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干部凉凉的瞥了菊芳一眼，没有搭理她。
反而转向赵春旺，语重心长：“这件事情到时候你跟你二弟商量一下，拿出个章程出来。要是你们一不愿意给你娘盖房子，二不愿意把大北屋还回去，那就只能走法律程序了。”
撂下这句话，村干部就带着两个辈分高的老人走了出去，边走边说：“他俩这冥顽不灵的样子什么都听不进去的，所以啊，你们也不用再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了，我看这事，还是得走法律程序。”
“一提到宅基地，你瞧那菊芳的脸色……指不定在打什么歪主意。”
“这两兄弟怎么如出一辙的没良心。”
村干部沉吟着：“不过，老二看起来还是比老大要有良心点。”
“说起小马住院的事情，赵春旺眉毛都没抬一下，这个儿子算是真的白养了。”
……
宴欢侧头看着相顾无言的两姐弟，勾起嘴角，“我不去金旺家。”
赵金旺略带失望的看着宴欢，无奈又着急的喊了一声：“妈！”
赵秋旺用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望着宴欢，神情尴尬而愧疚，商量的语气里带着祈求的意味：“妈……你是我亲妈，我不是不愿意养你……只是我……要是冬兰不愿意跟我过了，我真不知道后半辈子怎么办，好不容易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真怕自己过不下去。要不这样，你去我姐家住着，我隔个几天就过去看你好不好？”
宴欢两手叠加枕在脑袋后面，就这样凉凉的看着赵秋旺。
其实老二还是有良心的，毕竟前世的时候，马淑琴的口粮地都是老二在帮他种着，替她换成粮食，替她领着一百块钱买点营养品之类的……只是，他分明有能力给马淑琴更好的生活和关爱，却因为冬兰的原因无法付诸实践。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惧内的老婆奴。
冬兰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言不合就用离婚来威胁赵秋旺。
宴欢瘪了瘪嘴：“所以，你就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吗？”
赵秋旺的脑袋简直要垂到胸膛里，声若蚊呐：“妈，话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怎么说？”宴欢意味深长的望着赵秋旺：“你回家的时候冬兰带着孩子离开了？”
“没有。”赵秋旺低声说。
“那她说什么了？”宴欢问。
“妈，你就别问了，冬兰还能说什么？总不过就是那些话翻来覆去的说着。”赵金旺叹了口气，给宴欢拉了拉被子：“你怎么这么犟呢？就算你真的住进秋旺家，冬兰心里憋着气，能给你好脸色看吗？”
经过这次的事情，赵金旺是真的害怕了。
二弟和二弟媳的冷酷无情刷新了她的认知。
三弟的软弱无能与三弟媳的狠毒强势让她无奈又心疼。
她也是做母亲的人，忍不住设身处地的把自己代入马淑琴的位置，想着将来要是自己的孩子这样对待自己……
不由得就更心疼马淑琴了。
秋旺夹在中间，的确是两边为难。
她叹了口气，只想着让马淑琴同意搬去她家里住。
只好憋着那一口气，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
赵秋旺反倒不再出声，低垂着脑袋像是身上背了一座大山。
宴欢看着愧疚的秋旺和喋喋不休的金旺，心里顿时有了决定。
“秋旺，你觉得冬兰真的会跟你离婚吗？”宴欢眨了眨眼睛，再次替秋旺分析起局势来：“你盖起了两层的小洋房，那样宽敞明亮，在村里是头一份，就算是其他村镇，也没你这样气派的房子。你又有手艺，能挣钱，人还老实听话，我又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恶婆婆……你真觉得，冬兰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敢跟你离婚吗？就算她不替自己的名声想想，也总该替孩子想想吧？你给她的生活是她目前为止最好的选择……离开了你，她只能过得更差，不会更好。”
赵秋旺疑惑的看着宴欢，声音中带着不自信的犹疑：“可是……妈，我的腿……”
这就是症结所在。
宴欢轻轻的叹了口气，望着赵秋旺，无限怅惘的样子：“路是你自己选的，多说无用。只要你觉得你良心过得去，大可不必管我。”
说完这句话，她就转过了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嘴里呢喃着：“你快点回去吧。省得回去晚了冬兰找你的麻烦，往后啊，你也不必来了，这一辈子，我就只当只生了金旺一个孩子吧。”
赵秋旺听着这话，心如刀割。
却也不敢在医院久待，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
冬兰这几天天天跟他闹。
不是摔东西就是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离婚的话也不知道说了几箩筐。
就是不准他到医院去。
可是自己亲娘在自己家门口上吊了，差点为此丢了命。
他要是还不到医院看一眼，那真是没有良心的白眼狼。
恍恍惚惚的回到家里，就看到厨房冷锅冷灶的，没有炊烟冒出来。
冬兰又没有做饭。
满院子乱跑的小孩子也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不出来。
偌大的院子里显出一种无边的寂寥出来。
他红着眼睛上了楼，推开卧室的门。
冬兰背对着门口，窝在床上，捂着厚厚的被子。
他走过去，就看到冬兰满脸的眼泪。
他沉默着，去给冬兰擦眼泪。
却被冬兰一把挥开了手：“赵秋旺你别碰我！好好的日子你不过，非要犯贱去管那个老不死的……”
冬兰的话没有说完。
人就被赵秋旺重重的从被窝里扯了出来。
他狠狠的捏着冬兰的两只手，前所未有的用力，强迫冬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强调：“那是我妈，你再说一句老不死的试试看！”
冬兰讥讽的笑了：“为了那个老不死的你敢动手打我？赵秋旺你一个瘸子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除了我谁愿意嫁给你……”
赵秋旺松开了手。
失去力道的冬兰重重的跌回了床上。
赵秋旺疲惫的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去，沉默的看着冬兰。
良久，良久。
他缓慢又慎重的开口：“冬兰，那人是我娘，我不可能不养的，除非我死了。”
“要是你实在心里有怨气，觉得日子过不下去，那我们就离了吧。”
“我现在都想不明白，当年你把我妈赶出去是为什么。”
“饭是我妈做的，你吃个现成的就行。”
“衣服是我妈给你洗的，你从衣柜里拉出来穿就行。”
“家务是我妈做的。你只要翘着二郎腿晒着太阳嗑着瓜子就行。”
“有什么好吃的都紧着你和孩子……我妈吃的不都是你剩下的吗？”
“冬兰，我真不知道我妈哪里招你不顺眼了。这事怪我，早在结婚的时候我就应该给你说明白的，我妈是个寡妇，一个人把我们姐弟三个养这么大，老了老了，我该让他享福的。”
“我是个瘸子，也的确配不上你。”
赵秋旺低着头，看着慢慢坐直了身子的冬兰：“对不住了，冬兰。”
冬兰被赵秋旺一连串的质问给砸的晕头转向、胸闷气短的。
一时间连话都说不上来。
半响后，冬兰才尖声叫了起来：“赵秋旺你个没良心的，你要为了那个老不死的跟我离婚？”
赵秋旺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浊气，朝着冬兰伸出了手。
“我说过，那是我妈，你再说一句老不死的试试看！”
铺天盖地的黑暗朝着冬兰席卷而来。
她的意识，被淹没在赵秋旺呼哧呼哧喘着的粗气里。
