻地,幽心连景炎的神情都不敢窥视。“幽心不敢。”
然而,有一些优越感,正是幽心不敢启齿的痛。君民之分,才是天道。
景炎随手拉过身侧的座椅,发出“吱吱吱”的磨地声。在幽心全身发汗的时候,景炎果然没有放弃任何一个令她胆战心惊的动作。他惬意地坐在椅子上,伸出一只手挽住了椅背,同时巧妙顺手地将那张良弓放在身侧。
景炎舒服地享受着阳光的沐浴,嘴角隐隐露了笑。幽心听到了笑声,更是寒了骨髓。
“既然不敢,怎么跪地不起?”
“幽心远不比他人见识,只怕谈吐言说之间,再一次扰了圣听。”跪在地上并不好受,可是幽心还是想要争取一下,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太过劳累。
她想站着,内心不那么煎熬。可是,礼仪太过了,跪着也是一种美。景炎的心思,至少幽心不敢恭维。
“嗯。”衣衫拂袖的声影,地面上倒映着景炎抬手掬着头部,悠然自得地低头。
身上是比秋日还有灼烧的视线,的确,景炎并没有松口。
这种天气,一夜过后,地面留有余热。而此时,秋日之下,更是燥热,幽心感到膝盖处有些灼热。
“奥,对了。”景炎才想起什么,余影指着幽心,伸手食指处正点着幽心头部的影子。“近来得了什么好的诗词么?”
他这时又想听?一个只专心于权谋兵法,指点江山,威严社稷的帝王会想要听幽心钟爱的诗词?
以前,来的时候都有准备,可这次她有些不愿。
幽心脑中思索着,她只能想到楚易的诗。这个时候,她很想知道,楚易的诗集行不行?
“民女……”
“这样吧,还记得景灏所作的……所作的‘诗篇’吗?”景炎伸手敲了敲脑袋,很难启齿,似乎更胜于幽心启齿的优越感。
小王爷?这个时候,他的……他的诗集?幽心不明,景炎甚少在她面前提起景灏,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免着。
幽心的记忆并不算差,可也不算过目不忘。“记得……”
可是多半都是一些思美人之意,景炎听来做什么?
“原来还记得?”
幽心顿时警觉,眼神清冷了许多。怎么一回事?景灏的诗,难不成那时还想吊着自己,特意做了几回风雅文士?
“景灏和楚易的诗集,幽心更喜欢哪个?”
又是楚易?
“两人所作情景和意向不一样,各有不同。”幽心额头滴下了汗水,景灏的诗集?她不敢说。她看过楚易的诗,他知道?
幽心似乎想起来了,楚易传授的那段日子,景灏变着法子地接近自己,一首首诗集而出。而她收到了多少诗集,足够他在景炎身侧,让他轻松地聆听一个下午。
“情景和意向?”景炎终是坐不住了,站起了身躯,伸手扶起了地上的许幽心。着力在她的肱肘处,提拉着许幽心,“朕倒是不知景灏的……景灏的诗还能看出这两种心境?”
“你倒是纵容,起来吧!”
腿部发麻,幽心自觉做了一回阿谀奉承之徒。可是隔墙有耳,以小王爷的自尊心,她不敢太出格地说些微言。毕竟,景灏是一个太过豁达随性的人。
“谢主隆恩。”幽心勉强撑起半个身体,直立一侧,礼节周全。
幽心缓了气息,内心依旧七上八下。她比较想要知道,接下来自己会怎么样。幽心想着措辞,开口委婉询问的时候。
“大学士,可是唯一一次向朕要求赐婚,将你许配给他的儿子。”景炎的声音更比先前威严,吓得许幽心站立不稳。腿间早已灼热,此刻犹如惊弓之鸟,摇摇欲坠的姿势倒是更像下跪之姿。
幽心半身倒地,心中懊恼,身前的景炎并不是没有察觉。他有意后望的一双眼睛紧随着,许幽心只记得赶紧作揖一边,俯身道。“民女……民女……民女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景炎看向幽心的眼神,那里清冷一片。“楚易可是自向朕说了与幽心相处时的心灵相通,对幽心你也是情之所归。”
情之所归?许幽心一时不再多言,整个校场静静地,甚至能够听到景炎灼热的呼吸声。
幽心知道,她在景炎身侧多年未曾半点偏颇。此时才知,她的住所住了一个“大学士之子”楚易。偌大的学士府不待,这瓜田李下的事情,还能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